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此時在外間看店的還是青娘,見葉清溪去而復返,她微微一怔,隨即目光落到了她提著的東西上。 葉清溪吃力地將東西放下,對青娘笑了笑:“之前是周大娘和周大哥救了我,那幾個月里一直拿我當小女兒小meimei看,我都沒能報答他們,真是太罪過了?!?/br> 青娘一愣,下意識地回道:“都是一家人,客氣什么?!?/br> 葉清溪提來的rou從禮物的角度來說不算特別多,但也不算少了,青娘見她如此客氣,自然不好意思再擺一副晚娘臉,連忙招呼葉清溪坐下。 “那我便叫您一聲嫂子了?!比~清溪笑道,“我不坐了,您繼續忙吧?!?/br> “這么客氣做什么啊,你叫我一聲嫂子,就是我的小妹,快坐?!鼻嗄飺P聲喊了一句清溪來了,這才對葉清溪笑道,“你啊,就把這兒當是自己家,千萬別跟我客氣,不然我跟你急!”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嫂子?!比~清溪瞇眼淺笑。 周大娘和周初九聞聲紛紛出來,見到葉清溪便問她幫工找得怎樣了,葉清溪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便說了剛才的事,只是把那少年長得很像她的一位故人這事給忽略了。 眼看快到吃午飯的時間,又見葉清溪拿來那么多rou,周大娘硬要留葉清溪吃午飯,葉清溪推辭了一番后只能答應了。 周大娘在廚房做飯,有青娘打下手,用不著葉清溪幫忙。包子今日已賣得差不多了,周初九收拾了一下,便將前門關上。 葉清溪想幫忙他們卻不讓,她便只能拿凳子坐著看他們勞動,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吃午飯時,周大娘熱情地給葉清溪夾菜,她一邊推讓一邊往嘴里塞米飯,只覺得眼眶熱熱的,忙低了頭不想讓人察覺。 吃過午飯后葉清溪想要幫著收拾,周大娘卻拉著她的手道:“清溪,你那院子收拾了沒有?” “還沒吧……”葉清溪不太肯定地說,她連院子門都沒有進去過。 周大娘聽出葉清溪不確定的語氣立即嘆息了一聲:“你說你這小丫頭,這么不讓人省心,我怎么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外?” 葉清溪忙笑道:“周大娘,沒事的,過不了兩天我便能習慣一個人的日子?!?/br> 這話里隱隱透出些酸澀,周大娘摸了摸葉清溪的手,突然起身道:“走,大娘幫你收拾收拾院子去!” “不、不用了……”葉清溪慌忙起身想要拒絕。 然而周大娘手勁大人也倔,讓周初九和青娘二人留下,拉著葉清溪便出了門:“你住的院子在哪兒呢?” 葉清溪又感動又無奈,只得領著周大娘去了那院子。 進入院子時,周大娘眼睛一亮,贊嘆道:“這院子挺大,挺清爽的呢?!?/br> 葉清溪點頭附和。 周大娘將院子的邊邊角角都參觀過去,末了說道:“清溪啊,你就一個人,怎么住這么大的院子?” “是認錯我的人家給我的,我一開始也不知有這么大,后來瞧見了,只得請幫工?!比~清溪道。 周大娘點點頭:“沒人收拾,要不了幾日這院子里就得積灰!” 這院子里該有的桌椅板凳都有,不過廚房用品還得再重新添置,還有被褥等,換洗衣物葉清溪就帶了一身,之后還得再買。 周大娘口里列著清單,半晌后道:“你這得拉一板車的東西回來??!” “沒關系,我如今也有銀子了,到時候雇一輛車就行?!比~清溪說著,挑出一百兩銀票遞過去,“周大娘,之前您幫我許多,我都沒來得及報答您,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給您這個了,萬望您不要推辭?!?/br> 周大娘一愣,慌忙推拒:“這怎么要得?大娘家有手有腳的,大富大貴不行,還是能養活自己一家的,怎么能要你的銀子!” “這不是給您的,是給未來的小侄子小侄女?!比~清溪笑道,“周大哥都有了媳婦,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喜了吧,可不能委屈了嫂子?!?/br> 周大娘一頓,又搖頭道:“可這也太多了些!你把銀子都給了我,那你自己呢?喝西北風去???” 葉清溪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這兒還有呢!將來我還要找事做的,哪能就這么坐吃山空,周大娘您就別跟我客氣了,這讓我良心難安啊?!逼鋵嵥膊贿^是說說而已,如今她的財產足夠她痛痛快快地活到死了。 周大娘最終還是在葉清溪的堅持下收下了銀票,不過她也附帶了一個要求,就是要先幫葉清溪買齊生活用品,最后剩下的她再收下。 葉清溪知道生活用品用不了多少銀子,自然沒有拒絕。周大娘肯收下銀子,對她來說已經是稍許安慰了。 一下午,周大娘領著葉清溪跑東跑西,終于將她院子里的東西買齊全了,雇了輛車拉回去。眼看著快到晚飯時間,周大娘熱情地邀請葉清溪一起回去吃晚飯,葉清溪想起了薛大叔那邊的事,便言辭委婉又態度堅定地拒絕了,甚至連周大娘說要陪著她一起去都沒答應。 她還想試探些問題呢,周大娘在場,便不大方便了。 近冬日天色晚得早,葉清溪踏著暮色來到薛家,再次敲門。 這回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卻有半頭白發的男子??吹饺~清溪,他愣了愣才問道:“不知姑娘……” “我晌午來過的,當時你們不在,只有你們的兒子說要我晚飯前再來?!比~清溪道,“他沒跟你們說么?” 薛大叔有些尷尬又憨厚地笑了笑:“實在是對不住,齊兒身子不好,性子難免有些頑劣?!?/br> “不礙事?!比~清溪寬容地笑了笑,“我是周大娘介紹來的,她說大叔夫妻倆需要固定的活計,而我也恰好需要幫工,我是來問問,不知你們愿不愿意?工錢都好商量的?!?/br> 薛大叔一愣,面上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愁眉苦臉地說:“不瞞姑娘,因齊兒的病,我們夫妻打零工時也是有一日沒一日的,怕到時候耽誤了姑娘的事?!?/br> “這沒大礙的,我也沒那么多事要做?!比~清溪笑道,“就是可能需要二位住在我那兒,當然,因為我家院子大,你們可以將兒子也一起帶上?!?/br> 薛大叔起先大喜,但又小心翼翼地說:“姑娘是個好心人啊,只是我兒要治病煎藥,怕弄得姑娘家都是藥味?!?/br> “沒事,我不討厭藥味?!比~清溪道,“巧的是,我家里只有我一人?!彼灾灰唤橐獗阋稽c問題都沒了。 薛大叔驚訝地看向葉清溪,如此年輕美麗的姑娘,看模樣也不像是寡婦,怎么家里就沒人了呢?也忒可憐了! “這……這……”薛大叔想不出什么還要交代的,想應下來,又覺得自己是在坑人,一時猶豫不決。 葉清溪道:“薛大叔,我都在這兒站這么久了,你也不讓我進去坐坐嗎?” 薛大叔這才意識到,二人竟然就在院子門口聊了起來,還聊個沒完,哪有這樣待客的道理! 他忙退后請葉清溪進去。 葉清溪如今已經想好要雇傭這一家人了。明明家里情況如此困難,薛大叔也不想坑人,將自己的情況說得清清楚楚,可見是個實誠人。再加上那個跟蕭洌長得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她就更不想錯過了。 “大叔,你兒子的病是怎么回事???”葉清溪問道。 薛大叔嘆道:“這是自打娘胎里就落下的毛病,這么多年吃了不少藥都不見好,前幾個月他……怕他出事,我夫妻只得變賣田地來京城,想要給他找個好些的大夫看看。前段時日不是全國都種牛痘了嗎?我聽聞發明這個的神醫就在京城里,而且不是御醫只是個普通的大夫,便想來碰碰運氣,可打聽了很久也試著找了一些大夫,都沒太大起色?!?/br> 葉清溪心道,你們要找的神醫就在你們面前啊,可惜她這個假神醫半點醫術都不懂,自然沒法幫人。不過,她想到了衛桑等人,今日上午他們應當已經得知她出宮的消息了吧?說不定過不了幾日,他們就能在宮外相逢。不過,太后也有可能隱瞞她出宮之事,反正幾個民間大夫,隨口一句話就能打發了。而那些大夫本就是因為她而召集起來的,如今她被趕出了宮,想來他們也快了。先前她列的計劃里,他們本就是要出宮的。 轉瞬間,葉清溪又注意到了薛大叔話里另一個有些違和的地方,本來她不該交淺言深的,但還是忍不住問道:“薛大叔,你說怕他出事……可是他因為治不好病而發脾氣,乃至輕生?” 薛大叔沒想到葉清溪這么輕易便能猜到,先是一驚,隨即也不再隱瞞,只嘆道:“齊兒說,治不好病只能一輩子躲在家中,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br> 他像是忘記了葉清溪的存在,絮絮叨叨地說:“齊兒天生聰慧,別人讀書要看好幾次才能記住,他看一眼就夠了,小時候他連說話都比旁人早??伤@身子不好啊,先生都不愿收他,就怕他病倒在私塾里,他心氣兒高,自己讀書,可是,他身子不好,讀了書也沒法去考科舉,又有什么用處呢?唉,都是我沒用啊,沒照顧好他,讓他成了如今的模樣!” “不是說,這病是他從娘胎里帶出來的么?”葉清溪下意識地問道。 薛大叔一愣,呵呵笑道:“差不多,差不多?!?/br> 葉清溪卻沒被他明顯言不由衷的話騙過去,只是不想太過咄咄逼人,便壓下沒再提。 薛大嬸在聽到動靜之后也走了出來,薛大叔解釋了幾句,薛大嬸立即喜笑顏開,忙道:“姑娘大善,我夫妻二人定不會耽誤姑娘事的!” 葉清溪笑道:“我姓葉,葉清溪,清澈的溪流的清溪,大叔大嬸叫我清溪就好,不必如此見外?!?/br> “那怎么使得?”薛大叔還沒有說話,薛大嬸便立即道,“葉姑娘是主子,我二人是幫工,這個要分清楚不好亂的?!?/br> 葉清溪說了幾句也沒能改變薛大嬸的想法,便只好不再提起,反正到時候怎么對待他們,是她自己說了算。 薛大叔和薛大嬸還順便介紹了下他們的兒子,名字叫薛齊,今年十五歲。薛齊身體不好,這會兒他爹娘在他自然不必出來待客,葉清溪也不好巴巴的非要去見他,這晚便只能到此為止了。她跟二人約好,后天他們將事情都處理好了,便一起去她的院子。 葉清溪沒好意思留在他們那兒蹭飯吃,留下二兩銀子當做定金,便先回去了。但她沒有回去那個冷冰冰的院子,而去跑去客棧要了間客房,準備接下來的兩日便在客棧里過了。 葉清溪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在古代也嘗試一把“在酒店宅著”的痛快,她白日出去吃東西,閑逛,晚上回客棧睡覺,還順道去了周大娘家,告訴他們請幫工的事已經敲定,讓他們放心。 如此頹喪了一天兩夜之后,到了跟薛大叔和薛大嬸約定的日子,她早早便回了自己那個沒住過一日的院子,在門口等著,不一會兒便看到一人推著輛板車而來,身邊跟著一男一女,正是薛家三人。 葉清溪迎上前去,先看了下薛齊的臉色,見他因走了這些路而氣喘吁吁,唇色蒼白,忙側身讓開:“快進去歇著吧?!?/br> 薛大嬸剛伸手去扶薛齊,卻被他輕輕掙脫開,他踉蹌著加快了腳步,低著頭也沒看葉清溪,便走入了院子里。 薛大嬸有些尷尬地說:“真是對不住啊,齊兒就是這么個性子?!?/br> 葉清溪不在意地說:“不礙事?!北冗@個性子糟糕得多的她都遇到過,這么點小傲嬌,她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葉清溪本想去幫薛大叔推車,卻被他慌忙拒絕了,只好跟薛大嬸一起進院子。剛進院子,她就看到薛齊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似乎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她走過去道:“這邊廂房都是空著的,你們想住哪里隨便選好了?!?/br> 她話還沒說完,薛齊便看了過來。 她不知道該怎么描述這一眼,里頭似乎有屬于少年的倔強,還有屬于將死之人的絕望和恐懼,也有仿佛看淡了一切似的渾不在意。 即便只是從薛大叔和薛大嬸的只言片語里,葉清溪也能想象得到這少年自小到大有多么痛苦。 她很想告訴薛齊,她認識一些很厲害的大夫,說不定能治好他的病,但她又怕他早已經被類似的希望到絕望而打擊得體無完膚,萬一這次也沒法治好,說不定便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薛大叔是說過薛齊曾說過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之類的話,但薛齊畢竟活著,這說明他依然有頑強的生存意志,否則他早死了。所以,她希望能保護住那微弱的生存意志,希望他真能好起來。 這大概算是因為他和蕭洌如此相像而引起的愛屋及烏吧。除此之外,明明家世命運如此不同的兩人長得這么像,她不知道這究竟只是個巧合,還是有某種原因,她想弄清楚。 皇宮之中。 身著黃袍的年輕皇帝坐在御座之上,下方跪著幾個身著不同品級官袍的男人。 蕭洌脊背挺直,面容嚴肅冷厲,充滿了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嚴。他身邊不遠坐著的太后,卻微微斂著眉目,雖神情平靜,然而她稍稍皺起的眉卻顯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正當下方幾人因恐懼而顫抖時,蕭洌終于開了口:“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啊?!?/br> 幾人立即磕頭,同時口中或者高呼“冤枉”,或者高呼“皇上饒命”。 蕭洌冷冷看著下方眾人,嘴角忽然一勾,輕笑道:“敢如此貪腐,就該有與之相對的膽量,你們卻是如今這個模樣,實在讓朕失望?!?/br> 幾人不知蕭洌的用意,一時噤聲,有大膽的抬頭看向蕭洌,卻被他眉間的冷意嚇得倉惶低頭。 蕭洌轉頭看向太后道:“這幾人罪證確鑿,不知母后認為該當如何?” 太后沉吟片刻道:“不如先行關押,容后交于刑部處置?!?/br> “母后,這不是給他們疏通的可趁之機么?”蕭洌咧嘴笑道,“朕認為,這幾人罪當誅?!?/br> “洌兒,此事不可兒戲,還是……”太后沉聲道。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蕭洌打斷。 他嗤笑道:“母后,朕還是一國之君么?” 太后一怔。 “若朕連殺幾個貪官污吏的權力都沒有,那還當什么皇帝,不如由母后另選賢德之人算了?!笔掍VS笑道。 太后愣了好一會兒,盯著蕭洌的神情變了又變。 跪著的幾人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慌忙向太后求情。 太后只覺煩躁得不行,無論是這些該死的聲音,還是蕭洌如今這反常的模樣。 “洌兒,這……” 太后還想說些什么,蕭洌卻驀地起身,含笑望著太后道:“看來母后已有新任皇帝的人選了……或者說,母后想著自己當這皇帝?兒子甘愿退位讓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