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然而不管是大多數朝廷的官員們,還是底下的老百姓們,在這段時間過后,終于失去了對這件事一開始那么熱切的關注,開始放松起來。 心中都道:他們果然打不過我們嘛。 然后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后,該干嘛干嘛去了。 但猶如謝閣老這一眾內閣成員們,卻大多對這件事并不樂觀,如今大魏與他們大永之間的僵持,就如同是暗流洶涌之上平靜的海面,始終讓人放不下心來。 …… 可不管所有人怎么想,四月份的殿試,還是如期而至。 殿試之前所有貢士需得進行復試,復試通過的人才能繼續參加殿試,謝珝作為會試的會元,復試自然是不在話下,順理成章地通過了。 不光是他,會試時的第二名是崔知著,第三名則是盛京鄉試解元秦微明,還有廣陵書院的范應期等四人,亦順利通過,就等著參加殿試了。 不說十年寒窗,他們這一路走來,也頗為不易,如今科舉的最后一關就在眼前,眾人的心緒也不盡相同,但對未來的期許,總是一樣的。 四月二十一日。 天還未亮,謝府之中就出來了一輛馬車,朝著皇城的方向駛去。 盛京的道路修整得極為平坦,車夫的駕車技術也很好,馬車駛在上面,車里的人幾乎感覺不到一絲顛簸。 ——馬車之中坐的自然是要去參加殿試的謝珝。 陪坐在謝珝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爹謝臻,這還是他考了這么多次試以來,他爹第一次為他送考,只不過父子兩人好像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于是車廂之中便安靜地不像話。 越往皇城方向走,外頭的聲音也就越來越小,而謝珝反而愈發沉靜了下來。 一旁靠在車廂上的謝臻看著自家兒子這副模樣,唇角不由得勾起個淡笑。 他的兒子,他們謝氏的長子嫡孫,自然是最優秀的。 謝珝能在會試中壓崔閣老那個引以為傲的孫子第一次,就能壓第二次,他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東華門唱名之后老崔的表情了。 想到這兒,謝臻便咳了一聲,然后開口道:“珝哥兒啊?!?/br> 謝珝聞聲,心中有些疑惑他爹要說什么,便轉過頭應了聲: “父親?!?/br> 謝臻望見謝珝看過來的眼眸,心里不由得就軟了軟,自家兒子一向不讓人cao心,他也總是忘記他的年紀,盡管已經考過層層試,盡管已經訂了親,盡管已經開始進了正德院書房能旁聽政事。 可珝哥兒,此時也不過是個還未及冠,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郎啊…… 心一軟,他就將原本想說的話給吞回了肚子,再次開口,說起的就是另外的事了,“待會兒殿試的時候不必怕,雖然是皇上親自主考,但他老人家在龍椅之上高坐,你們這些考生離得還遠著呢,諸位監考的大人們也多半和藹,故而也就更不必緊張了?!?/br> 說完這番話,他又拍了拍謝珝的肩膀,補充道:“你是會試的會元,答卷結束之后,皇上或許會讓你御前答對,該怎么說就怎么說罷?!?/br> 謝臻的話里是難得一見的安撫之意,謝珝聽得分明。 一直以來,他同謝臻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父子,倒不如說是謝臻一向把他當做同等地位的朋友來教導,這種相處方式對于謝珝來說頗為順心,也不得不佩服謝臻的教育水平。 前世的時候他便聽說過,父母與子女之間最好的相處就是雙方做朋友,讓孩子得到應有的尊重,而不是父母單方面對孩子的壓制,這樣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長。 也因為謝臻一直以來同他都是這樣的相處,所以他很少從謝臻口中聽到這樣安撫的話語。 想要說出口的話不由得一滯,心上漫上絲絲暖意。 過了好半晌,他才垂下眸子,緩慢地開口道:“多謝父親,兒子記住了?!?/br> 回應他的是謝臻溫和的笑聲。 聽到這笑聲,謝珝又重新放松了下來,也朝謝臻笑了笑。 馬車繼續朝著皇城駛去。 而替謝珝cao心的不光是謝家人,廣陵林府,林元錦因為心中焦躁,索性今天起了個大早,起來之后,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就在屋子里轉來轉去地踱步。 手中握著一個符。 ——這是上次她跟母親去普濟寺中求來的。 為什么求的符? 自然是希望謝珝這次殿試能奪得個好名次了。 原本林元錦其實是個不怎么篤信鬼神之說的人,換了現世的話說,她就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著,但為了謝珝,或許是為了自己心安,她還是搞了一次迷信活動。 就在林元錦快把屋里的丫鬟都繞暈了的時候,另一頭的盛京,載著謝珝的馬車,也已經停在了皇城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立的70章前寫到科舉結束入朝的flag ! 沒倒!夸我!快! ☆、帝王心 六十五、帝王心 謝珝到達宮門之后,載著謝臻的馬車就沿著原路返回了, 該囑咐的都囑咐了, 他家的大家長就很放心地甩手走了。 謝珝也沒什么不滿的,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他爹若是突然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起來他才要覺得不正常了。 他來的算是較早的,但宮門前還是已經有了許多貢士們。 四下看了一番,沒有看見熟悉的人,謝珝索性就站在原地,安靜地等待著。 沒過多久,宮門前就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 只不過都不約而同地保持著安靜, 見到熟人也不過抬手作揖, 或點頭示意,蓋因宮門口怎么看都不像是個能夠寒暄的好地方。 前面不僅有原來的守衛,還有臨時調來的羽林衛和錦衣衛,羽林衛著玄色袍服, 錦衣衛著大紅飛魚服, 皆是面目肅穆,黑紅二色涇渭分明。 隨著過去的時間愈長,考生們基本上也都到齊了,謝珝早在方才就看見了同為廣陵書院出身的師弟們:范應期,沈鯉,韓輯, 陳文煥四人,也頷首打過招呼了,他們應當是住在這附近的客棧之中,所以才組隊過來的。 原本在謝珝知道他們過來時,就有意邀他們住進謝府,這樣照看起來也方便,卻不料被婉拒了,他一開始不明白,后來也就懂了。 應當是崔知著也邀請過他們去崔府住。 謝閣老與崔閣老的之間的斗爭進來愈趨白熱化,也就是去年大魏進兵才稍微緩和了一下。 他的這些師弟們恐怕暫時還不想輕易站隊,他們或許覺得住進誰家就表示入了哪一派,索性誰家都不去,就住在客棧。 謝珝對于他們這種想法并不意外,也能理解,但最終還是在心中輕嘆了口氣,暗道朝廷之中哪有那么多的獨善其身呢? 在宮門守衛,羽林衛和錦衣衛的虎視眈眈下,三百多名貢士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從宮門口魚貫而入。 謝珝是為頭名會元,自是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由人帶領著往殿試的奉先殿中走去。 他曾為太子伴讀,又兼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自然對宮內的高墻紅瓦,金碧輝煌都很熟悉,可就算是他,在此時這種氛圍之中,情緒也難以自抑地波動起來,望著這條路,望著已經出現在視線之中的奉先殿,金龍繞柱,飛騰盤旋,是那般的莊嚴肅穆。 似乎已經見到了東華門唱名,新科進士打馬游街的盛景! 不過須臾,他們就清醒了過來。 若想實現心中這一野望,還得過了眼前這一關才行。 眾位貢士們到達奉先殿門口,經過點名之后,才依次進殿。 點名的兩位官員皆著朝廷正二品官服,觀其樣貌約莫都在花甲之年,然目光如炬,氣勢威嚴。 旁人或許不識得,謝珝卻是有所了解的,這兩位精神矍鑠的官員正是執掌都察院的兩位長官,左都御史黃武和右都御史楊羅成。 不僅如此,謝珝還知道一點兒旁的消息,前些年因受盛京院試科舉舞弊案牽連的主考官白慎行,此時也已經被皇帝親點入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黃武和右都御史楊羅成如今都已年老,白慎行又為皇帝賞識的心腹,接下來的位置想必不會低。 不過這些事情都與謝珝暫時無關。 貢士們進殿之后,就看見殿中的若干位讀卷官,這些人皆是大永的朝廷重臣,皇帝親點。 為首三人身穿緋紅官服,那個年歲明顯比旁人老邁,一把胡子已經白了的乃是內閣首輔,文華閣大學士薛士霖,而后便是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謝閣老謝淵,與戶部尚書,謹身閣大學士崔閣老崔朔。 正是大永重臣!內閣三鼎! 因薛首輔實在年邁,貌似走路都很成問題,于是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便由謝閣老代替了。 經過這番,眾貢士們接下來便是拜見皇帝。 此后,才一一落座。 殿試答題,正式開始。 因殿試只考策論一道,所以眾位考生們拿到的就只有空白的草稿紙與答題紙,正當眾人正在或疑慮,或忐忑的時候,他們頭頂傳來了一道尖細的聲音,明顯是皇帝身邊的內監,謝珝立馬從他的話里提取到了重點。 ——也就是這次殿試的策論題目。 “問帝王之心與帝王之策?!?/br> 題目很短,謝珝在聽清之后便提筆將它寫在了草稿紙上,然后凝目望去。 這道題目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求考生站在帝王的角度上,回答該如何為政和該用什么樣的思想為政的問題。 很明顯,這道題定然是皇帝親自出的。 相比較其他考生此時的眉頭緊蹙,謝珝的神色便淡然許多。 ——這是在上方那些讀卷官的眼中。 其實,謝珝在看到考題之后,心中也不甚輕松,只是他平時淡然慣了,面上不怎么能看得出來罷了。這道題目是很明確,可該怎么答題,這個度卻很難把握,如何為政?該用什么樣的思想為政? 這不就是要給皇帝提意見嗎? 可皇帝的意見哪里是那么好提的。 說輕了不行,這是諂媚,說重了也不行,這是張狂,左右為難,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坑里去。 時間已過半晌,其他人都已經開始動筆了,謝珝還在靜坐著端詳題目。 思考了許久,他才終于下定了心思,不去猜度皇帝與考官們是怎么想的,他還是決定以自己一貫的風格來答卷,平穩端直,不圖奇,不冒進。 他提筆蘸墨,開始往草稿紙上寫道: 臣對: 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后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機…… 他開頭便說:聽說帝王親自治理國家,必須要有切實可行的治國方案,還要日理萬機,才能獲得太平的治理;必須有率領和倡導國家治國思想,才能夠磨練和激勵百官,改革與振興各種事務,才能達到無比興盛的治理。 寫完這一段,謝珝繼續懸腕紙上。 接下來他便闡述了“立實心”,“舉實政”以及“以實心行實政,因以實政致弘勛”之間的關系。 何為“實心”? 便是“振怠情,勵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