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正在他急的轉圈之際,人群中發出了低低的贊嘆之聲。殿下第一次殺狼的時候,人群中爆發中熱烈的贊美,為此他很不高興,說殺狼是為了鍛煉自己,不是嘩眾取寵,于是人們再也不敢大聲叫好,心里邊確是佩服的很。 只是有一點人們不明白,殿下殺完狼之后,必定會默默地握著刀站一會兒,似乎在等什么事情發生。然后,緩緩地回頭看看身后,臉上的失落掩都掩不住。 這次也是一樣,他呆呆地瞧著身后,那眼神總讓人覺著有幾分癡情又有幾分傷情。月白色的衣袍上染了鮮紅的狼血,本是威風凜凜的皇子,此刻平添了幾分森冷的氣息。 陳之見他殺完了狼,這才打開門快步走了進去。往常沒有人敢進去,都是等殿下出來以后,得了吩咐才敢去收拾狼的尸體。 陳慶見弟弟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怕觸怒雍王,趕忙跟了進去求情。 “殿下,沈家二小姐回家了?!标愔吐暤?。 蕭摯漆黑如墨潭一般的眼眸忽地綻放出晶亮的光華,把手上的刀一扔,一把揪住陳之問道:“你說什么?蜜兒回家了?” “是,就在剛才,沈家派去桃溪鎮老家接二小姐的馬車到了府門前,屬下親眼瞧見二小姐進了家門,雖是三年沒見,但是屬下不會認錯人的?!?/br> “蜜兒,蜜兒……”蕭摯喃喃自語,歡喜地一笑,大步跑向側門,高喊:“備馬?!?/br> 跑到門口,早就有侍衛牽了快馬來,蕭摯一躍而上,拍馬疾走。午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千里馬根本就跑不開,他心里雖急,卻也不想因此傷了無辜百姓,只得放緩了速度。卻見周邊的老百姓像見到瘟神一般,嚇得四散而逃。雖然他已有殺神之名,往常走在街上,人們也只是略有躲閃罷了,并不像今日這般恐慌,畢竟他不曾濫殺無辜。 “殺人啦……啊……”路邊一個小丫頭看了他一眼,嚇得昏了過去。 蕭摯勒住馬韁,低頭一瞧,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剛剛殺完了狼,白袍染血,甚是可怖,抬手一抹臉上,竟也有不少血跡。難怪…… 不行,不能這么去見她。三年前她就被血腥嚇壞了,他怎么可以這個樣子出現在她面前,再心急,也要梳洗好了再去。雍王撥馬回府,沐浴更衣,甚至破例讓人在水中放了花瓣,壓一壓血氣。 沈初蜜的確是在半個時辰前在沈府門口下了車,呆呆地望著“沈府”這兩個鎏金大字,既陌生又難過。三年前離開時,門口的牌匾上寫的是“太傅府”。雖然門口的石獅子并沒有變,朱紅的大門也沒有變,連影壁墻上的題字還是當年父親的手筆,可是……這里好像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人心叵測的帝都,愛拈酸吃醋的二嬸,嬌氣的三meimei……唉!沈初蜜覺得頭好疼,真不明白老爹為什么要讓她回來,查案?那怎么可能。當年那莊莫名其妙的案子發生后,自盡的爹娘當晚就被火燒了遺體,初蜜覺得自己不被別人作為審查目標就不錯了,根本就不可能去查案。 似乎……只有裝傻這一條路可走了吧? “二小姐,您怎么還不進去呢?侍衛已經提前回來通報了,想必二老爺和二夫人還有您的姊妹們都在廳中等著呢?!逼抛有Φ?。 沈初蜜神色淡淡的垂下眼眸:“這就是我家了?” 婆子神色一怔:“呦!姑娘,看來您忘了的事情還真不少,竟然連自個兒家都不認得了?!?/br> 丫鬟碧桃上前扶住沈初蜜:“沒跟你說么,三年前,二小姐倒在老爺和夫人的墳上,高燒了半個月,過去的事記不起幾樁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br> 進了正廳,果然見到一家人都在,二老爺沈繼迎了上來:“小蜜兒,你可回來了,家里人早都想你了?!?/br> 二嬸韓氏也走了過來,瞧著已經長成一朵鮮花一般的沈初蜜,微微點頭:“蜜兒越發俊俏了,你長姐還日日惦記著你呢,說是你一回家,就讓我們趕緊送你進安王府去瞧瞧她呢。不過今日剛回來,鞍馬勞頓、明天再去吧?!?/br> 沈初蜜看了一眼三年未見的二嬸,隱隱覺得她的氣度已經與從前不同。以前是母親掌管沈家,二嬸總覺得低人一頭,如今她的女兒做了安王側妃,她又成了沈府的女主人,應該是心情舒暢的吧?可是,人卻未見豐腴,反而滄桑了不少。 沈初蜜呆呆地問隨行的婆子:“這就是我的二叔、二嬸了吧?” 婆子點頭道:“是啊,二小姐快行禮吧?!?/br> 沈初蜜給兩位長輩行了禮,客氣道:“多謝二叔、二嬸惦記,我這三年在老家給爹娘守孝,讓二老擔心,侄女也很過意不去。以后,定當盡心侍奉長輩,只是,以前的事情大多忘記了,若有失禮之處,還請二老多包涵?!?/br> 沈繼夫妻一愣,忙問這是怎么回事,碧桃就把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韓氏滿臉驚訝之后,露出幾絲難過。沈行目光緊了緊,嘆氣道:“孩子,讓你受苦了?!?/br> 一個穿著粉色水仙散花裙,身披金絲薄煙紗的圓眼娃娃臉的姑娘搖曳著走了過來,輕笑道:“二姐,可還記得我么?” 初蜜哀愁地瞧一眼三小姐沈初薔,緩緩搖頭?!澳闶恰?/br> “你猜一猜?!鄙虺跛N歪了歪頭,有幾分調皮。 沈繼咳了一聲:“薔兒,你二姐受了苦,不許你欺負她。家和萬事興,你大伯父在世時就很重視這一點,你們都要牢牢記住?!?/br> 沈初薔做個鬼臉,輕笑道:“我是你三meimei初薔呀?!?/br> “哦,”沈初蜜傻愣愣的應了一聲,引得沈初薔又是一陣笑。 沈繼有點惱了:“你這孩子,不許笑,你二姐累了,快送她回房休息吧。眼下初霜不在京城,和安王殿下陪著太后去南苑行宮了,等她回來你們姐妹再見面不遲?!?/br> 沈初蜜乖乖地應了,跟著管事婆子回自己的院子,沈初薔快步追了上來,親切地挽住她的胳膊:“二姐,我陪你過去?!?/br> 沈繼在一旁微笑點頭:“這就對了,這才是我沈家姑娘應有的態度?!?/br> 姐妹倆手挽著手走進了初蜜以前住著的閑云居,小院并不是很大,但里面種植的花草頗多,四月初的天氣情暖溫潤,嬌嫩的玉蘭花開的惹人沉醉。 三年沒回來了,初蜜心里自然難以安寧,爹娘和大哥的身影在腦海中一一閃過,當看到窗前的那兩棵無花果長得高過窗臺的時候,她有些詫異。才三年的光景,竟長了這么高嗎?只因她說了一句無花果好吃,那人便興沖沖的抱了兩棵樹苗過來,種在她窗前,說是要讓她聞著無花果的香甜味道入眠。 怎么又想起他了? 已經下過決心跟他一刀兩斷的,不想他,不想他! 此刻的雍王府中,她打算一刀兩斷的那個人,正在著急地沐浴更衣,一邊洗一邊嫌棄浴桶小,吩咐貼身侍衛陳慶:“這浴房得改改了,浴桶這么小,連一個人都容不下,以后……哼!換個浴池?!?/br> 陳慶的思路自然而然地隨著那句以后走了,以后……那就是要兩個人一起洗了唄!看來王爺勝券在握,馬上就能抱得美人歸了:“是,屬下明日就找工匠來改,改的既寬敞又情趣,適合您和王妃共浴的那種,嘿嘿!” 雍王殿下不置可否,但是臉上的殺氣明顯得緩和了許多。 出浴之后,他擦凈身子,穿上一套白色中衣,看了看屏風上邊搭著的霸氣蟒袍,有點走神。 陳之趕忙狗腿地跑過去,取下蟒袍遞到蕭摯面前:“殿下,這蟒袍威武霸氣,穿在您這高大魁梧的身體上,在大街上一走,迷倒一片小姑娘。一會兒二小姐見了,肯定腿軟,您可要眼疾手快地把人抱住呀,別讓人家摔在地上?!?/br> ☆、重逢 跟他去邊關這三年,心情太壓抑了,如今沈家二小姐終于回來了,殿下身上的戾氣似乎消散了很多,陳之隱隱覺得又回到了從前可以肆意開玩笑的日子。 他小心翼翼地偷瞄雍王殿下的臉色,還好,沒有發火的跡象,甚至嘴角一扯,竟有了幾分笑意。 太好了,殿下終于像個正常人的溫度了,不再冷的像個冰坨子一般。 穿好蟒袍,蕭摯破天荒地來到銅鏡前照了照,皺著眉道:“本王以前基本上都是穿便裝,如今穿著蟒袍去見她,她會不會覺得……沒有親切感?” 二陳站在左右兩側,一個抱著肩、一個搓著手,都在盡心竭力地想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陳之挑挑眉,拋給大哥一個眼神:咱家王爺啥時候開始講究穿戴打扮了?都說女為悅己者容,男人也是如此? 陳慶畢竟老練一些,一本正經地說道:“從前殿下文質彬彬,穿便裝玉樹臨風。如今英偉魁梧,穿蟒袍更有男人的霸氣陽剛。當然了,您穿便裝也是瀟灑倜儻,氣質更勝從前?!?/br> 陳之悄悄朝老哥比了一個大拇指:這馬屁拍的,簡直天衣無縫。穿什么都好看,那不等于還是沒告訴王爺到底該穿什么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到底穿蟒袍還是便裝,這事兒還得雍王殿下自己拿主意。 蕭摯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選了她最喜歡的月白直綴換上,她曾經說過,他穿這樣的衣服最能體現翩翩佳公子的風度。 收拾好了,看一眼鏡中劍眉朗目的高大男人,蕭摯頗為滿意。 陳之忙順著主子的心意說道:“殿下真是太俊朗了,一會兒二小姐肯定驚得說不出話了?!?/br> “是嗎?若真是被你猜對,本王重重有賞?!笔挀丛僖舶崔嗖蛔⌒闹械慕辜?,快步出門。 陳之笑嘻嘻地跟了上去,看來今天這賞賜是肯定跑不掉了。從前王爺還是個瘦肖的清俊書生的時候,那沈家二小姐就對王爺纏著不放。如今,王爺已經成了一個文武雙全的成熟男人,沈小姐還能抵擋得??? 蕭摯騎上駿馬,在大街上不緊不慢的跑了起來,這次回頭率并不比上一回低,只不過沒有了剛才那種驚嚇的神情。而且在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的眼底似乎還有那么一點點的驚艷,雍王殿下雖然沒有細看她們的表情,只略略掃了一眼,也覺得十分滿意。 在沈家大門口下了馬,他便直奔后院,并未等人去通報。他自然知道,按理說進人家后院,是不太方便的,他應該在前廳等著沈繼把侄女叫出來。 可是沈家不同于別家,這是他從小來慣了的地方。而且他知道,沈繼的家眷都在西院,而沈言的家眷在東院,如今大夫人已過世,這東院兒里也就只剩了蜜兒吧。輕車熟路的穿堂過院,很快就站在了朝思暮想的那個小院門口。春風拂動,滿樹玉蘭灑落一地的花瓣,清香飄逸,唯美動人。那花瓣飄落到一個身穿素色衣裙、身段窈窕的女子身上,她此刻正側對著門口,認真端詳著兩棵無花果樹。 雍王嘴角翹起,無聲的笑了:他的小蜜兒終于回來了! 她身量纖瘦,這三年,想來是吃了不少苦。烏黑的長發柔柔地垂在腦后,讓他想起那時他們在桃園中手拉手奔跑的情景,她的長發曾掃過他脖頸,癢癢的。她的臉龐瘦消,臉上的嬰兒肥已經不見了,臉色有些蒼白。 蕭摯心里一揪,有點兒疼。他的小蜜兒還是那么美,那么呆呆的,就像此刻,她一直呆呆的看著那兩棵無花果出神,竟不知道他已在門口站了許久。 他想喚她的名字、也想急切的奔過去把她抱在懷里,可是……這有點不太符合以前的習慣,以前都是她黏著他,追著他跑。所以,雍王殿下壓制住心中的急切,轉過頭去望向高大的玉蘭樹,用冷峻的側臉對著她輕輕地咳了一聲。 等待……在靜謐的花香之中。 又是一陣微風吹來,掉落了幾片玉蘭花的船形花瓣,他伸手捏住一片,以一個自認為冷傲的表情轉過頭去,看向他的小女人。 雍王殿下端著的高冷范兒差點破了功,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對上她驚喜的目光,甚至是驚叫。誰知那小丫頭竟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呆呆地看著無花果,根本就沒有看向自己這里。 蕭摯心里有點兒氣,用了內力把手上輕靈的花瓣一彈,啪的一下,正打在她的頭上。 沈初蜜輕輕一抖,這才疑惑地轉過頭來,完全呆住了。 三年沒見,他竟長高了一頭多。她一直以為自己這三年沒少長個兒,可是如今看來,跟他的身高差,竟然比原來更大了。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記憶中的摯哥哥是一個文弱清雋的少年,而眼前這個男人高大魁梧、眸色幽深、臉龐剛毅,這還是原來那個缺乏自信,甚至有點怯懦的少年嗎?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金色的夕陽之下,堅毅挺拔,目光癡纏。 蕭摯對她驚呆的表情很滿意,果然,自己這三年的變化太大,她都有點認不出了。其實去年年底回來的時候,父皇見到他時的表情也是這般,所以他并沒意外。 他把雙手負到背后,把健碩的胸膛挺了挺,等著她撲上來,在他懷里甜甜的喊一聲摯哥哥。 “你是誰?為什么會來我的院子?”沈初蜜盯著他的臉,輕聲問道。果然,成功的看到了他滿臉的懊惱變成了慌亂。 “蜜兒,你說什么?你問我是誰?” “對呀,你是誰?你就是我大哥沈連城嗎?” “蜜兒,你……”,蕭摯慌了,真的慌了,手足無措。就算他變化很大,但是不可能認不出來,而且自己和沈連成長得并不像,她怎么會認錯? “蜜兒,你跟我開玩笑是不是?你這個壞丫頭,你……”蕭摯邁著大步走上前去,毫不客氣的抓她白嫩的小手。 沈初蜜嚇得轉身就往門口跑:“快來人呀,救命呀,有個登徒子闖進家里來了,碧桃快來救我?!?/br> 聽到喊聲,碧桃從屋里跑了出來,一把扶住沈初蜜:“小姐怎么了?” “快,快去叫人,把這登徒子打走?!鄙虺趺刍仡^一指,氣呼呼的指向了眼前高大魁梧的男人。 碧桃順著她的手看了過去,吃驚地瞪圓了眼,然后,飛快地跪在了地上:“奴婢拜見三殿下?!彼冻冻趺鄣男渥?,示意她行禮:“小姐,這不是登徒子,是三殿下呀?!?/br> 蕭摯虎目圓睜,滿臉的難以置信,眸光中滿是受傷的神情。既然碧桃都能把他認出來,那蜜兒更沒有理由認不出他了:“蜜兒,你怎么了?你怎么可以認不出我?”蕭摯急的大喊。 “騙人,你怎么可能是殿下,分明是私闖民宅的登徒子,你還吼我?!鄙虺趺坜D身進屋,飛快地關上了房門,眼里的淚珠滾滾而下。本來想好不哭的,下了決心不哭的,可是見到他的時候為什么就沒忍住呢。還好跑的快,不然就被他發現了。 蕭摯惱了,攸地變了臉色,上前就要推門。碧桃趕忙起身,擋在門前:“殿下息怒,三年前,小姐在大雨里哭暈在老爺夫人墳前,高燒了十來天,醒過來以后就忘記了很多事。殿下您別著急,她會想起來的,只是需要些時間?!?/br> “你說什么?她把以前的事都忘了?”蕭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一千個日日夜夜沒有不惦記的時候,可是她竟把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凈,還問他是不是沈連成。 她怎么可以忘了他,怎么可以忘了他們在一起的甜蜜日子! 蕭摯痛苦地咬著唇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就高高的舉起了手,剛要大力拍門,卻又忽然想起她是暈倒在墳前,高燒了十來日才忘記往事的,那手便輕輕地落在了門上。 “蜜兒你開門,我有話想跟你說,咱們好好說,我保證不吼你?!庇和醯钕聣阂种睦锏目鄲?,柔聲哄她。 沈初蜜在屋子里已經哭成了淚人,他的身高體型變了,聲音卻沒有變,總是用這樣的態度對她,總是讓她誤會他喜歡她。 她不說話,只回身把門插上,連碧桃都不讓進門了。 聽到門響,蕭摯以為是她要開門了,便耐心等著,誰知非但沒開,她反而把門插上了,當下便急了眼:“蜜兒你開不開門?再不開我踹門了?!?/br> 碧桃隱約聽到了里面的抽氣聲,心里猜到了什么,瞧瞧眼前心急如焚的三殿下,重重地嘆了口氣:“殿下,我知道您很生氣,可是……小姐她真的是什么都忘了,二老爺、二夫人、三小姐她都不認得了。這三年她過的不容易,能活下來已經不錯了,您就別急了,給她點時間吧?!?/br> 蕭摯默默聽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是他沒本事,當年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姑娘?!八Я擞洃?,我不怨她,我只想跟她說說話。我……” 我想她,想了三年,想的心肝肺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