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這樣,”秦渡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你如果沒買回程票的話,連著星洲阿奶的信息一起發給我,我給你們買。時間隨你們定,我這邊買票容易一些?!?/br> 程雁:“……” 秦渡散漫地拿著電話道:“是不是聯系她阿奶比較困難?電話號碼發給我就行,我和老人溝通?!?/br> 程雁沉默了許久,才低聲問:“學長,你說的,是她奶奶對吧?” 秦渡說:“是啊?!?/br> “要落戶我給解決,”他想了想又道:“要住處我這也有,把老人接上來,生活我供?!?/br> 畢竟許星洲談起她的奶奶時,是那么眉飛色舞,他想。 秦渡想起許星洲笑著對他說起‘我奶奶小時候給我念小人書,還會給我煎小糖糕,我摔跤哭了會哄我說話,我奶奶天下第一’,提著給奶奶買的粽子時神采飛揚,眉眼彎彎地對秦渡說‘我奶奶最喜歡我了’。 那個在小星洲發病時耐心陪她說話的慈祥長輩。 那個傳聞中,給小星洲傳染了一身吃喝嫖賭的壞毛病的、脾氣潑辣的老人。 他的衣物間里整整齊齊地理著秦渡泡夜店的潮牌、筆挺的高定西裝和他前些日子買回來還沒拆的gucci紙袋,秦渡用腳踢了踢那個袋子,心里思索那袋子里是什么——他花了半分鐘,才想起來那是一雙條紋皮拖鞋。 而話筒里的沉默還在持續。 “學長,”程雁打破了沉默,沙啞地道:“你為什么會這么說?” 秦渡又將那個紙袋踢到沙發下頭,說:“星洲不是和她阿奶關系好么,我覺得讓老人來玩玩或是怎樣的都行,來陪陪她,她需要……” “——我今天,”程雁打斷了他:“下午的時候把星洲托我送給她奶奶的粽子送了過去,順便看了她奶奶?!?/br> 秦渡:“嗯?” 程雁啞著嗓子道:“……順便,除了除草?!?/br> 秦渡一愣,不理解‘除草’是什么意思。 “她奶奶的墳塋?!?/br> 程雁忍著眼淚道。 “——都快平了?!?/br> 空調的風在秦渡的頭頂呼呼作響,許星洲安靜地睡在秦渡的床上,她大約退了燒,連呼吸都變得均勻而柔軟。 秦渡那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程雁的意思,程雁說話時其實稍微帶著一點湖北本地nl不分的意思,但是‘墳塋’哪個字都沒有能造成發音干擾的可能。 墳塋?那不是埋死人的地方么? 秦渡還沒開口,程雁就說: “她奶奶走了很多年了?!?/br> “——我以為你知道的,”程雁難過地道:“不過星洲確實從來都不提這件事,不會告訴別人,她奶奶已經離開她很久很久了?!?/br> 秦渡無意識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應該是初中的事情吧,初二,”程雁說:“早在我認識她以前那個老人就去世了。我是因為她休學復學才認識星洲,而認識她的時候她就已經自己住在奶奶的老房子里了?!?/br> “學長?!?/br> “……許星洲就是因為奶奶去世才第二次抑郁癥復發,甚至休學的?!?/br> 秦渡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從來都只提那些好的、那些金光閃閃的記憶——那些她奶奶寵她的,那些溫暖燦爛的?!?/br> 程雁道。 秦渡那一剎那,猶如被丟進了水里,肺里疼得像是連最后的空氣都被擠了出去一般。 那些許星洲眉眼彎彎的笑容——那些說‘都怪我是個山大王’時,她又有點委屈又有點甜的模樣。 那些秦渡發自內心地覺得‘她一定是個被世界所愛的人’的時間。 在那些他所贊嘆的瞬間背后,是一個女孩從深淵中滿身是血地朝上爬的身軀,是不屈燃燒的火焰,是她在夏夜暴風雨中的大哭,是無數絕望和挫折都不曾澆滅的生命的火焰。 他只聽見了許星洲如流銀般的笑聲,卻從未看見她背后的萬丈深淵,皚皚陽光,懸在頭頂的長劍,她的巴別塔和方舟。 “學長?!?/br> 程雁啞著聲音道:“……你不知道吧,她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是一個孤家寡人?!?/br> 許星洲,真的沒有家。 晚上十點,秦渡洗完澡,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他生了個銳利又極具侵略性的相貌,鼻梁高挺筆直,剛洗完臉,鼻尖往下滴著水,眼周還有一絲生硬的紅色。 然后他將臉擦了,回了臥室,開門時穿堂的夜風吹過床上的那個小姑娘。 許星洲仍然縮在他被子里,纖細手指拽著他的枕頭一角。秦渡一米八六的個子穿的衣服對于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衣領下露出一片白皙有致的胸|乳,換個角度簡直就能看光…… 秦渡尷尬至極,立刻把那衣服的衣領往上拽了拽…… ……胸是挺小的,可是真的挺可愛,他想。 溫暖臺燈映著她的眉眼,她細細的眉毛仍不安地皺著,像是在尋找一個安全的角落似的。 秦渡在床旁坐下,扯開一點被子,靠在床頭,突然想起許星洲問他‘那個藥盒怎么樣了’。 …… ——“七色花小藥盒?!?/br> 那現在想來,那實在是一個極度冷靜又令人心酸的自救方式。 許星洲清楚地知道那藥盒里是安慰劑,只是普通的糖片而已,可是她仍然在用那種方式自我挽救,像是在童話里扯下花瓣的珍妮。 在《七色花》童話中,老婆婆給小珍妮的七色花有紅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的花瓣,她用紅色花瓣修補了打碎的花瓶,用黃色花瓣帶回了面包圈,用橙色花瓣帶來了無數玩具,又用紫色花瓣送走了它們。其中,小珍妮用藍色花瓣去了北極—— ——然后用綠色花瓣回了家。 所以許星洲的小藥盒里,什么顏色都有,唯獨沒有綠色的糖片。 ………… …… 秦渡將這件事串起來的那一瞬間,眼里都是血絲,疼得幾乎發起抖來。 那姑娘眼睫纖長,在微弱的燈光里幾不可查地發著抖,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模樣,秦渡小心翼翼地與她十指交握。 許星洲的手指破了皮,秦長洲作為一個見慣了院外感染的醫生,處理傷口時尤其龜毛——給她涂滿了紅藥水,碘伏將傷口染得斑斑點點,襯著皮下的淤血相當可怕,卻是一只又小又薄的手。 秦渡的手則指甲修剪整齊,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還有紋的一圈梵文,真真正正的從小養尊處優——然而那雙手卻繭子硬皮一樣不少、屬于男人、有力而硬朗。 許星洲小小的、滿是傷痕的手被秦渡握著,像是捏住了一朵傷痕累累的花。 秦渡酸楚道:“……小師妹?!?/br> 他輕輕揉捏許星洲的指節,如同在碰觸什么易碎的春天。許星洲舒服地喟嘆出聲,不再難受得發抖,而是朝他的方向蹭了蹭。 秦渡將燈關了,令黑暗籠罩了他們兩個人,接著他想起什么似的,一手與許星洲十指交握,另一手從床頭柜里摸出了許星洲那個貼滿星星月亮貼紙的kindle。 他還沒按開開關——就看到了黑暗中,許星洲睜開的眼睛。 許星洲那雙眼睛里水濛濛的,眉眼柔軟得像初夏野百合,顯然不是個睡醒的模樣。 濃得化不開的夜里,秦渡沙啞地問:“……怎么了?” 許星洲手心潮潮的,大概是發汗的緣故,他想——是不是應該松開?她會不會反感與自己牽手? 許星洲細弱地道:“……師兄?!?/br> 秦渡心里一涼。 ——她認出來了,秦渡想。 然后秦渡難堪地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將交握著的十指松了。 “……師兄?!?/br> 許星洲的聲音又沙又模糊,帶著一股半夢半醒和難言的發抖意味。 秦渡又嗯了一聲。 下一秒,那姑娘迷迷糊糊地、安心地鉆進了秦渡懷里。 秦渡愣住了。 許星洲像個小孩子一樣,柔軟地在秦渡頸窩蹭了蹭。 ——她的那動作帶著一種本能的依賴和癱軟,像是天性里就知道,在這世界上,這角落是安全的一般。 秦渡幾乎能感受到這個女孩子身上異常的、燃燒的體溫,她仍然發著燒,可是那是她活著的證明。 “……師兄在,”秦渡低啞道:“……我在?!?/br> “……師兄,我難受……” 黑夜中,許星洲帶著綿軟的哭腔說。 第47章 許星洲帶著哭腔道:“……我、我難受……”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縮在秦渡的被子里, 眼眶里都是眼淚,在黑暗中亮亮的。秦渡被她蹭得心里柔軟一片, 胳膊環著許星洲的腰,不經意地蹭她兩口豆腐吃。 許星洲沙啞地重復:“……師兄,我難受,好疼?!?/br> 秦渡模糊地道:“疼什么?” 他怕許星洲哪里不舒服, 將臺燈開了, 才發現許星洲面色潮紅,難受得不住地哭,手指還扯著秦渡的衣角。 秦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