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莫名的,他的胸臆間升騰起了一種驕傲之感,又隱隱有些欣慰。 …… 未經多時,最終入命題一關的五名皆一一脫出,五個人橫列一排,立在眾人之前。 臺下幾個小二小廝忙上忙下,連搬了幾張小木桌置在幾人之前,又備好了紙硯筆墨。掌柜笑呵呵地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卷密封的紙卷,向著幾人長揖一禮。 “恭喜各位才子佳人!”他含笑道:“我手中這個,便是今天詩會最后一關的命題,等下待我現題之后,各位可先思酌一二,直到鑼聲響起,方可動筆。詩文只消押題,不限韻腳,不限韻律,以一炷香為限,一炷香后便要停筆,敢問各位才子佳人,可明了了?” 幾人紛紛應明了。臨霜跟著點頭,目光對上了臺下的沈長歌,心中澎湃著一種躍躍欲試的激動。 掌柜淡笑,立刻令人準備好了時香與銅鑼,又淺言恭敘幾句,而后滿滿將紙卷解開了,現于眾人之前。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這便是最終的命題。 定了一剎,臺下泛起一陣嘈嘈切切的低議。 “滕王閣序……”臨霜怔了怔,下意識自言出口,心中飛快思索。 落霞孤鶩,秋水長天……這是在說黃昏落霞,孤鳥紛飛,江面與天空…… 一瞬一道景象似乎在鋪開眼簾——水面充盈,水天相連,陽光映射,茫茫緲緲…… 隨著鑼聲一起,周圍的幾人立即提筆蘸墨,奮筆疾書。臨霜卻似乎不急不躁,只兀自閉著眼沉凝了許久,方才睜開,淡定地提起筆,慢慢落下第一筆—— 一炷香很快過去。 …… 將五人的紙卷一一收整好,掌柜統一摞在一處,仔細品讀一番過后,再現于眾人之前朗讀。第一個所朗讀的是一位青年作的五律,鏗鏘的話音在大廳里回漾。 ——“久陽西水邊,瀲滟燃心炎,水天共一色,相映成斑斕?!?/br> 話落,臺下嘩起一片接耳交頭之聲。 掌柜輕笑,目光在紙卷上看了半天,點頭品評,“這用詞美妙,形容貼切,淺意直白,還不錯?!?/br> 接著又念出第二首。 ——“天光溢彩自絢爛,云水一色何為天?” 方才念出兩句,他的話音卻倏地停了,臺下亦是一剎怔愕。 “這‘何為天’一問問得倒是激震人心,可是……”定了定,掌柜笑了,“這詩,怎么沒寫完??!” 臺下頓時一陣哄笑。那作詩的男子只覺羞愧,搖著頭別過臉。 又接連讀了幾首,那之前的幾首終于都讀過了,很快到了臨霜的詩句。臨霜心中一定,抿唇斂住神色,臺下的眾人亦凝住神思。 沈長歌淡淡相望,目光寧靜。 只見掌柜的目光在那詩文上看了許久,然后將紙卷翻轉過來,現在眾人面前。雪白的紙卷之上,一行漂亮的行楷躍然,連筆成詩—— 厭厭無情筆,片片畫琉璃; 綣綣云落日,翩翩孤鳥意。 定了定,臺下忽地爆出一陣軒然,“好句!好句??!” “以琉璃擬湖,以疊字對仗,確實是好句!” 聽著臺下的贊聲連連,臨霜略松了一口氣,面上也略微有了一絲自豪。 五首詩文全部過完了,便到了最后的投選,小廝將五人的名字寫在一張巨大的紅紙上,又令眾人排成一列,一一在名字下劃上自己所認為的最優的那一個。等到一溜觀眾全部寫完,幾個店小二湊在一塊兒前前后后數了好多遍,最終將結果遞到掌柜手中。 臺下的群眾屏息靜氣地觀望。 “我這里已經有了結果了?!闭乒裎⑿?,打開手中的名帖看了看,道:“今年元夕閑逸樓詩會首名就是——” “……” 頓了頓,他眸光一轉,故賣關子地一哂,“大家說,是誰???” 臺下的觀眾本等著他快些將最終結果說出,沒想到關鍵時刻他偏又來了這樣一出,不禁訕笑著xiele氣來。人群里緊張的氣氛剎時消散,不多時,傳來一聲輕喊:“要我說,是那陸姑娘!” “對,陸姑娘!” “陸姑娘!” …… 喊聲一起便激起一陣浪潮,緊接著人群里的呼聲越來越高。臨霜受到激勵,心頭大動,臉色都漲得紅了,歡喜地緊盯著沈長歌。 閑逸樓的掌柜淡淡微笑,伸手壓了壓臺下的喧潮,緩緩開口,“她就是——” “且慢!”—— 一聲厲音卻自這時徒然打斷了他的話。 這聲音來得又高又急,穿過了半個一樓大堂,聽在眾人耳中,與場上的氛圍顯得異常不和諧。眾人一愕,紛紛震訝轉過頭去。 第70章 攪局 隨著那道聲音漸漸落下, 臺下的人流慢慢主動讓開一條道路,現出了方才那道聲音的來源。 定了定,很快一道人影穿過人流, 徑步走到高臺之前。 那只是一個衣著光鮮的小公子, 錦衣綢履,白玉腰帶, 氣質非凡,看似年齡不大, 大抵也不過方才及冠的模樣, 面容清俊白皙, 眉眼間頗透著幾分女孩子氣的清爽。他個子不大高,但渾身透出的氣質卻孤高而矜傲,站在高臺之下, 目光靜靜看向那懸于眾人之前的幾首詩詞。 立在他的側后方,沈長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悄聲打量。 視線從幾則詩詞上慢慢滑過,小公子的目光最終定在臨霜所作的那一首上, 唇角輕揚起一絲蔑哂。 默了默,他步子一躍便要上臺,被隨后的一個小廝給一把抓住, 低聲勸道:“公子,我看還是別——” “怕什么?!彼仡^丟了一句,而后不由分說,拗開了他的手, 大步一跨邁上高臺。 “厭厭無情筆,片片畫琉璃;綣綣云落日,翩翩孤鳥意?!?/br> 他靜聲將臨霜所寫的詩文念了一遍,而后思索般略一沉吟,臉上忽現出一抹譏誚的笑意,道:“這詩用詞蘊意還可,然而筆觸也未免太溫婉小氣了些,一看便只是小女兒家所作,以這詩做魁首,這閑逸樓里,可是真沒了有才之人了?” “你……”臨霜聞言臉色微變。 他這話說得毫不客氣,除卻將臨霜明里諷刺一番,暗中又將閑逸樓奚落了個遍。饒是向來好客熱絡的掌柜,聞聲臉上的笑容也微微凝住了,然而他見這人一身貴重裝扮,想來也定是那家豪門大戶的貴胄公子,不敢擅惹,只得忍著氣意含笑道: “這位公子何出此言?元夕詩會,本就是本樓為大家所設的娛樂項目,意非在拼詩比韻,而在陶冶情cao,以詩會友。這位姑娘所作的詩文乃今日全場最佳,自然當為魁首的?!?/br> “全場最佳?”那小公子聽了卻是一笑,手中的折扇一展搖了一搖,道:“誰說這是全場最佳的?倘若我可作出比她更佳的詩句,那這頭獎的紫珠,是否就能為我所有了?” 她話音一落,臺下的觀眾們卻赫然一怔,接著泛起一陣議論聲來。 這閑逸樓開辦元夕詩會多年,掌柜似也未曾經歷過這般的局面,一聽也不由怔住了,立在原地愣了一愣,才期期艾艾地開了口:“啊……這……可是這位公子,您先前并非報名參與,按規矩,怎可突然奪這魁首?” “那有什么?!毙」訁s毫不在意,“唰”一下合了折扇,面向了一旁的臨霜,“她不是魁首么?我若是強過她,那么不就說明我才是最佳?那么這魁首,自當該是我不是么?” 他的語氣傲岸而輕挑,一邊說著,一邊又用折扇飛快地挑了下臨霜的下巴,頗有些輕謔調戲的味道。 臨霜又何時見過這般的人?不由一怔,飛快地退開一步,整張臉都剎時漲紅了,“你——” 臺下的沈長歌目光微暗,垂在身側的手悄無聲息地蜷了蜷。 見她這般模樣,那小公子謔哂了一聲,自袖中取出一則紙卷,倏地一甩,“還請諸位一評,我和她,究竟誰更勝一籌些!” 說著,紙卷鋪開在眾人面前。 便見那足有半人之高的紙卷之上,以草書字寫下寥寥數句,筆觸蒼勁,游云驚龍,深濃的筆墨幾乎洇透了紙頁。仔細一望,那龍蛇飛動的書法所連成的便是一首五律詩句,流水行云—— 金烏染霓裳,入鏡映成雙。 此間好顏色,不負寓鴻章! 靜剎半秒,臺下徒然震起一陣嘩響。 “此間好顏色,不負寓鴻章……” “好句!好詩??!” “這當真是大氣恢弘,全場最佳……” …… 臨霜心頭頓跳,目光凝在她那一張紙卷之上,臉上的血色剎時褪得干干凈凈。 沈長歌眉宇一蹙,目光從那詩上逐漸滑開,有些擔憂地看著臨霜。 那閑逸樓的掌柜也不禁有些震訝,心中仔仔細細將那幾句詩句品讀了少晌,臉上也不禁有了些動容之色,直朝著一旁的店小二不住點頭。 等到這一陣議論有了些許弱下的趨勢,小公子才傲然一笑,對著掌柜輕輕一揖,又朝著臺下眾人定言道:“就請各位來說一說,今日這魁首,該當是誰?” “是‘金烏染霓裳’!”臺下立即有人高喊。 “對!‘金烏染霓裳’!” “對!對!” …… 逐漸的下面的呼聲愈來愈高,整個大堂的氣氛也愈加的火熱,小公子聽罷,輕輕一哂,回頭瞟了眼臨霜,似挑釁般輕揚一笑,道:“對不住了,這魁首是我的了,紫珠,也是我的了!” 言罷他倨傲轉回目光,徑步走到那高臺最上,向兩邊的小二揮揮手,便要將那紫珠取下。 臨霜不甘地咬了咬唇,胸口漫漫化開一片失望。 “等一下?!薄?/br> 然而還未等他將紫珠取下來。 另一道冽音卻忽地止住所有呼聲,亦止住了他的動作。 眾人詫異。小公子同樣一怔,愕然轉過頭去。 就見人群之中,一個面龐冷峻的青衫少年默默步上臺—— 如小公子方才一般,他沉穩的步伐與挺直的背脊透露出篤定與自信,卻并無他方才的挑釁傲慢。他靜靜走上高臺,目光只是向他瞥了一瞥,然后慢慢走到臨霜身邊。 看見他上臺,臨霜隱隱有些發怔。心中驚訝的同時,又恍然漫了一縷安定暖流,低低開了開口,“少爺……” “沒事?!?/br> 伸手輕拍了下她的臂膀,沈長歌彎了彎唇角。背過身,臉上的笑容又似乎一瞬突然消失了,看向不遠處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