第86節
她也不曉得,胎兒過大會不會難產啊,聽上去有點可怕。她甚至不敢保證,自己有沒有力氣能順利把孩子生出來,想想便有些憂心的。 郁暖想著,又四腳朝天癱在榻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長發凌亂鋪散在榻邊,她的面頰紅撲撲的,睡得有些香甜。 隔天周來運家的服侍郁暖起床。 郁暖難得能睡到接近晌午,便有些嘆氣與她抱怨道:“最近愈發嗜睡了,一醒來日頭當空照著,我都不想出去走走?!?/br> 周來運家的柔聲安慰她:“您已經起的很早啦,都沒有錯過午膳呢?!?/br> 盡管她非常真情實感,但郁暖仍覺得自己被諷刺了。 什么人才會每天一覺醒來吃晚飯??? 郁暖覺得自己忽然有了斗志,她得證明一下,自己其實沒那么懶的,況且多走路也好,昨晚睡前……睡前??她好像還在擔心難產來著? 于是郁暖認真問她:“現下山上能行路沒?” 周來運家的微笑道:“能了,趁著天光整好,路也平坦,您若想要去廟里也成?!?/br> 郁暖便點頭道:“收拾收拾,我沐浴過后,想去廟里上柱香?!?/br> 她就是忐忑的,臨時抱佛腳也好,求佛祖老爺保佑保佑,讓她母子平安便好啊,沒人為她求,她自己求也很安心。 周來運家的這趟沒反對,笑瞇瞇侍候郁暖沐浴,又給她穿了件灰色的樸素衣裳,手把手將系帶系上。郁暖照著銅鏡也覺得好著,那可是通身的虔誠認真,佛祖一定會被她感動的。 然而上山路上,郁暖便發現后頭一直有轎子跟著,雖說算不得近,但也沒有離得很遠,讓她覺得有些不適意。山路清幽僻靜,原本她帶著一個仆從走,便能感受更多妙處,如今有一堆人跟在后頭,便十足的頭疼起來。 周來運家的瞧出她不樂意,也只哄她:“您為著誠心,想要一步一叩首都成,只若因此不爽利了,佛祖也不覺寬慰的?!?/br> 郁暖看了她一眼。周來運家的自從昨兒個下午便有些奇怪。 往常事事順著她的,今兒個倒好,態度軟和中帶著強硬。 郁暖也沒有執著了,余姚山山路算不得陡峭,更遑論從莊子門前延伸出的青磚路更是平坦,但她走了小半仍是覺得受不住,只因肚子太大了,小腿肚都乏力的很。 于是郁暖微紅著臉坐上了軟轎,她以為是山路太長,但到了山頂的無像寺才發覺,可能是她走路太慢了。 這個點,寺里卻沒什么人。 這也是郁暖來江南這許久,頭一趟進這間寺廟,不由有些新奇。 來接待她的是寺院的方丈,瞧著也年逾古稀了,一襲袈裟樸素得很,眉毛花白垂落,也不曾問她是要做甚,帶著郁暖往里頭走,步子慢的像是在散步,后頭只跟了一個周來運家的,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也沒解釋。 郁暖總是要問一句的,于是低聲道:“感業大師,我今兒個來,是為了腹中孩兒祈福,不求簽文,也不做旁的……您看能不能……” 大師頓住腳步,合掌嗓音平寂道:“女施主是客,來無像寺是緣,只福分已求,佛祖于凈土早有感知,再求無意矣?!?/br> 郁暖皺了眉,輕聲問道:“您要帶我去何處?旁的事體我想便罷了?!?/br> 大師微笑道:“余姚山封,女施主既能上來,想必一早便知貴客在此,又何必退卻?!?/br> 郁暖有些驚恐的顫著眼睫回頭看著周來運家的,而周來運家的頭更低了些,都快戳進地里去了。 郁暖立即頓住腳步,死也不肯往前了,只聲音低柔道:“我不去啦,小小一民婦,怎好叨擾……貴客呢?” 大師很理解的點頭,卻道:“然我們已至院里,施主不與貴客吃杯茶再走?” 郁暖才發現,自己之前一直在想事,跟著方丈走路也不知拐到什么地方。 她的緊密呼吸著,退后兩步,蒼白著臉柔弱道:“我的肚子有些不舒服,一抽一抽疼的厲害,現下進去便是驚擾了貴客,這怎么好的……啊,疼……難受……” 大師的面對著郁暖,神情有些古怪,或許是他活到這么老,也沒見過這么嬌縱不講道理的貴婦人,或許是因為,他看見了郁暖身后的男人。 然后,郁暖便聽見屬于男人的淡淡嗓音:“傳大夫來,給她瞧瞧,到底哪處疼?!?/br> 郁暖的肩膀一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咪,手指揪住袖口,卻不敢轉身。 方丈雙手合十,無奈告辭。 塵世中的癡男怨女,恩怨糾纏,實在太復雜奇妙,即便是皇帝也無法幸免,他這出家人還是罷了。 周來運家的深吸一口氣,對郁暖背后的方向一禮,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滿眼都是擔憂,卻還是退下了。 郁暖聽到男人平緩道:“昨日承蒙夫人招待?!?/br> 她只好轉身,垂著一張蒼白的臉,這下肚子徹底不疼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卻聽見面前的男人沒有什么語氣道:“卻不想,在下與夫人這般有緣?!?/br> 郁暖聽了想打人。 她還是抿唇輕聲道:“……是,有緣?!北澈罄浜怪泵?。 他微微一笑,示意道:“且坐?!?/br> 郁暖不看他,卻看見他面前的棋盤,錯綜復雜黑白廝殺,橫豎她是看不懂的。 男人一席樸素僧衣,肩寬而修韌,他將棋子一粒粒收納回盒中,垂落的明黃色佛穗微擺,吸引著郁暖的視線。 微風吹過,樹上的落葉簌簌落下,在棋盤上,在她的發頂,她只是垂著纖細脆弱的脖頸,一言不發,乖巧的很。 男人把黑子往她面前推,平靜道:“對弈一局?” 郁暖頓了頓,有些慚愧道:“……我只會下五子棋?!?/br> 他沉默了。 郁暖覺得,如果原身是郁大小姐,那一定會恨不得掐死她。畢竟身為長安第一才女,博古通今不說,下棋怎么能不會?那和草包有什么區別? 是的,她承認,她就是草包本包。 所以還是不要獻丑了。 灰色僧衣的男人沒有再說話,但如果郁暖抬頭,便會看見他眸中淺淡的笑意,但大體上他還是沒有甚么神情的。 很快,便有大夫提著箱子進院,跪在一處行禮。 男人并不避諱道:“平身?!?/br> 他又慢慢道:“給夫人診脈?!?/br> 大夫見郁暖,尚有些詫異。 他不記得皇帝這次下巡帶了皇后出來,那是一點風聲也沒有的。長安城中最近也流傳著皇后有孕的消息,卻未被證實,也不知到底幾個月了,大多數人覺得確有其事,但陛下也從未親口提起。 卻不想竟然是真事。 郁暖只覺底下長了釘子,舒一口氣,盡量語氣柔和平靜道:“我先頭在家診過脈了,謝您好意,不必了罷?!?/br> 男人似乎笑了笑,帶著慢條斯理的語氣道:“賣壽材的丈夫聘的大夫?” 郁暖的臉一下就紅的滴血,梗著脖子羞恥極了,坐在地上身量嬌小乖順,像只被主人拎著脖子來回逗弄的兔子。 大夫:“…………” 所以陛下在說什么?皇后在說什么?打情罵俏還是真吵架了? 神仙吵架他真是一句也聽不懂! 接著郁暖抖抖索索的任由大夫給她切脈,問的問題,回答的也十分乖巧。 大夫把大多數結論寫在紙上,給郁暖口述的就比較容易聽懂:“因您懷了雙胎,故而用膳食上頭也要注意補足,平日里用膳注意均衡些,再者雖月份大了,行路比尋常婦人艱難,也不要避諱多動……” 郁暖聽了一堆,腦中轟隆隆電閃雷鳴,耳朵也不好使了,整個人呆若木雞。 她懷了雙胞胎? 郁暖簡直難以接受。 她太了解自己的身體了,雖然不至于說強弩之末病入膏肓,卻也比尋常人脆弱,生一個便要了命了,說不得九死一生去陰曹地府記上名姓兒了。 兩個……那豈不是完結? 她摸著肚子的手,一下下的緩緩冰冷起來,像是所有的熱度都被孩子吸附走了。 郁暖有些怔然的抬頭,終于對上男人沉黑淡靜的眼眸。 郁暖不知怎么的,眼眶酸酸的,淚水順著面頰流下來,鼻頭都泛了紅,胸口起伏著有些抽噎的前兆。 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這種體質還懷雙胞胎,老天盡折騰她。 她又捂著臉,覺得自己不分場合,十分丟人了??墒敲鎸λ?,不知那是什么樣的心情,她只想哭的更大聲些。 剛開始哭的原因,或許是恐懼,可是后來又滋生了微妙的轉變。 她太過投入,令大夫也目瞪口呆,訥訥的不知怎么說,場面一度失去控制。 感官麻木時,她的腰間卻有沉穩的觸感,她反應過來之前,卻被男人毫不拖泥帶水的一把抱上桌案。棋子嘩啦啦掉在青磚地上,黑白交織凌亂,也敲在郁暖心頭,而雪松清冷優雅的香氣,卻令她忽然放松下來。 男人屈膝在她面前,他高挺的鼻梁,幾乎要觸碰上少婦的鼻尖。 皇帝用微涼的指節,為他的小姑娘一點點拭去淚水,明黃色的佛穗在她面頰上,沾染上她的眼淚,使她面上絲絲癢。奈何淚水卻越擦越多,她哭得愈發起勁。 郁暖聽見男人低柔的聲音,在她耳畔:“很早前,大夫很早便同朕道,你懷了雙胎?!?/br> “朕怕你恐懼,便不舍與你講。然最近朕才覺得,當時的做法并不正確?!?/br> 他像個長輩般諄諄善誘,嗓音平和而溫靜:“我們阿暖,不能遇事就躲。要懂得去接受它,越過它,懂么?” ☆、第80章 第八十章 郁暖坐在他面前哭著, 仍是滿懷希望逃避道:“那一定是不準確的, 我怎么可能懷的是雙胎呢?明明就是個女兒,她來夢里尋過我的,頭上還簪了一朵淺紫的小花兒……” 她非常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孩,做夢都夢見給她做小衣裳, 梳頭發, 帶著孩子一道出去郊游,想想就很有童趣。那小女孩仰著頭瞧她,撲閃著大眼睛軟糯糯的叫娘親, 那可真是心肝都能顫個不停。長大以后閨女亭亭玉立的, 相個俊俏探花郎歸來, 和和美美的一輩子。 反觀男孩有什么好? 到時候還帶個兒媳婦歸來氣她, 她可要傷心死了。 郁暖腦袋里想什么, 自然不可能說出來, 而她已經開始想象自己擼起袖管面目猙獰斤斤計較開啟婆媳斗爭, 正常人一定難以與她有共鳴。 不但正常人不能想象, 就是陛下也一時沒想到這茬。 畢竟,身為一個擔驚受怕的孕婦,郁暖的情緒偶爾也十分敏感多變。 于是他溫和抵著阿暖的額頭,耐性誘導她:“男孩長大了能護著娘親,不也很好么?嗯?” 作為婆媳倫理劇常年受眾, 郁暖抽噎著認真道:“長大了要護著他媳婦, 不要娘親了,媳婦和娘親爭辯了, 他幫著媳婦私底下罵娘親,他不想當雙面膠,娘還不想粘著他呢,可我十月懷胎容易么我,生孩子多疼啊,疼死我算了……”說著悲從中來,竟然哭得快要避過氣去。 男人的眼睛暗了暗,捏著她的唇瓣道:“甚么死不死的,成日不懂事,從前教育你的又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