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十分鐘后。 許星洲痛苦地摸了摸自個兒的胸,自言自語:“……真、真的這么小嗎?” 日落西山紅勝火,鐵窗將光影切出棱角,許星洲坐在病床上,形象半點不剩,腦袋像個雞窩,耳根紅紅,背對著門,不知道在做什么。 秦渡洗了手回來,皺著眉頭問:“嘀咕什么呢?什么小不小的?” 許星洲:“……” 許星洲正在滿懷希望地摸自己歐派,她摸完左邊摸右邊,怎么都覺得,不存在任何短時間豐胸的可能性…… 說起來這種東西好像都靠遺傳吧……是不是沒戲了……嗚嗚人生居然還可以被這么嫌棄的嗎…… 許星洲摸了片刻,又參考了下自己的家族遺傳,判斷自己成為大胸女孩的希望已經徹底破滅,只覺得自己還是得從別的地方找補。 嗚嗚,許星洲寬面條淚地想,生活好艱難啊。 秦渡走到枕邊,將那個銀色的圓環撿了起來,攥在了手心。 接著,他慵懶地對許星洲說:“——伸手?!?/br> 于是許星洲立刻又笑了起來,對著師兄伸出左手。 她的左手干干凈凈,平整皮膚下是跳動的青色狹窄的靜脈,手腕纖細,指尖緋紅,猶如染滿春花的丹櫻。 秦渡散漫地說:“不是這只手,另一只?!?/br> 許星洲突然怔住了。 “另……”她小聲道:“……喔。另一只啊?!?/br> 火紅的光落在她的病號服上。女孩子踟躕了好一會兒,終于難堪地伸出了右邊的手。 ——她右手手腕上有一道猙獰外翻的舊傷,那是一道經年的老傷口,甚至還有被反復割開的痕跡,八道縫合線。許星洲曾經用一串她旅游時買的小珠子遮擋——可是入院之前太過顛沛,那串小珠子早已不知所蹤。 那串傷口,接觸到陽光都燒得發疼。 ——那是許星洲曾經被深淵打敗的鐵證。 十四歲那年,小許星洲用中華牙膏鋸開的傷口。她在人生最低谷時連痛哭的力氣都沒有,耳邊就是讓自己去死的幻聽,懷里抱著奶奶的骨灰盒。 沒有人需要她。 她十四歲那年讀過一次《小王子》,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以為自己擁有世界上唯一的那一朵玫瑰的小王子,路過地球上沙漠之中的玫瑰花園時,看見了數以千萬計的薔薇。 那時他感到迷惑。因為他養在玻璃罩之中的玫瑰曾經告訴他,她是宇宙之中唯一的那朵花——他感到迷惑,可是他只花了很短的時間,就重新站在了那一簇薔薇之前。 你們很美,但你們是空虛的,小王子大聲說,沒有人會為你們去死。 “我的那朵玫瑰,過路人可能會認為她和你們是一樣的,可是她對我而言獨一無二?!彼f。 “因為她是屬于我的玫瑰?!?/br> 可是,許星洲就在那一簇數以千萬計的薔薇之中。 沒有人需要。無人馴養。她自由又落魄,茫然又絕望。 面前的秦渡怎么看也不像小王子,他就是個騎馬路過的年輕公爵,身上世俗又惡劣——不單純,倔強,心理年齡恐怕早就突破了四十歲,是個廣義和狹義上的老狗比。 他握住了許星洲的右手,將那個手鐲不容拒絕地推了上去。 “師兄買了寬的,”老狗比閑散地道:“可能沉是沉了點兒,但是比你以前用的那串珠子像樣多了?!?/br> 那是一串開口寬手鐲,鉑金月亮嵌著金星星,做工極其精致,分量卻不太重,不壓人,將許星洲小臂上的那條傷口遮掩得一點都不剩。 秦渡看了看,評價道:“還行,我眼光不錯?!?/br> 許星洲說:“……” “——不喜歡的話師兄再去給你買?!鼻囟烧f著伸手在許星洲頭上摸了摸,哂道。 許星洲眼淚都要出來了。 盒子里還躺著證書,秦渡買的東西絕對和便宜兩個字沒有半點關系。 許星洲想過秦渡會送自己什么東西,她想過情侶對戒,也想過腦瓜崩,她覺得秦渡是相當喜歡宣誓自己主權的人——他們這批人就是這樣,什么都應該是他們的。 可是許星洲唯獨沒想過,他送的第一樣東西,是用來遮住她手腕上丑陋的創傷的。 “你不喜歡露著,”秦渡道:“露出來就過意不去,師兄倒是覺得沒事。我覺得這么都能活著是值得驕傲的?!?/br> “你覺得你是被打敗了?!?/br> “但是師兄覺得呢,”秦渡耐心地抽了紙巾給許星洲擦眼淚:“這是勛章。它證明你生命力頑強得很。你說,誰能做出這種事來?” 從兩次——三次自殺中幸存。 明明在那樣的地方生活,卻還是頑強地掙脫了泥濘,出現在了秦渡的面前。 “師兄送你這個,”秦渡笑著道:“不是因為這個傷口很恥辱,想給你遮住,怕你丟師兄的臉?!?/br> “是不想小師妹總被問,你怎么割過腕???” “這種問題太討厭,”秦師兄道:“不想你被問?!?/br> 夕日沉入樓宇之間,最后一絲火紅的光都消失殆盡。城市的鋼筋水泥之間,夜幕降臨之時,霓虹次第亮起,萬家燈火,蒲公英溫柔生長。 許星洲終于忍不住,跪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她哭得幾乎肝腸寸斷,像個在景點走丟的小女孩,站在人群中,哭著想牽住人的手。 秦渡把大哭的許星洲笨拙地摟在了懷里。 “哭什么哭,師兄第一次正經送你首飾呢,”他親昵地蹭了蹭許星洲的鼻尖:“多帶帶,就當師兄把你捆牢了?!?/br> ………… …… 許星洲出院的那天,天還有點兒潮。 秦渡收拾東西收拾起來簡直是個廢物。 許星洲十分確定他這輩子都沒收拾過行李,他連行李箱都不會收拾,最多會往行李箱里裝襪子裝洗漱包,在他背著許星洲將她的衣服團成一坨塞進了行李箱后,許星洲終于把雞jiejie叫了過來,看著秦渡,讓他別亂動。 秦渡:“……” “師兄你以后可怎么辦?”許星洲嘲諷他:“以后如果出差你就這么收拾行李?gpa4.0有個屁用啊——” 她師兄跟鴨嘴獸似的嘴硬,還懟她:“你們女人怎么這么雞毛蒜皮啊,能裝進去東西不就行了?” 秦渡:“有錢人出去談生意,衣服都是去了新買,你懂個錘子?!?/br> 許星洲:“……” 許星洲終于沒話說了。 秦渡將許星洲大包小包的行李提了起來,她在這里住了三個周,東西實在是不少,許星洲只拎了兩個裝瓶瓶罐罐的小袋子,剩下的全都是秦渡提著。 片刻后,許星洲惡毒地說:“辣雞?!?/br> 秦渡:“……” 然后許星洲從他手里搶了兩個大袋子,和病室里其他兩個人道了別。 高中生笑瞇瞇地揮了揮手道:“jiejie再見!” 許星洲也笑了起來:“再見!希望明年高考之后我能在f大迎你的新?!?/br> 高中生笑的更開心了:“我是想去j大的,jiejie你忘了嗎?” 許星洲:“……” 許星洲還沒來得及勸,秦渡就扛著一大堆行李,冷冷道:“j大除了基佬屁都沒有,除了膜|蛤啥都不會,本質渣男無疑。我校雖然無用但是自由,t大好歹還能同舟共濟……至于你,你愛去哪去哪?!?/br> 高中生:“……” 秦渡又道:“呵呵?!?/br> 然后一個人拖著行李,先去外面的車里了。 許星洲:“……” 許星洲對這位小學雞,無計可施…… 她又對鄧奶奶笑了笑道:“奶奶,我走了?!?/br> 鄧奶奶正在床上看《不一樣的卡梅拉》小人書,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出去之后好好和你對象過日子吧,”鄧奶奶隨口道:“蠻不錯的小伙子,雖然不太會疼人,但是對你挺好?!?/br> 許星洲莞爾道:“脾氣挺壞的?!?/br> “脾氣壞,”鄧奶奶抬起頭看向許星洲:“可是對你沒脾氣,你沒發現么?” 許星洲瞬間臉紅了。 鄧奶奶又翻了一頁小人書,說:“他對外人又壞又毒,唯獨對你一點兒脾氣都沒有,面得很?!?/br> 許星洲面紅耳赤:“誒……” “就是,”鄧奶奶又評價:“——年輕人的毛病,愛裝,你等著瞧?!?/br> 許星洲耳朵都紅了,簡直就想立刻逃離現場,她知道秦渡好,卻不想知道別人眼里秦渡有多好。但是她沒逃,忍不住想問鄧奶奶那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 許星洲:“奶奶?!?/br> 鄧奶奶嗯了一聲,把小人書放下了。 “我就是想問……”許星洲好奇地道:“您為什么總要說死不死的呢?不是都活的好好的嗎?” 鄧奶奶想了一會兒,又把小人書拿了起來。 “我見不到了,”鄧奶奶漫不經心地說:“對我來說就是死了?!?/br> “我都活了這么多年了,這兩者對我來說,實在沒什么分別?!?/br> 外頭霧氣彌漫,滿是陽光和他們在化學課上學過的丁達爾現象。 秦渡已經幫許星洲走完了出院流程,全程不用她插手。他那輛奧迪停在住院大樓門口,后座塞滿了許星洲的行李和大包小包。 許星洲穿著小紅裙子和小高跟,笑瞇瞇地拉開了前面的車門。 秦渡板著臉:“笑什么笑,進來坐下?!?/br> 許星洲立刻鉆了進來,秦渡伸手揉了揉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