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第54章 走廊盡頭有一扇窗戶。 那走廊沒開燈, 黑而狹長, 有教工子女沒去上課,踩著溜冰鞋嗖地滑了過去, 漆黑的走廊里孩子的笑鬧不絕, 時間近正午十二點, 教授們敲著辦公室門,呼朋喚友一起去食堂。 秦渡靠在墻上,給于典海發微信:“你什么意思?” 他的語氣已經有些不太好了。 秦渡早已明確表達過不愿意讓許星洲住院——他不想讓許星洲和一群比她更不穩定的人住在一起, 身上真真切切地蓋上精神病人的標簽, 在一群病人的尖叫聲中, 吃了安定, 昏迷著入眠。 秦渡不愿意 于典海說:“那個病人的情況比較復雜,如果只是單純的抑郁還好說。只是單純的抑郁我是不會建議入院的。問題是她的焦慮傾向和自殺傾向——至少我從量表評估的結果來看,我認為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狀態,需要專業的、訓練有素的看護?!?/br> 秦渡:“危險的人多了去了, 她現在狀態很好,早上還能說笑?!?/br> 于典海又給他發微信:“狀態很好的人也不在少數, 說笑的人也有很多,可人的情緒就是這么奇怪的東西——他們時時就會崩塌,秦先生?!?/br> 秦渡:“……” 秦渡道:“如果有我控制不了的情況我再告訴你,行了吧?” 他的語氣極為不善,可能于典海再提一次, 他就準備換主治了。 “好的, ”于是于典海識時務地說:“希望患者早日好轉, 耽誤您時間了?!?/br> 秦渡將手機收了起來。 接著,他茫然地望著樓下廣袤的草坪。 那草坪上坐著背書的學生,也有社團聚在上頭慷慨激昂地辯論著什么——秦渡認為那是馬哲學院。他們學院的一批批學生喜歡在草坪上開辯論會,辯論馬克思主義,辯論一些在實干家們看來空想太過的歷史唯物主義,可又有種年輕熱烈、樸素又激昂的愛國感。 有女大學生穿著裙子騎著自行車離開大草坪,有人用塑料袋裹著五毛錢一份的米團一邊啃一邊看書,更有學生躺在草坪上以專業書蓋著臉,呼呼睡覺。 那些十幾二十歲的、年青又莽撞的靈魂中,沒有秦渡的存在。 他在八樓俯瞰著那片草坪。 秦渡冷漠,毫無同理心,不覺得自己屬于這群蠢笨的活人。秦渡以一種天之驕子游離世外的高傲眼神俯視著這群靈魂,盡管他做到了恰到好處的彬彬有禮,卻從始至終沒有半點能融入他們的模樣。 ——可是那些年輕莽撞的人里,本應是有許星洲的。 那個像是執念一般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十九歲女孩,那個會立下‘嘗試一切再去死’的flag的病人——那朵穿紅裙子的云,那一團熱烈而年輕的、仿佛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 ……她不在這里。 她早上合著溫水吃了一大把白白的藥片。那些藥里有抗焦慮的阿普唑侖、抗抑郁的舍曲林、解痙鎮痛的水楊酸,還有催眠的地西|泮。 秦渡站在八樓的窗邊,摸了摸胸口。 秦渡開車回家時,鐘點工已經做好了午飯,桌上的菜冒著裊裊白煙,花雕醉雞被玻璃罩扣著,上頭還綴著小刀削的胡蘿卜花。 秦渡問:“那個女孩情緒怎么樣?” 鐘點工道:“睡了一上午?!?/br> 秦渡點了點頭,鐘點工背上包走了。 許星洲安靜地睡在客廳里,瘦削的肩上披著一條灰色絨毯,水紅嘴唇微微發干,干凈柔順的頭發映著天光。 他走了過去,輕輕在許星洲額上摸了摸——稍微有一點點低燒。 接著秦渡又覺得自己昨天晚上貼創可貼貼得太笨了,居然貼在了她的頭發上,醒來可能會被許星洲嘲笑,于是又把醫藥箱拎過來,蹲在地上,用剪刀小心地剪開了許星洲額頭上的小ok繃。 許星洲眼睫毛纖長,眉眼纖秀,昏睡時呼吸熾熱地噴在秦渡腕上,那姿態極度浪漫,猶如索吻。 秦渡:“……” 他小心地揭開了一角創口貼。 創口貼的膠黏糊糊的,黏著那姑娘額角纖細柔軟的頭發,秦渡生怕把她弄疼了,卻從來沒干過這種事,于是他一手按著許星洲的腦袋,另一手愚蠢地逆著毛撕創可貼。 熟睡的許星洲哼唧了一聲,似乎覺得疼似的,細細的眉毛皺了起來,帶著哭腔哼了一聲。 秦渡:“……” 蠢貨秦渡趕緊安撫她:“沒事,沒事喔……師兄給你處理一下傷口?!?/br> 許星洲開始難受地抽氣…… 秦渡嚇壞了,生怕自己做的弱智事兒把許星洲弄得不舒服,又不想被小師妹罵,當機立斷,一腳踹開了那個醫藥箱…… 外頭沉沉暗暗,鉛灰天穹積著雨,天光流轉。 許星洲蜷在沙發上,睜開了濕潤的眼睛,連眼睫上都是水。 秦渡:“……” 姑娘大概被秦渡弄得很疼,連鼻尖都紅紅的。 “……我……”秦渡終于作死成功,手足無措地辯解:“……師兄就是……貼壞了創可貼……” 許星洲紅著鼻尖,顯然還沒睡醒,水般的、剔透的晶狀體映著灰暗世界,她看了一圈,又閉上了眼睛。 秦渡連手腳都無處安放,生怕許星洲哭出來,她清醒的時候肯定不會因為這點疼痛就哭——但是現在她是個脆弱的病孩子,而且似乎連睡都沒睡醒,額角還紅紅的,被秦渡愚蠢地撕了一半的創可貼晃晃悠悠掛在頭發上。 “弄疼了你,你打師兄吧,”秦渡憋屈地承認錯誤:“其實師兄根本不會處理……” 然而,下一秒,迷迷糊糊的小倒霉蛋許星洲向前探了一下身。 秦渡說:“小師……” 接著,在如同海浪的、席卷天地的大風之中。 ——許星洲主動的、柔軟的吻,在夢的分界線中,落在了她的師兄的唇角上。 那幾乎都不是個吻。 那是一輪落入荒草蔓延的凡間的月亮,向落魄乞丐求愛。 許星洲藥效仍在發作,渾身都沒什么力氣,連神志都不甚清明?!D難地仰起頭,親上去的還是秦渡的嘴角。 秦渡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子柔軟又有些干裂的吻。他僵在了那里。 ——許星洲在親他。 這個事實令秦渡渾身發燙。 他的小師妹嘴唇柔軟,生澀地仰起頭,親吻他的嘴角。這個姿態充滿癱軟而又依賴的意味,像是不太敢碰觸秦渡,卻又無論如何都離不開這個男人一般。 然后許星洲親完,又揉了揉額頭上那團失敗的創可貼,若無其事地縮回了沙發上的毯子里頭,睡著了。 秦渡:“……” 小混蛋,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吻?秦渡想問許星洲。 這是這個小浪蹄子的初吻嗎? ——那個撩遍自己身邊所有女孩子的,第一次見面就拐跑了秦渡的女伴的,把秦渡的聯系方式團了又團丟進垃圾桶的。那個看誰勾搭誰的……猶如無處安放的、自由的靈魂的,許星洲的初吻。 秦渡腦中血管突突作響。許星洲為什么要吻他?秦渡難道不是她考慮誰都不會考慮的人選么? 她又吻過別人嗎?——她有沒有被人吻過? ——可是秦渡清楚地知道答案。 他知道沒有人敢于親吻過他愛上的這個女孩兒。她是一種甜蜜而沉重的責任,那責任太過可怕,猶如深淵,令人望而卻步。 因此從來沒有人把她從泥濘里抱出來,更遑論如同秦渡這般疼她愛她,將她視為自己的生命。 秦渡將那一團創可貼撕了下來,又給許星洲重新好好貼了一片,然后擠在沙發上,扯過許星洲的被子,與她一起蓋著。 天地間雨水靜謐,雨水沙沙地淋了滿露臺,深色窗簾被雨霧吹起。 秦渡與姑娘的額頭相抵。 “蹬鼻子上臉越來越熟練了?!鼻囟扇讨Φ?。 “……我警告你許星洲,哪天再對師兄耍流氓,師兄就報警?!?/br> 然后秦渡愜意地瞇起眼睛,動情地親了親許星洲的小發旋兒,她身上暖暖的,此時依賴地蹭在秦渡懷中。 秦渡將她環在懷里,把露臺滲進的風雨擋在懷抱外面。 “……不過這次師兄心情好,先放你一馬?!?/br> 他嘚瑟地又親了親許星洲的額頭。 ………… …… 天黑了,雨水已經將窗簾打得糊在一處,客廳黑大理石地面上一攤淋淋漓漓的雨水,連地毯都被泡濕了。 那安定藥效相當強,許星洲一覺睡到了下午五點。 許星洲醒來時秦渡是個牢牢抱著她的姿態,把許星洲護在懷里,因此她身上半點沒濕,秦渡結實的后背卻摸上去潮潮的…… 這人為什么不關窗戶?連客廳地板磚都泡了,小心漏了水樓下住戶來罵人。許星洲有點犯嘀咕,接著她的肚子咕嚕一響。 她早上就吃了點南區食堂的生煎,那生煎還是看在秦渡千里迢迢買來的份上才吃了兩口——因此她起來時就餓得很。而秦渡睡在她身邊,似乎睡得也不熟,許星洲肚子剛咕嚕了一聲,他就醒了。 秦渡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許星洲的小肚皮:“……小師妹,餓了?” 許星洲點了點頭,紅著耳朵,從他懷里鉆了出來。 估計又是自己抱的,許星洲羞恥地想……秦渡總不能報警吧?雖然以他的狗比程度,哪天心血來潮去報警的可能性也不低…… 然而,秦渡不僅沒有報警,而且看上去相當饜足…… 許星洲:“……” 他到底在饜足什么?許星洲瑟瑟發抖地心想,總不能是抱著自己打了個飛機吧? “桌子上有鐘點工做的小飯菜,”秦渡揉了揉眉心,慢條斯理地起身道: “師兄等會用微波爐熱一下,晚上我哥要來一趟,你把你的東西往臥室收一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