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留在柴房里呲溜呲溜吸面的蔣麗對趙蘭香的“識相”滿意極了。 她正想跟唐清多相處相處呢,吸取了上回的教訓,她來之前稍微吃了點東西墊了墊肚子,以免餓著肚子吃面吃相太過夸張。 然而……事實證明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當蔣麗用筷子夾起第一搓面條的時候,她的腦子里已經沒有唐清的地位了。 好、好吃! 真好吃! 她被這碗面占據所有的心思,這回的面湯跟上一次的又完全不一樣了??诟懈己?,滋味更溫和,山菇吸收了骨頭的油膩,滲透出甘醇的滋味,一口咬下去,蘑菇頭上吸飽的湯汁突然“滋”地濺了出來,讓人猝不及防的飽嘗了一口鮮美汁水。這種蘑菇還不是市面上賣的那種小小朵的,而是一口一大朵,滿得塞嘴。 湯面里的木耳口感脆爽滑膩,絲毫不遜色于勁道的筋面,牙齒咬下去,脆得能聽得到木耳“嘎吱”斷碎的聲音。 唐清吃著面條的時候,也是一臉的享受。 趙蘭香真是個妙人。 每一次做的東西都能給人帶來驚喜,他無奈地想這頓面吃下去,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又要茶飯不思了。他只能痛快地享受這次鮮美醇厚的筒骨面,記住它的每一處細節,這樣才對得住自己飽受打擊的胃。 而蔣麗呢,她吃完了一碗,又去盛了一碗。這一次再也沒人限制她吃多少了,她可以大口地吃rou,呲溜呲溜吸面。 當她把嘴對著筒骨中空的口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油嫩嫩的骨髓吸出來的時候,眼睛里閃爍著的享受簡直無法掩飾。 呼,吃完兩碗面放下瓷碗的蔣麗,既滿足又痛苦,撐得站不起身了。 第21章 兩個人皆是盡量地把胃塞滿,吃完面后唐清和蔣麗渾身疲憊懶散, 只想在這方狹窄的柴房靜靜地坐著, 靠著墻歇會。砸吧著嘴, 余味無窮。 仿佛舌尖還沒來得及從方才那頓鮮美的湯面中覺醒過來。 唐清指了指蔣麗嘴角沾著的一點面條, 愛美注意形象的女孩窘迫地用手帕擦了擦嘴,看見男生眼里揶揄的笑意, 她不服氣又兇巴巴地說:“你這里的還有呢?!?/br> 她指著唐清臉上沾著的油漬, 兩個人不由地哄笑起來。 …… 另外一邊, 趙蘭香把熱騰騰的筒骨面端到了賀松柏的屋子。此刻他的手腳都被木板夾著固定起來,腦袋上系了一圈潔白的繃帶,眼角嘴角青紫, 漆黑的百無聊賴地直視前方,整個人有種頹廢凄慘美。 賀松柏腫起的眼角癟了癟,暗沉的眼瞳劃過一抹光, 此刻心里卻亂得厲害。 他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昨天在這里發起來的瘋, 愈發地面紅耳赤,悔恨得無地自容。他并不后悔昨天那么急迫迷亂地親了趙蘭香, 她那么黏糊糊地纏著他, 連噴出來的氣兒都是甜的, 他再無動于衷就不是男人了。 賀松柏悔恨的是他又窮成分又不好, 哪里能好好談個對象? 連最起碼的保障都沒有。 趙蘭香把自己的那碗面也放到了桌上, 輕咳了一聲:“起來吃面吧?!?/br> 賀松柏舌頭舔著嘴角的傷口,含糊地道:“把這個拆了吧,又不是瘸子……” 他舉起了被包成木板板的手, 眼里是無奈的憋屈。 說著他低頭用牙齒咬著繃帶,下一刻冷不丁地被趙蘭香扭了一把胳膊。 趙蘭香說:“大夫說起碼要綁三周的,委屈你忍一忍?” 趙蘭香把面端起來,睨了他一眼含笑道,“難道你不想體驗體驗我喂你吃東西的滋味嗎?” 賀松柏驀然臉色一變,連起碼的冷靜都維持不住了,破功了。 他咳嗽了起來,麥色略顯蒼白的臉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他聲音沙啞地說:“你一個女娃子,怎么成天說話比爺們還流.氓?!?/br> 賀松柏撇過頭說,“我自己吃?!?/br> 趙蘭香知道,賀松柏就是別扭地接受不了自己一副殘廢模樣,吃喝拉撒還得連累別人。 他能夠忍得下來,絕對不會吭一聲的。昨天趙蘭香把他從床上挖出來,那時的他已經發起了燒,腦子都燒得迷糊了。 趙蘭香夾起了面,吹了幾口氣,送到了他的嘴里。她夾起一縷面,他就吃一口,嘶溜嘶溜地吸著。 “好了,你自己吃吧?!?/br> 賀松柏兩只夾板板的手吃力地合抱著瓷碗,彎著腰嘴湊到碗邊,吸起面來吞進肚子連嚼都不用嚼的,大口吞咽了進去。 他沉默地吃完了面湯,沉聲地說:“我想跟你說件事?!?/br> “嗯?”趙蘭香抬起眼。 賀松柏說:“跟我談對象,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個條件?!?/br> 他又恢復了以前那股漫不經心的痞氣,淡淡地說:“你跟我談對象的事,不能跟家里說、更不能跟別人說。如果能挨過一年,再談其他?!?/br> 不管這個女人是抱著什么心思跟他談對象的,她年紀還小、從小泡著蜜兒長大的,哪里受得住農村的清苦日子、受得住旁人的指指點點? 這一年不公開關系,沒有人知道她曾經跟一個地主成分的男人談過對象,更不會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 不過別說能挨過一年了,很快她就能知道他是一個枯燥無味的男人,用不了多久就會跑了。 賀松柏撇開眼,眼神兇狠又霸道。 趙蘭香聽完之后的第一反應就是生氣,恨不得把手里的湯面扣到他的腦袋上,讓他清醒清醒。敢情他還想玩一把潮流的“地下戀”?這年頭不奔著結婚的談對象,都是耍流.氓。 老男人可沒有這么不負責任過! 然而……她看到賀松柏青紫的眼角迅速劃過的愧疚,當即清醒過來了。 趙蘭香像是明白了什么,只覺得心里燙燙的有些想哭。 她往自己的嘴里塞面條,含糊地哦了一聲,“那……一年之后呢?” 一年之后? 賀松柏不知道,人跑都跑了,還能怎么樣? 他喝著醇厚鮮美的湯汁,淡淡地說:“挨得過,我當你男人?!?/br> 不是當你對象,而是當你男人。 趙蘭香頓時有了胃口,笑瞇瞇地吃起面來。 賀松柏吃完了一碗面,趙蘭香把筒骨挑出來讓他吃rou、吸骨髓,白膩膩油汪汪的肥rou大朵大朵的,浮著脆嫩的蔥花。她就知道賀松柏喜歡吃肥rou,特別喜歡,最好是那種一口咬上去能“嗞”地流油的,或者是這種燉得軟爛輕輕一吮就化成水的肥rou。 賀松柏嘴唇蠕動了下,就著趙蘭香的手,大快朵頤又粗魯地把骨頭上的rou都啃光了,還把筒骨里的髓都吸得干干凈凈,一滴不剩。 他看了眼女人手里染上的污漬,搖頭聲音沙啞地說:“不想吃了,難吃……吃面喝粥就行?!?/br> 趙蘭香用筷子把他啃干凈的骨頭扔進碗里,瞥了他一眼。 明明吃得很歡快,還別扭得要命。 趙蘭香不由地好笑,搖了搖盆里的骨頭說:“這里還剩下三塊,不要浪費,你自己不解決,難道讓我吃你剩下的東西?” 賀松柏為難地瞥過頭,感覺被這個女人噎了一下。 趙蘭香正欲再說些什么話的時候,突然外邊傳來了一陣混亂的聲音。 房里的兩個人受驚一般地迅速抬起頭,趙蘭香推門走了出去。 她看見遠處賀大姐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三丫被一個婦人推搡著、指著頭罵。 “賀老二呢,讓他出來!咱們評評理!” “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打俺青山?!?/br> “快點讓他出來給個交代,俺家那口子現在也渾身痛,眼見著要耽誤干活了?!?/br> 幾個村婦罵咧咧地堵在賀家老屋前,氣勢洶洶地等著賀大姐算賬。 賀大姐哪里招架得住這種陣勢哦,她慌忙地深一腳淺一腳趕緊上去把小妹摟在懷里,咿咿呀呀地打著手勢“說話”。 “俺們聽不懂你這聾子的話,讓賀老二出來?!逼渲幸粋€婦人不耐煩地說。 她們心里大約也清楚賀家一窮二白,沒啥值錢的玩意兒,要賠錢根本賠不起,她們就是要出口氣,恨不得逮著他、痛打一頓落水狗才能解氣。在農村,婆娘的力氣可不比男人小,打起架來毫不遜色。 趙蘭香悄悄地去把三丫拉了過來,低聲說:“去找支書伯伯過來,說賀家有人要打架,讓他趕緊過來?!?/br> 賀三丫懵懂地點了點頭,撒丫子跑了。 趙蘭香走上了上去,笑瞇瞇地說:“這大中午的,各位嬸子都吃完飯了?” 四個女人看見是個白白凈凈的城里學生娃,收拾打扮得都很齊整俊俏,兼之語氣挺溫和的,她們的怒火松緩了,向她詢問:“女同志你見著賀老二在哪嗎?” 趙蘭香搖頭,問:“我聽說你們丈夫是被他打傷的,是誰被打傷了?” 這幾個女人以為這城里來的女知青是要為她們伸冤哩,趕緊報出了自家男人的名字。 趙蘭香一一記在了心里,周家珍說她把河子屯所有的人都認全了,趙蘭香過了沒幾天也把大隊上的人都記了下來。 這些人里并沒有王癩子,趙蘭香不客氣地笑了笑。 “現在你們就去給賀二哥賠個不是,這件事就算完了?!壁w蘭香平靜地對這四個女人說。 這句話宛如炸.彈,打破了她們之間的平和。四個婦臉上松緩下來的狠厲,頓時又上臉了。 “嗨呀,原來你跟賀老二是一伙的,你個不分是非女同志,你不要滿嘴車大炮,你個女娃娃懂什么?” 趙蘭香眼里雖然含笑,卻是冷冷笑。 就因為男人的出身不好、成分不好,一旦發生滋事打架,那些人敢無所顧忌地拉偏架,個個都上去踩一腳泄氣。他們清楚他是弱勢的一方,被打了也當初啞巴虧吃。 憑什么他們認為賀松柏永遠都不會反抗? 賀松柏被這些人攜帶著滿滿的惡意、群毆的那一刻,心里應該有多難過啊。 “李愛黨、賀青山、潘華玉、楊志敏這些人我全都記住了,等會我就去找公安。四人可是犯了故意傷害、聚眾斗毆罪,不僅破壞了公共秩序,還耽擱了咱生產隊的工程。賀二哥現在是癱在床上動不了,他告不了,我可以幫他告?!?/br> “你嚇唬什么人?要再胡說八道看俺撕了你的嘴!” 趙蘭香說:“各位嬸子,我這個人從來不愛嚇唬人。我是不是胡說八道,去告過就知道了。你們回去就可以問問你們的丈夫昨天他們有沒有辱罵他、是不是毆打了賀二哥,是不是扛著鋤頭鐵鏟打架的?故意傷人情節嚴重的是要判坐牢。你們到底要不要道歉?” 李家婆娘倒吸了一口氣,憤怒地說:“俺男人還被賀老二揍得下不得床,你個女同志少唬俺?!?/br> 趙蘭香又搖頭說:“李愛黨等人成群手持機械打人,就算犯罪,而且是故意傷害罪?!?/br> 她平靜地道:“憑我手里有賀二哥的大夫開的傷檢證明,拿著它我可以去派出所報警,一告一個準,立馬就可以抓了你們男人,信不信?” 趙蘭香說完話,隱約聽到賀松柏房間里悶悶地重物跌落的聲音,她拉了拉賀大姐的衣服,讓她過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很快,李支書趕到了賀家,他看見昨天分別讓他頭疼的兩撥人聚在了一起,臉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