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郁暖面頰燥熱,尷尬的胡亂解釋道:“我自己也不記得了……或許是被歹人所傷的罷……” 聽上去,她就是個奇怪的女人。 他沒有什么語氣,只是慢慢重復道:“歹人?!?/br> 郁暖看不出這人是甚心情,或許沒什么感覺,面對她,也只像是和陌生人閑聊。 目光相觸,男人的唇畔似笑溫和,她的心口似流淌過清泉。 她便也忽來了些興致。 有時和陌生人說上兩句話,也能解解厭氣,畢竟她在這里那么些時日,從來沒有身份對等的人與她聊天。 而且這人話很少,也不像是會到處亂講的人……給她的感觸卻很復雜。 見面的一瞬間,摻雜了古怪的情緒,不能分辨具體,卻知道是正面的印象。 于是她一下下撫著肚子,軟和漫聲道:“是啊,聽我外祖父家的大夫說,這是劍傷?!?/br> “但或許是個不稱職的劍客罷,這么鋒利的劍呢,卻不曾傷到要害呢?!?/br> 西南王的大夫說,像是劍傷,而且傷她的劍必然是無比鋒銳的,不然在這樣稍弱的力道下,一定切割不出這樣整齊利落的傷口。 因為,傷她的人應當沒有那么用勁,在最后一瞬甚至還有些心軟不舍,卻不知是什么原因。 郁暖那時便想,那歹人真是十分不盡忠職守,如果再來一劍,或是割的深些,或許她都沒辦法懷著孩子坐在這兒了。 男人在軒窗邊,眼眸隱沒于光影下,聲音卻很溫和:“往后要當心?!?/br> 郁暖覺得自己有點像是被訓話,這種錯覺很莫名,卻無意識的絞著纖白的手指,很乖順道:“好……” 一說完,她就覺得自己條件反射的太奇怪了。 時隔許久,郁暖終于有機會再同人村口閑聊了,盡管她的心情和豐都的煙雨一般多變駁雜,但并不妨礙她多說兩句話。 男人看著窗外的落雨天,又若有所思問道:“在下見夫人獨居于此,夫家卻不在么?” 郁暖覺得他應該只是隨口問的,這般看著外頭的雨天,應當也非常想等雨停。 他問她話的態度,應該是非常隨意的。 所以她也準備隨便回答。 于是郁曖腦中編了個情景,認真對他敘述道:“我的夫君是個賣壽材的……故而家人怕我懷著身孕不吉利,故而許我獨居于此?!?/br> 這個理由仿佛很合理貼切。 男人頓了頓,看她一眼,禮貌的微笑道:“賣壽材啊?!?/br> 郁暖很認真的點頭,心下癢癢著,大腦飛速運轉:“但不是在江南,是在西南賣壽材?!?/br> “他不識幾個大字兒,無甚文化,但貴在憨厚老實,故而便有很多人向他買棺材。嗯……” 說完她發現自己話太多了,于是選擇立即閉嘴。 男人這次沉默了。 郁暖覺得,或許是她有些失禮了,不由尷尬起來。 因為一般人家的婦人,都不會說那么多話給外客的,故而人家只是按著禮節回避,并未答復她而已。 想想就要嘆氣,阿暖你什么時候才能正常點? 說那么多奇怪的話,有點像神經短路了。她覺得自己是太久沒見到外人了,估計站起來走路都會同手同腳。 過了一會兒,雨聲漸漸歇止,外頭的蟬鳴聲漸漸此起彼伏,一切景致皆帶了濃而滴翠的綠意。 男人笑了笑,又不動聲色把話圓回去,給她遞了個臺階:“西南的壽材生意,應當很好做?!?/br> 郁暖點頭道:“是啊……嗯,那頭亂著,發死人財的卻多?!?/br> 她絞盡腦汁的編故事:“但是,譬如我夫君,還是很善良的,每隔三日都要齋戒一番,來還些陰德。他雖憨直,卻是我們十里八村的乘龍快婿?!闭f完又似乎非常自豪。 男人又沉默了,這次抿了茶。 他把茶盞置于案上的輕微聲音,卻叫郁暖聽得有些莫名心驚rou跳。 她也不曉得自己是怎么了,可能因為沒用膳,餓得燒心了。 郁暖和這個男人隔了一段距離,她沒看著他,一直漫無目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直到雨幕全然終止,一滴滴殘余的雨水從屋檐上低落,綻在回廊的朱紅矮墻上,她才意識到已經有些晚了。 但她并不方便留他用飯,只得歉意道:“您瞧,外頭的雨也落完了,我還得去瞧瞧我的牡丹花?!?/br> 他也放下茶盞,左腕上的樸素佛珠若隱若現,男人慢慢道:“那么,在下也是時候告辭了?!?/br> 郁暖站起身想要送他,但奈何之前便有些不適意,如今未曾用膳,起身時身形有些不穩。 她的驚呼卡在喉嚨口,肩膀緊縮一下,一瞬間的呼吸停滯,卻很快被不知何時近前的男人圈住手臂,而近處隱約禁欲的雪松冷香,讓她忽的睜大眼,腦中有甚么迸現,卻一下落幕,實在捉不住也觸摸不著。 眼睫細細顫抖著,而郁暖的另一只手也按在桌角上,使她并不曾斜倒下。 男人的指骨修長而有力,只用單手便能握住她的上臂,卻點到為止,很快便松手,明黃色的佛穗垂落在廣袖里,她也再瞧不見了。 郁暖扶著胸口細細喘息,她本就有心疾,現下也實顧不及與他道謝。 在男人視線里,少婦的半張側顏,都是蒼白的,因著疼痛而覆著薄薄的汗水,是脆弱而嬌氣的舊模樣,仿佛時光的流逝,并沒有在她身上帶走分毫痕跡。 還是這樣年少而青翠,帶了些小矜持,實則卻有些呆拙的美貌小姑娘。 一瞬間的疼痛并未持續很久,很快便消散了,只余虛汗還在,她細細喘息著就近又坐下,對他道聲抱歉,又說道:“我得在這兒坐一會兒,您且去門口尋我的婢女,她會帶您出莊子?!?/br> 他嗯一聲,語氣也比剛來時不同,似乎隱含笑意,飄渺而平和:“有緣再會?!?/br> 郁暖并不在意,只是點點頭,又大口的吃著溫熱的白水,平復自己的心跳。 男人出了牡丹園,一旁等候的周來運家的便把傘遞給他,對他恭敬道:“陛下,我們姑娘她……” 話音剛落,天上又開始落雨,這陣子總是時斷時續的叫人不安生。 男人聽完她的話,只是淡淡提醒道:“不要縱著她?!?/br> 周來運家的嘆息,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問題所在:“可是姑娘有時就是不愿吃,今兒個臉膳食都不肯用,一開膳她就捂著心口難受,奴婢也……” 姑娘即便不記得了,骨子里不愛吃藥,自由散漫的天性還在,更遑論她有身孕,即便大夫盡力調配,姑娘似仍是怕吃藥會影響到孩子。 從前除非是姑娘心情好,不然也只有陛下,才能捉著脖子哄她吃藥。 而她夫君不在的這段日子,用藥都斷斷續續,硬逼著也并非不成,但她吃了藥就吐,不吐也能蔫一整天,蒼白著臉捧著肚子,軟綿又可憐,叫人心里頭都在柔柔滴血。 他將二十四骨的油紙傘撐開,低沉優雅的聲音傳來:“朕知曉?!?/br>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郁暖坐了許久, 直到腦仁不昏沉了, 才喚了周來運家的伺候。 周來運家的手腳麻利,又熟悉她的偏好,于是趕緊傳了一桌清淡的膳食來。郁暖本是餓的頭昏眼花,然而看到這么一桌她又吃用不下了, 只覺得唇齒間乏味的厲害, 手臂纖細的沒有rou,捏著木著夾著十幾粒米兒,小口小口的吃著, 一雙杏眼垂著晃神, 像是在思慮旁的事體, 小小一只坐在那兒乖順的很了。 周來運家的瞧著揪心, 但卻不能上前哄著。 她家主子便是這樣, 其實也不是矯情的姑娘, 給她甚她都能泰然受之, 喜不喜歡另說, 但從不會自怨自艾委屈上。 即便沒有金尊玉貴的生活,她或許也沒有多大的難堪和無措,日子還是照樣過,仍能一日譬如一日覺出滋味兒來。 郁暖只動了沒幾口,便擱著洗漱, 邊拿細葛布的巾子拭面, 才若有所思道:“等會子無事,我去余姚山上香罷?!?/br> 周來運家的:“…………” 小姑奶奶前些日子打死也不肯出門, 一提起便撥浪鼓似的搖頭,面色蒼白怯怯,可憐的要命。 怎么今兒個,倒是來了興致? 這可不成啊。 周來運家的面色似有糾結,小聲與她道:“夫人,不若咱們過兩日罷,您瞧您今兒個身子不爽利呢,咱們莊子雖在余姚山上,卻還差半程山路,這顛簸來去的可怎么好兒?” 郁暖瞇著眼看她,雪白的手指并起支著下頜,柔聲道:“可是我月份都大了,再過半月大夫都講要在家中安胎,不好出門了,我不趁著這幾日予孩兒祈福,還能等何時呀?” 周來運家的無奈,只好解釋道:“其實……今兒個余姚山封山,您是上不去的?!?/br> 郁暖睜大眼,輕聲自言道:“也不用這么騙我罷?方才那人不就是香客嗎?” 周來運家的尷尬道:“那位貴客不一樣,封山令……就是為了迎他罷了?!?/br> 郁暖有點手腳冰涼,睜著深棕的杏眼,小聲慢慢道:“那你說,他是什么人???” 她說著話,眼圈就紅了,也不曉得是被嚇得還是被驚的,捂著肚子小臉蒼白,糯糯抿著唇瓣。 周來運家的也沒想到自家夫人這么害怕啊,這這不正常啊,于是趕忙上前扶著她道:“他也非是甚么特厲害的人,不過是……江南總督府的庶出公子而已啊夫人,您莫要害怕的,現下的權貴都一個樣,出門到哪兒都排場大的很,但驚擾不到您?!?/br> 郁暖看著周來運家的,眼眶泛紅,慢吞吞怯懦道:“那可真是霸道,我最不歡喜這樣的人了?!?/br> 周來運家的:“咳……其實人還挺好的?!?/br> 您以前可歡喜了。 抱著不撒手,粘在懷里叫夫君,要硬是要給他生孩子的……那種喜歡。 郁暖卻認真評價道:“他看著文質彬彬的,其實不算甚么好人?;叵胍幌?,套了我不少話,自己倒是一句沒多提,城府太深了?!?/br> 雖然棺材鋪老板之類的并不是實話,回想一下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閉嘴的,她可能會被打死吧? 不被打死也好不到哪兒去。 “咱們離他遠些,萬一他往后再路過,你也不要放他進來了。不然我會生氣的?!?/br> 周來運家的:“…………”這叫奴婢怎么接話呢? 郁暖認真道:“聽見沒呀?” 周來運家的老老實實道:“懂得了?!钡鎭砹伺静桓覕r,您要不自己把人轟走。 待回了主屋,郁暖一個人坐在榻上,透過茜紗窗看著外頭的煙雨朦朧,還有一汪清凌凌的池水,忍不住嘆口氣。 好日子要到頭咯。 她摸著肚皮自言自語:“寶寶呀,你甚時候才能出來和娘親作伴呢?” “還有啊,你真的只有八個多月嗎?” “太胖了罷?我明明沒吃那么多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