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秦渡卻只覺得那個電話之后,只是一個猜測而已,都將他的內心填滿了。 秦渡等了一會兒電話,‘程雁’沒再打過來。 時鐘已經指向九點,秦渡又靠在窗臺上等了片刻,最終還是把那個電話撥了回去。 那頭接的飛快。 秦渡率先出聲道:“喂?” “秦學長,”那頭一個陌生的女生哭得聲斷氣絕:“秦學長,你怎么不接電話?我找不到星洲了,她、她和你在一起么?” 秦渡:“……” “星洲……”程雁在電話里痛哭道:“——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學長我求求你了……” ——不是許星洲。 秦渡支起身子,冰冷道:“沒有?!?/br> “她又不是小屁孩,”秦渡冷笑道:“你找我做什么?我會知道她在哪?” ——他向來對別人的哭泣缺乏同情。 秦渡不曉得程雁為什么哭,同樣也并不關心,畢竟那些苦痛都與他無關。 ——這才九點,連圖書館的普通自習室都沒關,何況明天還沒課,按許星洲那種性格不在外面留宿就不錯了,許星洲的閨蜜居然瘋魔到哭著打電話來找人? 電話還打到秦渡這里來了,秦渡只覺得胃里惡心得難受。 程雁話都說不囫圇,顯然已經哭了一晚上,哀求道:“學長,求求、求求你找一下她……我是說,不在你那里的話……” 秦渡:“……” “憑什么?”秦渡一邊去摸自己的外套一邊問:“憑我和許星洲曾經走得很近?” 程雁哭著道:“對?!?/br> 秦渡把外套拎著,踩上鞋子,說:“這他媽連九點都不到你就打電話找我要人,你怎么不打電話問問她另一個高中同學,兩個人是不是一起在外面玩?” 然后秦渡把門廳的鑰匙拎在手里,沙啞地對程雁道:“九點太早了,別現在開始找。十點她還沒回去再給我打電話?!?/br> “你不明白,”程雁在那頭崩潰地道:“秦師兄你不明白——” 秦渡擰起眉頭:“我不明白什么?你告訴我可能的地點,我去找?!?/br> 程雁誠實地說:“……我不知道?!?/br> 秦渡:“……” 秦渡覺得這兩天簡直要被許星洲折磨死,許星洲折磨就算了,連她閨蜜都有樣學樣來驢他一下,他氣得發笑,正準備把程雁痛罵一頓—— 程雁就哽咽著開了口。 “我不知道具體方位,我連她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我猜在江、江邊,天臺上,軌道邊上,她現在肯定還沒到那個程度,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秦渡聞言,一愣。 “一切有可能自殺的地方?!?/br> 程雁哽咽著將那句話說完。 話筒那邊,程雁道:“我懷疑星洲的抑郁癥復發了,” 秦渡難以置信地道:“你說什——” 秦渡還沒說完呢,程雁便斷斷續續地說:“她自殺傾向特別嚴重?!?/br> “——特別、特別嚴重?!?/br> 程雁在話筒里大哭著,對秦渡講述—— ——她最好的朋友,最不愿讓人知道的一面。 第44章 那一瞬間,秦渡愣了一下。 按電影里、電視劇里的狗血, 他此時應該是大腦嗡地一聲當機, 接著無論程雁說什么他都聽不見的。但是恰恰與此相反, 秦渡連那一瞬間的空白都沒有, 他的大腦格外的清晰。 ——這不是質疑的時候, 秦渡想。 電話那頭程雁說完,哭得近乎崩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先別哭?!鼻囟衫潇o道:“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失聯時間、地點, 最后一次是在哪里見的,問題我來解決?!?/br> 程雁哽咽道:“監控調了整個南苑的, 她往學校的方向去了, 但是學校的監控輻射范圍不夠, 目前能確定的是天黑之前她還沒有離開學校過?!?/br> 秦渡:“最后一次已知現身地點?” “政嚴路, 上午九點二十八?!?/br> 秦渡將地點記在心里,看了一眼表。 “沒有別的了?” 程雁在那頭哭著道:“學長我對不起你, 這點信息和大海撈針也沒兩樣,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秦渡一句話都沒說。 外頭大雨傾盆,閃電將天穹如裂帛般劈開。這與水鄉斷然不符的大雨連續下了數日, 幾乎帶著種世界末日的意味。 墻上鐘表指向十一點零三分, 雨潑潑灑灑地沖洗整個大地。 秦渡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用鑰匙要鎖門, 這才發現自己手抖到連門都鎖不上。 秦渡那一輩子都沒有開過這樣的車。 他飆過很多次車, 這一次卻是市里的大雨天, 雨煙蔓延了滿路,前方只有雨和昏黃昏紅的信號燈。秦渡意識到他碰上許星洲時簡直就像腦子不能轉了一般,一路上闖了紅燈無數。 程雁在電話里斷斷續續地、重復地告訴他“星洲的自殺沖動非常嚴重”。 “她第一次發作是六歲的那年?!?/br> “……我是因為她休學留級才和她認識的?!?/br> 秦渡聲音啞得可怕:“……你別說了?!?/br> 但是程雁仿佛剎不住車一般,一邊哭一邊道: “我認識她的那天,班主任給了我一盒糖,讓我好好照顧她,”她的朋友這樣哭著說:“她告訴我那個小姑娘發作的時候割過三次腕,割得鮮血淋漓,皮rou外翻,讓我和她做朋友,因為那個小姑娘發作前是一個很好的孩子?!?/br> “許星洲好到,沒人理解她父母為什么會不要她?!?/br> “好到——” 秦渡的車里安靜了許久,只有秦渡瀕臨潰爛的喘息聲。 “——好到,沒人能理解,上天為什么對她這么壞?!?/br> 程雁說。 “可是我認識她七年,” “——她是真的很喜歡自己短暫的十九年人生,很喜歡她正在做的、正在接觸的、正在學習的每一樣痛苦或是?!?/br> 秦渡那一瞬間,簡直像是被人摁進了水里。 分明周圍都是空氣,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卻疼得像是肺里進了水。 那句話傳來的剎那,這個世界像水一樣,朝他擠壓了過來,像是他小時候舉著紙船掉進他mama在讀的,劍橋三一學院前的康河的那一瞬間。 ——帶著痛苦和絕望的味道的人間淹沒了秦渡,將他擠壓得連呼吸都抵著酸楚苦辣。 可是那一切痛苦,是他如果想碰到許星洲的話,所必須翻過的山岳。 秦渡沙啞地說:“……我到了?!?/br> 他掛了電話,將車在正門隨便一停。 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秦渡連傘都沒撐,門衛似乎睡了,秦渡在攔行人的小柵欄上一翻! 校門法國梧桐上一層濕漉漉的光,冷清春雨落在了夏初的、含苞欲放的花朵之上。 程雁找了他們的輔導員和班主任,設法找了一群能叫得動的學生,然而一是假期,二是這是深夜突發找人,能叫來的人實在是有限。秦渡得到消息又通知了學生會和他熟識的同學,但是偌大的校園——偌大的世界,許星洲連最基本的線索都沒有,找她簡直無異于大海撈針。 ——她就像是落在海里的月亮一般,秦渡發瘋地想。 許星洲勾著秦渡心頭的血,纏著他心尖的rou,可她只是個水中的倒影,要捉住就跑了,伸手撈就碎了,秦渡捉不住她。 秦渡不明白許星洲的日思夜想,不知道她所愛為何;秦渡不了解她的過去,更不曉得她的將來。 秦渡對她一無所知。 可是在他潦倒的、頹唐的、擁有一切卻又一無所有的人生中,在他一邊自我垂憐一邊自我虐待的,自戀又自厭的,連年輕之感都沒有過的——人生中,許星洲是唯一的、能夠焚燒一切的火焰。 ——許星洲是,秦渡所能奢想的一切美好。 她是秦渡所處寒冷長夜里的篝火,是垂入湖底的睡蓮,是劃過天空的蒼鷹。 秦渡淋得渾身濕透,發瘋般地在雨中喘息。 雨和頭發糊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前路——滿腦子都是程雁的那一句‘她自殺傾向非常嚴重’。 秦渡光是想到那個場景,都瀕臨崩潰。 他眼眶通紅,發瘋般地跑過校園空無一人的、落雨的馬路,教學樓盡數暗著燈,秦渡拍著每扇門讓門衛放他進去,他要找人——然后他發著抖開了一扇一扇的教室門,顫抖著問‘許星洲你在不在’,并被滿室靜謐的黑暗所回應。 在那天晚上,在這世界上——秦渡連半點的安全區都沒有。 ………… …… 抑郁來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