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阮小山聽了這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他身后那幾位條件反射似的,也都跟著跪了。踮著膝蓋往前挪了幾步,阮小山帶著哭腔對著楊清的方向說:“我對不起你們……我其實就想嚇唬嚇唬你們,沒想著能出人命……我沒想到……” 楊清身后稀稀拉拉地坐著一排老年人,一眼望去,凝成了一團沉沉的暮氣,被仇恨和愧疚磋磨了三十多年,這些苦主們連拍案而起的力氣也沒有,這會,他們就寂靜麻木地聽著兇手嚎,幾雙眼睛盯著阮小山,誰也沒吱聲。 “楊幫主,”張美珍轉頭對楊清說,“這些孩子都是我當年看著長大的,當年做錯了事,該坐的牢坐了,該毀的生活也毀了,他們到現在也不知道那把火是怎么著起來的,有錯,但是罪不至死,對不對?” 楊老幫主的手搭在塑料拐杖上,略微一閉眼。 “但這里面總有人該死,”張美珍說著,朝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對誰隔空喊話,她問阮小山,“你起來說,當年為什么要綁人,你們怎么想的?” 阮小山拖著兩條不靈便的腿腳,艱難地站起來:“我那時候……虛歲剛二十一,給人家招待所的飯店拉貨送貨。飯店里……有個服務員,小男孩,又瘦又小,還是外地的,老有人欺負他,我幫過他一兩回,那小男孩就特別崇拜我,覺得我認識的人多、厲害、有面兒,一直纏著我想入行腳幫?!?/br> 阮小山說到這里,神色有些恍惚,仿佛是沒有真實感,覺得回憶的都不是自己的事——當年他也是個人物嗎?也有人崇拜嗎?也這么意氣風發過嗎? 張美珍輕聲問:“后來呢?” “那天我上他們店里去,老板清點東西的時候,那小男孩跑過來,偷偷跟我說……”阮小山的目光躲躲閃閃地投向老楊身后的苦主們,逡巡幾圈,也是好不容易才從這些老臉中認出了一點舊跡,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左邊的一位——正是張美珍親自去養老院找來的“老宋”。阮小山盯著他,喃喃地說,“我當年就說過了……他們反復問我,我反復說,可是沒人信……” 老宋緩緩地站了起來:“是哪個招待所?” “叫……平安路招待所?!?/br> “平安路,”老宋眼角輕輕地抽動了幾下,露出一個有幾分古怪的笑容,“楊幫主,那年楊平跟你鬧別扭,把老婆和剛出生的孩子扔家里,自己招呼也不打就一走了之,他住的地方你沒打聽出來吧?就是平安路招待所,我們都在知道,只是沒告訴你。您二位情深意重,非得按著頭把兩大幫派湊在一起,不管別人怎么想,我和朱長老心里悶得慌,去平安路招待所找楊平喝酒,順便商量怎么把這事攪黃了……沒想到隔墻有耳,是被行腳幫的小jian細聽見了?!?/br> 阮小山說:“我那個小兄弟說,聽見你們密謀炮制一場假綁架案,挑撥離間,要逼楊老幫主和行腳幫翻臉……我聽完,就打聽了楊平住在哪間,扒到窗根底下監視他,聽他跟別人聯系,沒多長時間,我就把他們打算怎么辦、把人安置在哪都聽明白了?!?/br> 他還沒說完,全場就“嗡”的一聲,頭一次聽明白這其中內情的人們炸開了鍋。 阮小山眼眶通紅,不理會別人,蜷在那自言自語:“那小男孩,我對他多好啊,跟他有什么關系?為什么非得偷聽,聽就聽了,為什么還非得告訴我?他這不是害我嗎……” 灰襯衫的男子趁亂溜著墻邊,從后門鉆了出去。一出門就有信號了,只是時斷時續,他低低地罵了句什么,邁開兩條腿跑到馬路對面。 一過馬路,信號又滿格了。 灰襯衫的男人找了個隱蔽的墻角縮進去,撥通了電話:“喂,王總,他們叫來了警察,還屏蔽了會場信號,剛才連信息都發不出去……老妖婆不知道從哪,把三十多年前那事里的冤大頭們挖出來了——阮小山,您還記得嗎?就帶頭綁票的那小子——坐牢坐傻了,老妖婆一直在那給他挖坑,引著他說背后有人指使,我看她是想讓他把您牽扯進來?!?/br> “拿警察壯膽,想嚇唬我,讓我不敢露面?”電話里的王九勝笑了,“美珍姐這個人,當了一輩子大姐大,看著是個霸氣的女中豪杰,實際又傻又天真,沒長大似的。就算她買通了那幾個傻子,當場指認我是幕后主使,警察還能把我抓進去嗎?三十六年了,她叫來充場面的小警察們那會都還沒出生吧?!?/br> “就是!”灰襯衫見縫插針地拍了個馬屁,“她準知道您回來一露面,她就沒戲唱了?!?/br> 王九勝聽慣了馬屁,充耳不聞,給自己點了根煙。 他知道張美珍是怎么想的,當年她一時大意,栽得稀里糊涂,把北舵主的位置拱手讓給了自己。那回行腳幫和丐幫被“打黑”行動掃邊,都狠狠動蕩了一回,兩邊涉事人員不是死了親媽,就是進了監獄,得利者只有他王九勝一人,這么多年過去了,就算是頭驢,也該回過味來了。張美珍看來是想趁著行腳幫再次內亂,王九勝避走國外的機會把舊案翻出來撥亂反正。 她準備得還挺充分,連丐幫都不知怎么被她請動了,出來配合她表演。 可這個傻老太婆,真知道她那正人君子的楊大哥干過什么嗎? 灰襯衫問:“王總,咱們現在怎么辦?您過來嗎?” “不了,讓他們在臺上蹦吧,我不上臺演猴兒,”王九勝說,“等十分鐘,我讓人給你送點東西?!?/br> 灰襯衫接到了王九勝的指示,有了主心骨,放下電話,他跑到附近的超市里買煙,優哉游哉地站在街邊噴云吐霧。 此時已是暮春初夏之交,暑氣露出了端倪,燕寧滿城的槐花開得鋪天蓋地,葉子密實地遮著天光,也遮住了視線——灰襯衫背后的大槐樹上,甘卿靜靜地伏在樹冠上,借著風吹樹枝“沙沙”聲的遮掩,她從兜里摸了一顆麥麗素扔進嘴里,巧克力邊有點化了,粘在手指上,被她隨手抹在樹上。 會場里的兇手阮小山一開始是強忍哽咽,過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了,他開始像小孩一樣嚎啕大哭?,F場氣氛異常詭異,兇手們和苦主們面面相覷,似乎誰也沒打算找誰尋仇,反倒是有點想抱頭痛哭的意思。 三十六年,天大的義氣也煙消云散了,再回想起自己這慘烈的半生,有什么呢?圖什么呢?過得算什么日子呢? 可有多荒謬呢! 三條狗湊在一起也得咬出個高下尊卑,權力爭斗無處不在,比這更慘烈、更荒謬的事數不過來,只不過因為舊江湖已經山重水復,江湖規矩與義氣也都成了封建糟粕,他們在意爭搶的東西在后人看來完全是吃飽撐的,所以慘烈之余,又格外的滑稽起來。 閆皓偷偷地看了悄悄一眼,小啞女像是已經成了一尊塑像,遠遠地站在局外,茫然地看那些人就著黃連泯恩仇。 他打了個哆嗦,縮脖弓肩,感覺自己的社恐更嚴重了。 等他們哭夠了,一直冷眼旁觀的張美珍才重新示意眾人安靜,又問阮小山:“你那個在招待所打工的小兄弟,現在還有聯系嗎?他在干什么?” 阮小山反應比剛才還遲鈍兩拍,好一會,才搖搖頭,囁嚅著說:“后來就沒見過了,聽說是進了行腳幫,別人介紹的吧……現在應該是在福通達公司,改了個大名,到外地分部當副總去了。我想著找過他,聯系不上,好不容易弄來個電話號碼,他電話都是秘書接的?!?/br> “哦,”張美珍輕輕一瞇眼,“你們妻離子散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事后誰也沒撈著好處,看來就成就了兩位,一個王九勝,‘臨危受命’接任北舵主,還有一個是聽墻角的小服務員,當初天天被人欺負的外地小盲流,搖身一變,現在也成人成總了?!?/br> 老宋紅著眼問:“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張美珍說,“就想知道,當年您、朱長老和楊平三位,不說是什么高手,可也不聾吧?一個小服務員,又不會飛天遁地,在外面偷聽那么久,您三位誰愣是也不知道?” 老宋愣了愣。 張美珍又轉向阮小山:“你偷聽完之后呢?” “他們打算先找個招待所住一宿,然后租輛車去外地轉一圈。我就找了幾個兄弟,提前埋伏到我偷聽來的地方,半路偷襲,把人都打暈劫走了。當時喝了點酒,也沒想好把這些人怎么辦,就先找地方關起來,等著看……看丐幫第二天的臉色?!?/br> 張美珍說:“那個舊工廠只有你們幾個人知道嗎?” 阮小山搖搖頭:“不是,還有北舵……王九勝?!?/br> “王九勝怎么知道的?” “手底下兄弟有人告訴他的,”阮小山嘟嘟囔囔地說,“他人緣好?!?/br> 張美珍笑了:“是啊,我脾氣又急又暴,一天到晚只知道談戀愛,對幫派未來也沒個成算,所以你們有什么事,都去找王長老幫忙,是不是?” 阮小山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說:“他趕過去,是勸我們放人的,帶了酒,苦口婆心地跟我們喝了半宿,最后把我們都勸服了。人我們肯定會放的,要不然還能怎么樣?都是老的小的,氣頭過了,咱們也不可能動手打人殺人吧。但丐幫弄出這么惡心的事,我們也不甘心就這么饒了他們,就想等著看他們什么時候發現人丟了,急得火燒眉毛,我們再出面,非得逼著他們把自己做的事都認了,再把人質還給他們。我……當時真的沒想太多,也沒把這幫人質當回事,大家伙都喝多了,就留了個人看著,其他人都回去睡覺了?!?/br> “我看這就說明白了吧,”張美珍站直了,目光掃過她身后的行腳幫眾,“諸位,那個舊廠房平時都沒人去,早不著、晚不著,偏偏關了一屋人的時候著了,除了這幾位把自己作進去的,就王九勝一個人知道這事……哦,對,他還把看廠房的都給灌醉了。事后他片葉不沾,還飛黃騰達……咱們這位北舵主是披著皮的什么東西,你們心里不奇怪嗎?這么多年,行腳幫落在他手里,底下兄弟們除了開黑車、開黑店,還有什么出息?就他一個人手里握著福通達那么大個集團,在燕寧的別墅就不知道有幾套,我說要查他的賬,不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焙箝T被人一把推開,方才溜出去找信號的灰襯衫大模大樣地走進來,得意洋洋地舉起一個牛皮紙信封,“諸位,姓張的當年就想跪舔丐幫,沒成,現在又趁我們北舵主不在,抱著楊清的大腿回來興風作浪,污蔑北舵主殺人放火——張美珍,楊清,你們看好了,殺人放火的到底是誰!” 會場外,給灰襯衫送信的行腳幫弟子側耳聽了片刻,目光往四下一掃,見沒人注意到自己,就鉆回小面包里,吹著小曲,準備功成身退……沒看見他的后備箱里悄無聲息地鉆進了一個人。 甘卿靠著后座的靠椅背做遮擋,打開手機,發送了自己的實時定位。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我?!睏钇降玫搅艘桓鶡?,他的雙手被鎖在桌上,只有手指能動,夾著煙,他把臉湊上去吸,一大口尼古丁進入肺腑,在他胸口里云山霧繞地兜了一圈,一口噴出來,他還噴出了點長吁短嘆的意味,“是我找人點的火,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沒想殺那么多人?!?/br> 苗隊把眉毛挑出了發際線,心說:又不是故意的,這幫王八蛋還有沒有別的詞? “騙你干什么?沒這個必要,”楊平盯著指尖往上浮的煙,漫不經心地說,“其實只要是有傷亡,我目的就達到了,死那么多人,把事鬧那么大,又上報紙又上新聞,一幫警察追著不依不饒,對大家都沒好處,對吧?我當時是真沒想到那破廠房里有易燃易爆物,點了就炸。行腳幫那幫傻逼挑的好地方,吃口屎都能忘了放鹽?!?/br> 苗隊冷冷地問:“偽造綁架案的主意是你出的?” “哪能,”楊平皮笑rou不笑地牽扯了一下嘴角,“這餿主意能是我想出來的嗎?一聽就是那幾位想鬧事還不敢的丐幫元老,腦子有坑——你說你偽造個綁架案,還能偽造一輩子嗎?過兩天人不還是得回來?一幫又老又小的,腦子也不好使,有一個說漏嘴的,這就成笑話了——當時他們找我聊這件事的時候,正好王九勝在我那,我跟王九勝不是朋友,不過我倆都一個目的,就是讓張美珍死得遠一點。因為不方便讓丐幫的人碰見王九勝,我就讓他先回避了一會,等把那倆蠢蛋打發走,王九勝才出來跟我說,這事可以假戲真做?!?/br> 楊平說這話的語氣,就像是陳述“昨天吃了面條”一樣,死了那么多人,似乎也只是他一時大意,不小心炒糊了鹵。他皮上浮著藍紫色的血管紋路,手背、太陽xue全是,法醫說這應該類似于一種興奮劑,搭配了某種目前還沒有研究的使用方法——也就是他們所謂的“邪功”,能激發人體潛能,讓他在短時間內爆發出超越身體條件的力量。 任何一種作用于神經系統的藥物,都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大腦的生理結構,苗隊不知道楊平是天生的冷血動物,還是練邪功練得走火入魔,反正看起來實在沒有人樣。 “然后我倆就分頭行動了,他去安排手底下幾個熱血上頭的傻子劫人,我就找了兩個小兄弟,四處搜羅了幾個混不下去的小混混,讓他們放火……就那種得罪了仇家,或者欠了別人高利貸的?!?/br> 苗隊追問:“這些人知道自己行為的后果嗎?知道他們點的那個廠房里有人嗎?” 楊平笑了起來:“你這話問的,真是相當天真無邪啊。我剛才不是都說了嗎,這些人都是混不下去的,就是走投無路、沒法活啦。你設身處地,想一想,這時候有人來給你錢,答應把你安排到外地,讓你重新做人,你管人家讓你干什么呢?當面砍人肯定不敢,但扔個煙頭嘛,又不費事,至于扔完后果是什么,無所謂??!警察同志,等你到我這歲數就明白了,所有英雄都在做噩夢,所有的膽小鬼都敢蒙著眼鋌而走險?!?/br> 苗隊一開始聽還覺得有點道理,慢半拍才反應過來,楊平最后這話的重點在前半句,就是“英雄都做噩夢”那句,都到這了,他居然還能不動聲色地顧影自憐一下! 楊平干癟瘦小、形容猙獰,從頭到腳,沒一處招人喜歡。小時候他的母親拒絕照料他,長大以后他的父親和他斷絕關系,他的狐朋狗友們趨名逐利、來了又走,他的老婆孩子把他視作自己一生不幸之源——于是他只好變本加厲地自戀,戀得死去活來、情深似海。 “誰知道那個舊廠房里什么破風水,人一個都沒跑出來,全死在里頭了,我們實在是都沒想到,”楊平說,“這簍子捅得有點大嘛,都慌了,這事的后續是王九勝一手安排的,行腳幫的傻子頂罪進局子,剩下的都送走,連我手下那倆小兄弟一起?!?/br> 苗隊:“鄰省的面粉廠?” “唔,應該吧,”楊平點點頭,“面粉廠應該是后來去的,我也不太清楚,應該也輾轉過不少地方。王九勝那么多錢,安排倆人為什么難?我練功忙,沒那么多功夫管他們這些閑事?!?/br> 苗隊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猙獰的血管上:“你練的什么功?” 楊平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外行,說了你也不懂?!?/br> 苗隊:“從哪學的?” “天下邪魔外道,都在許家?!睏钇教谷换卮?,“我這門功夫,叫‘脫胎換骨’,就是得先天不足、經脈全廢的人才能練,吃多少苦,呵,你們這種下班就知道看電視玩手機的小年輕想都想不出來,非得是骨頭最硬的人才練得出來,就是給我量身定做的??赡芾咸鞝斠仓?,我不跟衛驍把仇報了,死都閉不上眼?!?/br> 苗隊問:“他們為什么要給你?” “要不也失傳了,沒人能練?!睏钇揭粩偸?,“許家人最如日中天的時候,是三十多年前許昭時代,你自己掐手指頭算算,許昭要活到現在有多大歲數了?一百一奔一百二了,那他媽不成人瑞了嗎?許昭這條主心骨一沒,他們‘許家人’也一天不如一天,內部沒人壓得住事,就會內斗,一天到晚不是在山溝里給空虛的留守老人洗腦,就是弄個‘極樂世界’之類的玩意四處騙錢。我是丐幫少主,跟他們混是給他們臉?!?/br> 苗隊:“誰把你介紹給他們的?” 楊平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你反應還挺快的——也是王九勝?!?/br> “那場大火之后,我跟王九勝沒怎么聯系過,他有一天突然來找我,說朱聰那個小崽子不知道怎么抱上了萬木春衛歡的大腿,正在翻查舊案。我說萬木春算個屁,衛驍都是個只會藏頭露尾的小人,他的孬種徒弟能有什么新鮮的?王九勝就告訴我,衛歡已經叛出師門,正式把他們家祖宗洗手的水喝回去了,為了找人,他賣身給許家,替他們殺人接活。衛歡不算什么東西,可是許家人不能小看……不過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有錢有勢就有合作基礎,沒什么不能談的?!?/br> “我們一起吃了幾頓飯,雙方都挺有誠意,許家人缺有本事的人幫他們辦事,我呢,只要能找衛驍報仇,怎么都行。他們反正已經拿到了庖丁解牛的功夫,衛歡用處就不大了,再說那小子跟衛驍一個德行,天天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實在不怎么聽話,朱聰更是個定時炸彈?!?/br> 苗隊:“于是你們把衛歡和朱聰引到了面粉廠,設計了那場爆炸——面粉廠里的人不是你兄弟嗎,連你們自己人一起殺?” 楊平冷冷地說:“他們先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br> “怎么說?” “他倆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被王九勝安排到外地,整天好吃懶做,說自己手里捏著當年的證據,靠敲詐勒索活著,好多次——都知道我肯定沒錢,勒索主要是勒索王九勝,這事是王九勝后來告訴我的。衛歡和朱聰追查舊案,一路殺過去,把他倆尿都嚇出來了,這回那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找到我頭上了,寫信讓我想辦法,還威脅我說,要是朱聰找上他們,我們都得玩完。那封信落在楊清手上,我差點被那老不死活活打死!”楊平冷笑了一聲,“既然這樣,正好一鍋燴了他們,滅口?!?/br> 苗隊沉默了一會,端詳著楊平,忽然笑了。 楊平平生最討厭別人笑,臉皮立刻繃緊了:“你笑什么?” “笑你,”苗隊說,“大叔,你挺逗的,知道嗎?你自以為是合作伙伴,其實是王九勝跟人家換衛歡的交易籌碼。面粉廠是人家王九勝的產業,是人家的地盤,你那倆傻兄弟在人家的地盤上寫信要挾你,你還相信王九勝跟你是一伙的受害者?你怎么想的?” 楊平看見王九勝寄給甘卿的照片,就知道自己被出賣了,要不也不會痛快交待,然而他還是不能容忍自己被愚弄這件事被別人點明,鼻孔瞬間怒張出兩個黑洞。 “衛歡和朱聰之所以查到面粉廠,就是因為聽說了你不明不白地被親爹打折了腿,覺得蹊蹺,才會去查當年在你身邊的人,你才是王九勝放出來的誘餌。是他的備用背鍋俠?!泵珀犚蛔忠活D地說,“你就沒發現,這些事從頭到尾都是王九勝策劃,但他沒有出面親手做一件事嗎?” 行腳幫的灰襯衫大步走進武林大會的會場,一張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楊清,你敢不敢回答,當年為什么把你自己的獨生子打斷腿,逐出丐幫?” 楊老幫主扶著拐杖,緩緩地站了起來。 灰襯衫大步上前,他的一個同伙不知從哪鉆出來,手里抱著個非常老式的錄音機?;乙r衫三下五除二地撕開了牛皮紙袋,先是從里面掏出一張合影,上面有三個年輕人,正中間是楊平,跟另外兩位勾肩搭背:“有丐幫的老人記得吧,楊公子年輕的時候排場大得很,身邊沒倆跟班跟著就不出門,可是這倆跟影子一樣的跟班現在人呢?神不知鬼不覺地失蹤了,你們不奇怪嗎?” 說完,他又從牛皮紙袋里摸出一卷磁帶,是過去那種老式的錄音座機電話里的磁帶,非常滄桑。 灰襯衫把磁帶高高地舉過頭頂,展覽給眾人看,隨后冷笑一聲,挑釁地盯著張美珍的眼睛,從她面前拿走了話筒,磁帶放進了錄音機。 一陣年代久遠的雜音過后,傳來男人帶著哭腔的聲音:“楊哥,這跟咱們說好的不一樣啊,你讓我們辦那事的時候,沒說要死這么多人!我們現在怎么辦???” “不是說好了先把你倆送到外地躲一躲嗎?” 這聲音一出,老人們一片嘩然,就是楊平。 “那我們還能回來嗎?楊哥,求求你了,給我們句準話吧,我跟小齊現在天天一閉眼就做惡夢?!?/br> 錄音機里的楊平說:“你倆怎么就這點出息?他們行腳幫還沒尿褲子呢,這事他們占大頭,查不到你們身上,那幾個放火的,除非他們是不想活了,不然不會說走嘴的,牽連不到你們身上。再說了,這事苦主們說得清么?一開始假綁架案誰策劃的——為什么讓你倆出去躲一躲?就是怕你們倆這幅熊樣露陷!放心吧,幾個月,多說也就一兩年,沒人記得這件事了,你倆就回來該干什么干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