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沈行舟只面無表情地微點了點頭, 腳步不停, 往沈老夫人的院落方向走去。 余下站立的下人們皆不敢多話, 直到等著他走遠了,才都長出了一口氣,面面相覷,接著自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是他們只有鼠兒大的膽子,只是府里的這位爺,自從之前去了陽城四年,回來后性子便越發冷峻了, 時常冷著張臉, 國公夫人原來還敢給他時不時添個堵什么的, 可自打世子把她送到他屋里爬床的妖嬈丫頭,給打了個半死送到二公子屋里之后,夫人就看似安生了好一段時間。 不過下人們也多半看戲,誰都知道這位國公夫人想讓自己所出的二公子當世子, 哪怕現在國公爺為大爺請立了世子, 夫人還是賊心不死,現在一時之間貌似沒有大動作,可府里最近傳著的,說世子脾氣暴戾的消息,不是那位干的還有誰? 這消息可指不定哪日就傳到街上去了。 不過世子也不是這么容易就被欺了的人,還不定怎么回擊呢。 …… 沈行舟穿過一片竹林, 又走過鵝卵石鋪成的小徑,這才隱約看見祖母院落的幾分輪廓,面上的冷意才多多少少有了些許消融。 自父親娶了那個女人進門,鎮國公府于他便不是個愜意的地方,更稱不上是“家”。 只有在meimei和祖母處,他的心情才會稍微好些。 只不過他方才消融的面色不過片刻,又重新遍布霜寒,一雙眸中滿是冷意。 蓋因他的正前方正有兩個人正在爭吵。 ——那穿著湖綠裙裳的女子是他meimei沈靜水。 ——另一個穿著一身寶藍色衣裳,趾高氣昂活像只孔雀的少年就是他的二弟沈澤。 雖然他心中從不承認。 也不知道他們各自的丫鬟小廝去哪兒了,只留他們兩個。 只見沈澤不知說了什么,沈靜水便冷著臉又回了一句什么,沈澤便勃然變色,怒氣沖沖地抬起了右手,高高舉起,就要沖沈靜水揮下—— 沈行舟想都沒多想,便幾步上前,用力鉗住了沈澤的手腕。 也正好將沈澤那句不干不凈的話聽了個正著:“你以為你算什么國公府的大小姐,只不過是個親娘早死的賤丫頭罷了!” 沈行舟聞言便向meimei看去,只見沈靜水雖是仍站得直直的,面上一派倔強,可眼角卻已然微微泛紅,不由得心中一痛,手下愈發用力,似是要將沈澤的手腕捏碎一般。 沈澤早在沈行舟驟然出現時便被嚇了個半死,面露惶然,方才沖著沈靜水叫囂的膽氣早已消失殆盡。 此刻被捏著的手腕劇痛,不由得哀痛出聲:“大哥,大哥我錯了!你快放手……” 沈行舟聞聲轉頭,黑沉的眸中竟是奇異的平靜,里面沒有一絲情緒,就這般沉沉地望著沈澤,似是沒有半分想要說話的意思。 沈澤卻被嚇得雙腿微抖,這一瞬他想起了那個被打得鮮血淋漓,半死不活的翠紅。 沈行舟那不似看活人的目光…… ——他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 得到了這個認知之后,沈澤更是抖如篩糠,口中不停結結巴巴地道:“大……大哥,你饒過……我……我這一回……” 沈行舟動都沒動。 直到沈靜水冷靜的聲音在他們耳畔響起:“哥哥?!?/br> 這聲哥哥這才將沈行舟從極怒的邊緣喚了回來,也讓他壓住了心中那頭即將叫囂而出的兇獸,他偏過頭看向meimei。 沈靜水沖他露出個笑來,隨即又搖了搖頭。 雖然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但是兄妹之間的默契,便使沈行舟看懂了她的意思。 他手下一松,沈澤便像失去支撐一般跌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可言,原來那股趾高氣昂的派頭也消失殆盡,活像只落水狗。 沈行舟冷眼看著,心中頓感索然無味,便開口道了句: “滾吧?!?/br> 沈澤聽到這句話才如蒙大赦,顧不上說話,便慌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了。 沈行舟望著他的背影,徐徐吐出兩個字:“廢物?!?/br> 隨即便轉過身,問候meimei方才可是傷到了哪里。 沈靜水自言無事。 看著meimei分明受了委屈,還要佯裝無事的模樣,又想到謝琯,沈行舟心里無端地便涌上一股挫敗感來,他這樣的境況,會有哪家好人家會將自家如珠如寶的女兒嫁進來? 更何況是謝氏那樣的大族? 就連他自己…… 又怎么舍得讓那樣如梨花新雪一般美好的女子來受委屈? 他闔上眼睛,半晌后又睜開,才將心中情緒壓下去,朝沈靜水扯出個笑來,開口道:“走吧靜水,咱們一塊兒去祖母院里?!?/br> 沈靜水卻木著小臉,直直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道:“哥哥,你要是不想笑就別笑了?!?/br> “怪難看的?!?/br> ================================ 盛京是天子都城,因而府試的閱卷也同其他府城并不一樣,是由禮部從國子監中選出人來,在禮部大堂之中閱卷,鄭重程度與嚴格程度可見一般。 從國子監中選出的人們多半是在翰林院中熬了許久,又對仕途不怎么上心的飽學之士,然而能考上庶吉士的人原本就都是兩榜進士,才學自是非同一般,選這些人來閱府試的考卷,說句大材小用也不過分。 只不過誰讓這是盛京府試呢? 禮部也是遵歷來規矩,奉天子之命,誰都不能多說半個字來。 但是這些國子監的先生們,平日里最喜讀書,倒也并不將這件差事當做是苦事,反而頗有些樂在其中的意味。 “來來來,彬之,你來看看我手里這份?!?/br> 那位被叫做彬之的先生聞聲便從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方才出言那人身邊,接過他手里那份考卷,仔細打量了一番,便點頭笑道:“不錯,言之有物,可以評個中上了?!?/br> 正說著,便提筆在考卷的空白地方提筆寫了“中上”兩個字。 那位喚人的先生也滿意地捋了捋胡子,從同僚手里接過筆,同樣寫下“中上”兩個字。 寫完便又傳給了其他閱卷之人,這才沒什么形象地伸了個懶腰,開口道:“忙活了這一上午,終于看到一份還算不錯的,倒也不算白忙了?!?/br> 那位被叫做彬之的先生姓趙,聞言便笑了笑,挪揄地對他道:“那我的運氣可比你強多了,看到好幾份不錯的,評了幾個中中呢?!?/br> 二人正說著話,正準備伸手從還未批閱的考卷中再拿過幾份來看,廳堂的另一頭便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 “你們快來看這份考卷,依我看來,堪為榜首??!” 趙彬之與同伴對視了一眼,眸中皆染上興味來,遂齊齊起身,一塊兒走到方才出聲的那位同僚身邊去。 因考秀才的前三次考試,縣試,府試,院試是用不著謄寫的,因而幾位閱卷官低頭一看,這份考卷上那一筆端正中直的字便首先映入眼簾,直令人神清氣爽。 看了一早上考卷,某些考生寫的那一筆字,還真是難以言喻…… 趙彬之率先拿起了這份考卷,凝目往文章上看去,不但言之有物,更是引經據典,觀點鮮明,見微知著,寫得極為精彩!一共四篇策論,每一篇都文筆出色,水平相當。再往下看,那篇詩賦也是文采清雅,不由得暗暗點頭。 眾人自然是將這份也放在了“上上”那一摞考卷上。 他們忙了幾天終于忙得差不多了,分成幾摞的考卷也送到了主考官韓稹案上。 韓稹便是那日監考謝珝他們考場的主考官。 他掃過這些考卷,便先從被閱卷官們評定為前十的那些里拿起。 打開最上面放著的一份,他凝目看去,嗯?似乎有些眼熟? 自己好像是在監考時看過這人答題罷?當時便心覺此生答得不錯。 再拆開糊名,一看這位考生的姓名。 籍盛京府嘉定縣貫:謝珝。 謝珝? 這不是謝閣老的嫡長孫嗎? 韓稹忍不住想贊嘆一聲,謝閣老乃是當朝學識淵博之人,當年也是一甲狀元出身,人家的孫輩也如此出色,看這文章,壓根兒不像個還未及冠的少年所作,果真好學識! 看完考卷便撫著長須嘆了一聲,心道:謝閣老這長孫可不得了,恐怕再磨礪些年,必在朝廷重臣之列! 作者有話要說: 按說考試閱卷是需要糊名謄寫的,不過鄉試之前的三場(縣試,府試,院試)一般不會,由知縣知府做主考官,考官的主觀起很大作用,有些主考官就會將很有才學,自己又特別欣賞的考生,點成“小三元”?!獊碓磁c網絡 不過到底也不知道這個真實性有多少,那還是改一下改成糊名吧,不好意思orz(追加的字數是不再多收jjb的) ☆、府案首 四十四、府案首 府試的榜也在閱卷評定之后很快放出,各家都派了仆從去等著。 謝府自然也不例外。 謝珝這一回的心情, 反倒沒有如上次縣試等成績時那般起伏不平, 也沒有獨坐在書房之中看書練字, 早上去過校場一趟, 便拎著謝瑯去了正德院,陪著謝老夫人等人說話。 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在回書院之前多陪陪家人的。 家里的三個女孩子此時倒是不在家中,今□□陽女學還沒放假,因而她們幾個早早地就去了女學里,到中午才會回來,所以屋內此時便只有謝老夫人, 喬氏, 宋氏, 并謝珝與謝瑯幾個。 此時謝老夫人正說到關于謝珝他二叔的事兒,便也就是謝瑯他親爹謝衡,兄弟二人不由得都豎了耳朵,聽了起來。 謝衡這幾年一直外放, 今年剛調任了江州知府, 前幾日給家里來了信,問候了父母兄長等人,關心了一番兒子和侄子的學習情況與考試成績,還順帶送過來幾大車江州特產。 按理來說謝珝他二嬸宋氏只是小兒媳,并不是宗婦,他二叔外放的時候完全可以跟去任上, 只是彼時兩個女兒剛入朝陽女學,她便放心不下,又不怎么信得過外邊的女學質量,索性待在盛京,索性讓謝衡一個人去任上了。 不得不說宋氏也是心大到了一種程度,竟然絲毫不擔心謝衡會在外頭有個花花草草什么的。 還好謝閣老家的男人疼妻是一脈相承的,謝衡雖然被自家愛妻給暫時拋棄了,倒也沒在外頭整出什么幺蛾子,除了每半個月就一封信,催著宋氏去他那兒有點兒煩以外。 此時謝老夫人正與宋氏說道:“老二這次又提起讓你去江州的事兒了,依我看,等到瑯哥兒這一回府試考罷,你就收拾收拾東西過去吧?!?/br> 說到這兒便頓了頓,繼而哭笑不得地說:“也免得老二每半個月就一封信,一回一回地催,生怕我們把你給扣下了似的?!?/br> 謝老夫人說罷,坐在另一邊兒的喬氏,也朝宋氏飄過來一個挪揄的眼神,言笑晏晏地附和道:“二弟妹放心,清漪和清池兩個都是好孩子,母親跟我定然會替你和二弟照看好的?!?/br> 謝老夫人聞言也點點頭。 宋氏被他們二人這么一說,也不由得有些面上發熱,心下頗為意動,口中卻道:“夫君在任上替皇上辦事,兒媳自然是要待在家中替他盡孝的,母親可不能將我趕了去?!?/br> 謝珝在一旁看著,也不免唇角勾起了一抹笑來。 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實是光看著便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