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尸體是從這條路上運走的啊,”甘卿問閆皓,“怎么了?!?/br> “我想跟他說句話……不、不知道怎么說,”閆皓抓耳撓腮,他被甘卿揍過、救過,還從她手里領走過塑料小人,因此勉強拿她當熟人,還能說幾句話,要他去搭訕陌生人,可就太強人所難了,“我也沒有證據……也不一定說得準,你能不能幫我說……” 甘卿被他這顛三倒四的表述說得云里霧里:“什么沒有證據?幫你什么?等等等等……喘口氣,不著急,先確定你的主謂賓?!?/br> “他mama,就……林老太太,”閆皓按照語法家教夢夢老師的指點,艱難地迸出一個主語,“失蹤……從這條路上……悄悄可能看見了。悄悄是……” “寵物店的小女孩,我知道,”甘卿說,“然后怎么了?” 閆皓感覺自己說不清楚,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本,上面是他和悄悄面對面筆聊的記錄。 “晚上我看見有個人蹬著電動三輪從這過,”纖秀的女孩子的字跡寫道,“車上裝了個一人高的麻袋,還打電話說‘燕寧人高眼雜,惹麻煩’之類的話。然后不小心騎進坑里,車上東西都掉了?!?/br> “麻袋在動?!?/br> 第五十八章 “我,是一個派出所的片兒警,并沒有因為工作業績突出,被轉崗到重案組,對吧?”于嚴木然地坐在寵物店的塑料椅上,“我現在的重點工作,應該是防止片區居民非法燃放煙花爆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年底反扒環節,以及努力找出前一段時間的那個高空竊……??!這是什么!” 他話沒說完,一只無毛貓從悄悄懷里跳了出去,閃電似的躥到桌子上,探出一雙碩大的眼睛,打量著于嚴。 于嚴一蹦三尺高:“這是什么!長得好恐怖??!et嗎?” 無毛貓憤怒地朝他叫喚了一聲。 于嚴震驚道:“臥槽,這哥們兒叫起來跟摩托一個調!” 鐵路部門已經宣布進入年底春運,寵物店的寄養業務也隨之多了起來,于嚴一嗓子領銜了一場貓狗大合唱,樓上樓下“汪汪喵喵”,七嘴八舌地跟他一起嚎,簡直是一場災難。 悄悄氣呼呼地跑過來,一把抱起無毛貓放進貓窩,翻著眼睛看向于嚴,飛快地比劃了一串啞語。 甘卿在旁邊翻譯:“她說這是一位漂亮姑娘,讓你跟它道歉?!?/br> “不是,母貓???母貓怎么叫起來這個調的,你們確定這位不是一只女裝大佬嗎?”于嚴說,隨后又轉向甘卿,“等等,你怎么知道她比劃什么?你連啞語也看得懂?” 甘卿謙虛地說:“一點,連猜再蒙?!?/br> 于嚴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像不理解自己一個片警,為什么要和犯罪分子火拼一樣,他也不理解甘卿這種什么都“懂一點”的人,為什么會屈就在一個小黑店里當“托兒”。 “可是僅憑‘你看見’了,不能作為依據啊。黑燈瞎火的,萬一你看錯了呢?就算你沒看錯,里面不一定是人啊?!庇趪缹∨那恼f,“也可能是貓狗——就那些路邊攤上用的三無小廠生產的便宜rou腸,好多都用流浪貓狗當rou原料,有人專門來收……當然,這也是違法的,所以駕駛三輪的人做賊心虛,在電話里跟人說出你聽見的那段詞,沒毛病啊?!?/br> 悄悄反駁不出,撅起嘴,不吭聲了。 于嚴看她年紀小,就很耐心地給她解釋說:“而且像老太太這種失蹤死亡案件,我們一開始不能斷定是意外還是謀殺,法醫肯定要驗尸的,不可能聽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尸檢結果證明老太太就是心臟猝死,不然你以為我不想讓那個狗屁氣功大師把牢底坐穿嗎?因為他,我差點被流氓群毆!” 甘卿聽到這,抬頭看了他一眼。 “沒辦法嘛,”于嚴沖她一攤手,“組織襲警的是那幾個黑車司機,林老太太自己氣死的,屬于意外……要說起來,跟那個極樂世界給她瞎吃的致幻劑關系更大。氣功大師他們那伙人充其量只能算‘私自藏匿尸體’?!?/br> 閆皓不習慣在這么多人面前插話,就轉頭看向窗外的街道,林老太的兒子已經沿街走遠,不見蹤影了。 “你攔著他倆,沒告訴老太太家屬是對的?!庇趪绹@了口氣,對甘卿說,“家人死得不明不白,換誰也不甘心,這時候你不管捕風捉影地告訴他點什么,他都會相信,萬一一時想不開,真不一定會干出什么事來?!?/br> 悄悄著急地伸出手,要比劃什么,甘卿輕輕地搭住她的手腕。 “心臟猝死,有很多種情況?!备是湔f,“尸檢只能檢查出她是這么死的,很難說誘因吧?” 于嚴:“嗯?” 甘卿說:“比如我看見一個人,像是氣出了點問題的樣子,但也不至于死,我不光不打急救電話,反而扣下她不讓她走,還用一些手段進一步刺激她,最后活活把她嚇死了,這怎么算呢?就像這樣——” 她說著,忽然飛快地伸手在于嚴身上按了幾下,于嚴心口一突,半個身體都麻了。 動不了了! 于嚴瞠目結舌,傳說中的點xue! “沒那么神,”甘卿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就麻一下,你使勁動一動就好了?!?/br> 于嚴:“???” 他用力活動了一下方才被甘卿拍打過的幾個地方,果然,又能動了,這才發現“被釘住了”是心理作用。 “一般人沒那么大手勁‘點xue’,”甘卿說,“而且跟人動手的時候,也不會有人老老實實地站在那任你點,這種所謂‘點xue’其實不會造成什么傷害,所以也不會在尸體上留下痕跡。但嚇唬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應該夠用了?!?/br> 想要錢?沒門。 動不了了吧,我們還要活埋了你,看你上哪要錢去。 于嚴一愣:“那不就真成殺人了嗎?” “不是所有人殺了人都會被良心譴責的,有些人在意的只是哪種處理方式風險小?!备是涿嗣愡^來的貓頭,“林老太索要的金額太大,夠上社會新聞了,他們這些老年人,為了棺材本,鬧起來能玩命。要是真讓她鬧出了圈,那可實在太麻煩了。相反,人死了更好處理,等這事風頭一過,就把尸體拉到遠地方,隨便找個垃圾堆一扔,被人撿到,也只會當成猝死的流浪老人處理?!?/br> 閆皓忍不住問:“那、那怎么辦?” “沒辦法。如果真是那樣,行腳幫里肯定會有專門處理尸體的人?!备是淅潇o地說,轉頭問悄悄,“你看清那個開三輪的人長什么樣了嗎?” 悄悄搖搖頭——沒有,戴了頭盔。 “那就是專門的‘清道夫’。即使被監控拍下來,也查不到他是誰,三輪車也一定藏好了,尸體上不會留下多余的痕跡。行腳幫是老江湖了,沒那么容易被抓住把柄?!备是湔酒饋?,“還有,今天的事情不要亂說,聽到于警官說的沒有?不明不白的,反而會給死者家人帶來更大的傷害?!?/br> 閆皓和悄悄一起瞪向她。 “得了,陳述客觀事實,別這么看我,弄得我覺得自己玷污了純白靈魂似的?!备是鋽[擺手,插著兜走出了寵物店,無毛貓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的背影,“呼?!绷艘宦?。 “等等!”剛才還說自己只管抓扒手的于嚴追上了她,“甘卿,如果真有你說的這種可能性,我們會查到底的!” 甘卿抬頭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色,沖他笑了一下:“好,加油?!?/br> 于嚴:“你跟行腳幫有過節,我跟他們也有過節,以后大家一起商量怎么對付他們好不好?蘭川跟我說你要走……” 甘卿終于有點頭疼了:“小喻爺這是要當我經紀人嗎?我還沒出道呢,就把我的行程廣而告之?!?/br> 于嚴說:“他小時候被綁架的那事對他影響很大,這么多年,就一直對這事念念不忘,他還以你為原型畫過一本素描?!?/br> 甘卿:“畫……畫什么?” “唉,太尷尬了,我覺得自己像個說媒拉纖的?!庇趪腊衙弊诱聛?,抓了抓自己的一頭短發,“夢夢老師,你的水逆符雖然不太靈,但是我都習慣定期找你拿新的了……” 甘卿輕輕地打斷他:“于警官,你查過我吧?” 于嚴一下子啞了。 甘卿緩緩地轉過頭來,臉在素白的路燈下沒什么血色,干燥的嘴唇裂了一道小口,一側的眉梢輕輕揚起,她忽然變得不那么像可親可愛的“夢夢老師”了,把聲音壓得很低:“看過我的檔案,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還打算留我住在你的片區里?” 于嚴一時說不出話來。 甘卿吸了一口凜冽的西北風,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也是一個冰冷的冬天,她狼狽地走在路上,身上的傷口被冷風吹得沒了知覺,血走一路滴了一路,最可怕的是右手上一道刀傷,幾乎貫穿了少女的手臂,整條袖子像從血水里撈出來的,一頭栽倒在泥塘后巷附近。 醒過來的時候,傷口已經被處理干凈,她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床頭放著一杯熱牛奶。 甘卿盯著那杯冒著熱氣的牛奶愣了半天,突然掀開被子一躍而起,一瘸一拐地跑出屋:“師……” “桿兒!” 甘卿驀地扭頭,眼神一瞬間黯淡下來:“……孟叔?!?/br> “快回屋去?!泵咸煲鈮旱土寺曇?,把她推進屋里,“沒敢送你去醫院,傷是我叫你嬸子幫你包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去哪了?惹什么事了?怎么傷成這樣?” 甘卿充耳不聞,沉默片刻,她問:“我師父呢?” 孟天意面露難色:“你師父現在……唔,托我來照顧你?!?/br> “哦,懂了,他不見我?!备是淅淠卣f,“沒把我扔在大街上,是怕我給他惹麻煩吧,特意把我撿回來,自己躲出去?” 孟天意:“什么話——你這到底是跟誰動了手啊,我的祖宗!說句準話,讓你孟叔心里有個底,行不行?傷人犯法啊,你師父好不容易讓你在燕寧讀書,高三了,咱們好好考大學當文化人不好嗎?你這一天到晚,曠課打架背處分,書也不正經念,學校都要開除你了!那一輩子可就毀了,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哎,你上哪去?你給我回來!” 孟天意氣急敗壞地去抓少女的肩膀,受傷的甘卿卻游魚似的從他手里滑了出去,幾步的光景已經晃到了門口,右臂上纏的紗布脫落下來。 “甘卿!”孟天意額角青筋暴跳,從兜里摸出一個信封,高高地舉起來,“這是你師父親手寫的,你再不懂事,后果自負!” 信封上的紅封上寫著“敬萬木春一門列祖列宗”。 弟子犯了門規,要被逐出門墻的時候,師父才會親手寫這么一封信,供奉到師門,以示正式斷絕師徒關系——如果衛驍沒有歸隱,他還應該把這封斷交信昭告四方,讓所有敵友都知道,甘卿這個弟子,從此和萬木春再沒有瓜葛了。 少女甘卿的目光像是要把那張紅紙燒穿,她盯著孟天意手里的信封看了良久:“我是為了誰……為了什么?我……他要跟我斷絕關系?” “你師父也是在氣頭上,”孟天意以為把她嚇唬住了,好言好語地說,“你啊……哎,桿兒!你干什么!” 孟天意大驚失色,只見甘卿刀鋒落下,像拆快遞一樣豁開了自己本就受傷的右臂,噴出去的血濺了一門框,她的手軟噠噠地垂了下去。 甘卿疼得額角青筋暴跳,抽著氣,一字一頓地說:“那就還給他……一刀兩斷吧?!?/br> 孟天意追了出去,可那少女已經不見了蹤影,只了留下一行血跡。 “查了?!庇趪劳蝗婚_口,拉回了甘卿的注意力,“那天你在行腳幫的地盤上出現,表現實在不像一般人,我就回去查了……也告訴過蘭爺?!?/br> 甘卿一愣。 “喻蘭川今天請假,你知道嗎?”于嚴說,“我認識他這么長時間,他就因為自己弟弟被綁架那一次請了一次假。他是……怕你走?!?/br> 甘卿仿佛感覺到了什么,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去,看見一輛非常低調的黑色小轎車停在不遠處的路口,隱約有點眼熟……今天好像在別的地方也見過這輛車! 甘卿低頭翻出手機,見微信上有個未讀信息,她約見的中介發信息道歉,說她猶豫不定的那處兇宅已經被人高價租走了。 甘卿撂下手機,大步走過去,敲了敲車窗。 車窗落下來,露出小喻爺的臉。 “你跟我搶兇宅?還高價?真……”甘卿忍不住罵了一句,轉身就走,喻蘭川連忙發動車子,隔著幾米,不聲不響地綴著她。 甘卿猛地剎住腳步,喻蘭川立刻跟著踩剎車,像個死乞白賴求收養的流浪貓。 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喻蘭川喉嚨動了動,緊張地看著她。 甘卿:“八百年沒人要的兇宅就這么處理出去了,早知道我跟中介要提成了!” 喻蘭川被她噴得一愣,好一會,他意識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方向盤,嘴角控制不住地露出一個笑。 半個月以后,舊歷新年到了,一百一掛上了大紅春聯,周老先生也終于出院,平平安安地回了家。周蓓蓓終于知道了自家房子的真相,大哭一場,不知道是最后的希望落空,還是心疼別的什么。 不過她也好歹算是解脫了,不用每天再去盯股指,市場上有點風吹草動就焦慮了。 于嚴帶來消息,全市范圍內針對傳銷、詐騙的嚴打活動年后就要開始了……不過經過這么一場,這些被解救的老年人們都成了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一時半會也不會上新的當了。 雖然韓東升依然升遷無望,韓周依然不及格,劉仲齊仍然在和英語死磕,喻蘭川的年終獎總比預期的少。 但…… 人還在,年總還是要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