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馮蓮仗著人民教師那三寸不爛之舌,非常有素質又矜持地把蔣建軍拒之門外,讓他明天再來。 她關上門,眼睛往屋里瞥。 趙蘭香在房間里松了口氣,她藏在窗簾后一眼就能看見樓下那道頎長有突出的身影,街道清冷的燈光照在他雪白的襯衫上,愈發清冷亮眼。 跟他的人一般,冷心冷肺。 他也有今天。 趙蘭香放下了空蕩蕩的月餅盒子,早已經送完月餅的她毫無心理負擔地洗漱睡覺。 睡前她瞄了眼窗外,那道雪白又頎長的影子依舊矗立在微弱的街燈下,孤零零的。 趙蘭香心里有種痛快的感覺。 看到這一幕,她算是徹底明白蔣建軍的意圖了,他是想當然地以為她還是為他掏心掏肺的傻姑娘,還想再續前緣。至于里邊摻了幾分真心她不知道。 得看他能在樓下守多長時間。 她此刻不太厚道地盼望老天趕緊下雨,下一場傾盆大雨,讓他也嘗嘗傷心傷身的滋味。 趙蘭香如此想著,很快進入了夢鄉,半夜醒來去上廁所的時候順便朝窗外瞄了一眼,街道果然下了毛毛雨,玻璃窗上沾了蒙蒙的雨珠。淡淡的月亮被烏云籠罩,完全隱沒了身影。 她看了眼鐘表,時針指向十一點。 街燈下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趙蘭香洗了把臉轉頭繼續睡覺。 既然是他自己錯過的,也別怪她沒有按時“赴約”。趙蘭香要的就是這種恰恰好錯過的時間,既沒有辜負她“飽含深情”特意大老遠趕回來見蔣建軍,也沒真讓他見著人。上輩子的這個時間點蔣建軍非常后悔錯過了這次進修,這輩子就讓他修個夠。長達一年的全封閉訓練,遠在首都,插了翅也飛不到n市。 等77年底,柏哥兒渡過了那場劫難,她也能松一口氣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次日清晨,趙蘭香把自己親手做的月餅分成了幾份,一份十只,她一共做了十斤的月餅,口味還算豐富,有蓮蓉蛋黃餡的,叉燒五仁的,什錦水果餡的。最后那種是給小虎子吃的,用的水果n市特產新鮮的大臺農芒果、還有在這邊買的冬瓜、山楂、雪梨。 本來馮蓮還不信她做的月餅能吃,但嘗過了之后覺得比學校發的正規月餅的滋味更香濃、更甜糯可口,愈發地喜歡吃月餅了。 趙蘭香給爺爺奶奶留一份月餅,家里留兩份,叔叔伯伯家各一份。 整理到最后,她發現蔣建軍那邊也需要月餅“聊表心意”,作為一個此刻正因錯過而“食不下咽”的蔣建軍迷妹,她應該恨不得補償蔣建軍。 趙蘭香特意從小虎子吃的芒果月餅里勻了幾只出來,找了只還算體面的盒子動手包裝了一下,心意滿滿地用綢帶扎了個蝴蝶結,體面又漂亮。 蔣建軍收到這份禮物應該會非常高興的,畢竟他上次回信就說了芒果卷很好吃,他自己都這么表示了,趙蘭香當然是“溫柔”地順從他的喜好了。 她把月餅分完之后,揀了剩下的幾只捎帶拿去給顧碩明。 她略思索了片刻,動手寫了一張紙條揉入了月餅里。 既然選擇了蔣建軍的死對頭當靠山,趙蘭香當然要趁蔣建軍離開g軍區的這段時間,好好地把顧碩明鞏固地位。她努力地回憶了一下上輩子的事情,捋清了思路,斟酌地寫下了一個有用的信息。 趙蘭香快要離開g市的那天,她去部隊里親手送了月餅給顧碩明。 顧碩明見了趙蘭香這,既驚訝又有些驚喜。 他也有很多話想問趙蘭香,但卻說不出口來,在這個地方談起那些敏感的話,哪哪都是禁忌。 趙蘭香含笑地把月餅推到了顧碩明的手里,“我聽顧工說,你從小最愛吃冬瓜,我就做了點冬瓜月餅?!?/br> “你回去一定要‘先嘗嘗’冬瓜餡的,慢慢吃,覺得好吃了,寫信回鄉下,我再做點送給你?!?/br> 顧碩明聽明白了這妮子的意思,劇烈地咳嗽了一聲。 “咱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無功不受祿,算啦算啦?!?/br> 部隊里的信件都是得經過檢驗才能送進來,再多做點,那還得了。 顧碩明正色道:“我爸就托你照料一二了,等過年回來我讓我媽做頓飯感謝感謝你?!?/br> 趙蘭香含笑地應了下來。 顧碩明可一定要像上輩子一樣所向披靡、順風順水晉升啊,這樣才不辜負了她的一番厚望。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蔣建軍:壓了二十萬字終于舍得讓我出場了。 可是,為啥沒給我正臉描寫,嗯? 我比顧大帥氣,比賀二英俊,為什么不給我? 一件襯衫都比我的臉描寫多:) 平生君:攤手 反派是不能寫de那么帥的 太帥的反派容易翻車 第67章 n市,河子屯。 賀松柏扛著鋤頭到山上干活, 鶴山上的水田已經開好, 綠肥也漚黑了土地。趁著十月種上冬小麥, 明年四月收割完后正好可以無縫接種水稻。 他干完活后喘著粗氣, 蹲下來吃野菜窩窩頭。 很快一個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同他打招呼:“顧老師住在你家的這段時間, 虧得你們的幫襯了?!?/br> 賀松柏抬起頭, 是一個長相斯文的男人在同他說話, 面皮白凈,語氣很隨和。 男人穿著粗布衣裳,手掌布滿污漬, 也是一副剛干完粗活的樣子。但賀松柏認得他,他便是鶴山的吳工。 賀松柏繼續嚼著窩窩頭,又硬又糙, 劃著喉嚨帶起一陣干澀。他不咸不淡地喝了半壺的水, 濕潤嘴巴。 吳工繼續說:“青禾縣的工程得趕一趕了,否則入了冬就不好干了, 我想讓顧老師接回這個工程……” 賀松柏喝著水的動作微微停滯了片刻。 他啞著嗓子, 咳嗽了一聲:“俺這種沒文化的, 你跟俺說了也沒啥用, 哎——” 他飚出了俺字, cao著一口濃重的鄉音同吳庸說。 賀松柏平時干活也不多與人交談,在別人的印象里沉默又孤僻,此刻他愛咋說話便咋說話, 故意裝粗鄙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他不愿意跟顧工的學生多交談,殺豬場的苦活耗費了他很多精力,他貓在樹底下吃飯也是想不受打擾地休息一會。 吳庸溫和地繼續道:“你幫我同顧老師傳達一下意見,勸勸他回來接這個工程?!?/br> “顧老師心里大約是還記著我的氣,如果是身邊人的話,他會聽一聽?!?/br> 賀松柏不咸不淡地應了下來。 吳庸繼續說:“我聽說你家的阿婆以前留過洋?” 他坐到了賀松柏的身旁,仿佛同朋友閑聊一般。 賀松柏的困頓不翼而飛,他危險地瞇起了漆黑的眼,沉默又陰沉的目劃過一道光,看起來像是發怒了一般,孤僻又冷漠。 吳庸好似是聽說賀松柏是河子屯出了名的二流子,他停頓了片刻,語氣誠懇地問:“我冒犯到你了嗎?” “其實我沒有惡意的?!?/br> “我自己也是出身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有海外的經歷,至今還被下放到西北林場做勞動……” 賀松柏嚼著窩窩頭的動作停了下來,“俺不懂你說什么,吃飽了,該干活了?!?/br> 他吞完了手里的干糧,撂下了吳庸,扛著鋤頭到地里干活。 傍晚賀松柏扛著鋤頭回家,路過牛棚的時候停了下來,隨口跟顧工提了句: “你的學生讓你回去看工程?!?/br> 顧工哎了一聲,提不起勁地又躺回稻草堆里。 胡先知說:“吳師弟對老師已經是盡力了,他在努力地給你恢復名譽?!?/br> “老師要能接回了工程,也不用干這種又臟又累的苦活了。指不定還能……將功折罪?!?/br> 顧工原本尚且算好的心情,被“將功折罪”這個詞澆滅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清者自清?!?/br> 胡先知又說:“顧老師該不會到現在還懷疑吳師弟吧?您不要被孫翔故意留下的那句話迷了眼,故意跟自個兒過不去?!?/br> 顧工沒說話,閉目養神,兀自掰著手指算著趙蘭香幾時回來。 …… 趙蘭香坐了一天一夜的車,提著沉甸甸的箱子風塵仆仆地回到了n市。 原本去的時候提的是半滿的箱子,回來的時候箱子被馮蓮塞得滿滿的,都快扛不動了。 賀松柏一口氣干完了全天的活,快活地踩著單車去火車站接對象。他雙腳蹬著鳳凰車,足足蹬了十幾里的山路,又輾轉坐了汽車,他搭的是末班車,來到火車站的時候已經夜色濃稠,街上人煙稀少。 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候車廳里抱著行李快要睡著的對象,心尖直顫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回來了?!?/br> 他垂頭盯著那烏黑的發旋,悶聲說。 趙蘭香原本困得快要點到木箱的下巴,突然停了下來。 她高興地抬起頭,見到了同樣風塵仆仆的男人。他麥色的面龐沾了灰塵,臟兮兮的,唯獨那雙漆黑的目,卻依舊精神奕奕,仿佛溢滿了光似的。 賀松柏把她的箱子扛起來,背在身上。 他說:“餓了吧?” 趙蘭香點點頭,摸了摸肚子。 賀松柏從兜里掏出了熱乎乎的玉米棒,這是他剛下車的時候從一戶人家那花了五分錢討來的。 趙蘭香接過了男人手中的食物,甜甜地啃起了清脆的玉米。 賀松柏雙手扛著木箱,沉默地跟在對象的身后,他漆黑的目直勾勾地盯著對象窈窕的身影,發起了怔。 直到走出了火車站,他才吭聲:“我沒把單車騎過來……” 從鄉下騎單車穿過漫長的山路到市里,那簡直是得騎到半夜都趕不過來。而且她身子骨嬌氣,禁受不住那么長時間的顛簸。 然而現在……末班車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