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很好。那個丫鬟呢,出來了嗎?” “一切如殿下所料,程女官果真全須全尾地將她放了出來,我們一點功夫都不用費?!?/br> “這就夠了?!遍芙堑拟忚K在風中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今日難得放晴,天空一碧如洗,容珂透過屋檐,看向廣闊又遙遠的晴空,“接下來,只需要等待了?!?/br> “殿下,太極殿前那只猴子,不知怎么回事,喂了許久,現在還很是精神?!?/br> 這樁事就有些頭疼了,容珂當初放猴子是為了刺激崔太后,可是猴子遲遲不出癥狀,也讓她很下不來臺啊。容珂忍不住埋怨了一句:“這個人說他實誠也真是實誠,就不知道找一個體弱些的猴子過來嗎!” 宮人不明所以,不敢搭話。容珂發了通脾氣,理智也回來了,她說道:“加大劑量,繼續喂著,我就不信還是沒效果?!?/br> 宮人諾諾應下,她們還沒說完,就聽到背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按理這種場合其他人都要回避,不得擅自打擾,這個人特意跑過來,想必是有大事了。 容珂回過身,就看到松雪氣喘吁吁地跑來:“殿下,有戰報!” 容珂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何處傳來?” “吐谷渾?,F在斥候已經在兩儀殿了?!?/br> 容珂顧不上其他,轉身就向前朝走去:“傳承羲侯入宮?!?/br> 去年冬天大雪,今冬雖然沒有雪,卻苦寒。突厥被打出漠南,不成氣候,但是西北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卻還游蕩在宣朝邊境。連著兩年年景不好,吐谷渾部落里的百姓活不下去,眼睛自然就會盯上西北邊境。 涼州受襲,朝內盯著內部紛爭的視線立即停下,都轉到外敵上去。容珂和幾位相公連夜商討,任命耿睿耿老將軍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任承羲侯蕭景鐸、涼州都督等為各道行軍總管,出擊吐谷渾。 蕭景鐸離開之時,長安的冰雪還未消融。他在早朝受命,于眾臣前出列,接過兵符,帶兵反擊吐谷渾。 反擊外敵,這是多少武將一生的夢想。宣朝雖然已過四朝,但是朝中大部分官員卻都是隨過軍打過仗的,不說武將,好多文官都請命隨軍。但是行軍總管的名頭爭了半天,卻被一個年輕人搶了過去。 蕭景鐸從重重眾圍中奪得了領兵權,而他和諸位叔輩、父輩將軍爭搶的理由也十分站得住腳,他曾和耿睿老將軍打過配合,他還曾幾乎全殲了突厥部落。 蕭英也為了這次出征爭取良久,但是最后領兵的權利卻被長子搶了過去。蕭英臉色難看極了,父子同朝為官是佳話,但是做父親的被兒子超過就是笑話了。他回頭時驀然驚覺,當初僅僅從七品的蕭景鐸,這些年一步步往前挪,到現在竟然近的驚人,幾乎和他不差什么了。 此子名鐸,乃軍旅之音。仕途極為迅猛,但恐會克制家宅。 蕭英整個早朝都陰著臉,熱衷權勢如他,完全無法接受自己即將被兒子超越這種事情。當年大師的批語就像魔咒,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回響。 克制家宅,打壓父親兄弟,笑話,他蕭英怎么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直到散朝,蕭英都對蕭景鐸沒什么好臉色,仿佛即將出征、深入不毛之地的不是他的兒子,而是政敵。但是這些蕭景鐸也不關心,廊下食散后,他立刻入宮,去見容珂。 “殿下?!?/br> “你來了?”容珂說道,“吐谷渾荒無人煙,深在內陸,聽說早晚溫度變化也很大。你這次帶兵遠征吐谷渾,雖然還有其他五道行軍總管協助,但是也不可冒進,當以性命為重?!?/br> “我明白?!笔捑拌I停了一會,說,“我走了,你自己保重。鄭王和崔家的事暫且放一放,這些不必急于一時,等我回來再動手也不遲?!?/br> 這些哪能由人呢。但是蕭景鐸都要出征了,這些話容珂自然不會直說,只是點頭:“好?!?/br> “我走了之后,銀梟衛右部的人都留給你,我另找一個人頂上來做事。對了,你不能再隨隨便便去體察民情了?!?/br> “體察民情也成了錯……”容珂對此毫無悔改之意,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這里這么多人看著呢,不會有事的?!?/br> 蕭景鐸不說話,就那樣默默盯著容珂。容珂被盯得發毛,嘆了口氣,說道:“好吧,大不了我答應你,這幾日好好在宮里待著?!?/br> 這才像話。蕭景鐸微微放了心,說:“我走了,你保重?!?/br> “你也是,一路珍重。不要親自帶人突襲,要以自己的安危為重?!?/br> “……好?!?/br> 乾元三年二月末,在一個寒風呼嘯的清晨,蕭景鐸隨著大軍,離開長安,朝遠方的吐谷渾疾奔而去。 大軍走后沒多久,鄭王請命,外赴齊州刺史。 皇族里諸王雖然大多都擔任著刺史,但是多是遙領,諸王居住在長安王府,除了名銜,并不插手當地的政務。這些事務也有當地長史cao心,并不需要親王、郡王親自過去。但是這次鄭王卻說,愿意親自去齊州赴任。 王爺們嫌棄外州遠且荒涼,并不愿意離開長安,鄭王主動請命,倒贏得了朝廷上下一片贊譽。容珂便順從民意,允了。 鄭王可是崔太后唯一的兒子,這些安排雖然出自崔太后之手,但是鄭王真的要出京時,她卻心疼了。直到四月末,鄭王的依仗才陸陸續續駛出長安。 文德殿內,侍女正在給崔太后打扇:“太后,您怎么了,這幾日一直怏怏的?” “文志走了,總是覺得心里不上不下,不太穩當?!?/br> 鄭王名喚容文志,如今十四歲,雖然算不上小,但是在崔太后眼中還是個半大孩子,她怎么放心自己的兒子獨自出京,去那么遠的地方?如今鄭王離京不過半月,崔太后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太后您多心了。鄭王殿下去了齊州,那里是清河郡,有崔家長輩看著,他必然是極安全極妥帖的?!?/br> 崔太后嘆口氣:“希望如此罷。等京城里的事情了結了,我就能把他喚回來了。他才虛十四,這幾年沒經歷過什么風浪,心性很是單純沖動。雖然清河有家族長輩,論理不會出什么問題,但總還是我親自守著他更放心?!?/br> “太后所言甚是!”宮女皓腕輕輕搖著團扇,笑著說道,“太后占盡天時地利,想要什么不是手到擒來?” 這話就是在討巧了。崔太后明知道宮女故意討她歡心,但還是覺得心里舒暢。她的兒子是世家血脈,生來就比那些庶族高貴,明志甚至還比容瑯年齡大,輩分高。容瑯一個隴西出來的蠻夷之后,沒有家世沒有名望,憑什么占著那個位置?天下皇族來來回回換了這么多,唯有他們清河崔氏巋然不動,說到底,這治天下守天下,還是得看他們世家。 崔太后想了想,覺得自己肩上挑著重任,她要替自己的家族籌謀,早日將兒子召回自己身邊。這樣想著,她心里便滿是力氣,站起身說道:“走吧,隨我去武德殿看看。若是乾寧當真敢在奠儀上發難,我這次一定讓她身敗名裂,難以繼續攝政?!?/br> 等到了武德殿,崔太后站在一邊,看宮人和晚輩的公主們忙碌。和靜郡主最是cao勞,幾乎什么事都親歷親為,其他兩位長公主和容珂是同一輩,但是她們可沒有容珂的底氣和特權,每日都在武德殿耗著,一待就是一整天。 夏太后也在,崔太后看到這位曾經的太子妃,向來沒什么好臉。在崔太后心里,是不把這個過分安靜柔和的兒媳放在眼里的。 新安大長公主今日也進宮了,坐在一邊和吳太后說話:“祖母,您可好些了?今日大郎也在宮中,早就嚷嚷著要來看您,等他們散學后,我叫他來給您請安?!?/br> 新安大長公主口中的大郎是她的長子周昀,周昀今年十五,新安大長公主早就求了恩典,讓長子進來陪皇帝讀書。 吳太后被病痛折磨的沒什么精神,勉力說道:“好?!?/br> 崔太后看了一會就告退了。走到無人處,崔太后問道:“程慧真呢,她不是說吳太后就在這幾天了嗎,我看著,怎么崔太后雖然命不久矣,但不像是這幾日就要去?” “這……”宮人遲疑,“奴這就去喚程女官?!?/br> 然而過了許久,宮人回來時臉色惴惴,小心地看著崔太后:“太后,程女官好像不在宮中。要派人到她家中去尋嗎?” “不在?”崔太后意外,隨即擺了擺手,“罷了,不必大費周折。不知道具體的日子雖然麻煩些,但是這次是不我們設局,需要提前準備人手的是乾寧。我們只需以逸待勞,到時候怒斥乾寧不忠不孝,自有世家望族支援,到了那時,乾寧無論如何,都得讓出攝政公主的位置?!?/br>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解決了乾寧就解決了一切。若是靠年僅十二的小皇帝和溫柔避世的夏太后,他們哪能在皇位上安然坐這么久? 可是唯獨橫著個乾寧。乾寧棘手至極,她心狠手辣,不講情面,偏偏在政事上極有天分,幾乎能過目不忘,她攝政這幾年,人人都恨她手段狠辣,但是政事上卻一點錯都挑不出來。她對官員束縛很緊,有了銀梟衛威懾后,尋常官員更不敢行差踏錯,受賄之風一下子減輕,民間因為容珂的鐵血手段,反而呈現出欣欣向榮之態來。有了政績加持,崔太后和崔系官員想要扳倒乾寧,愈發困難。 大事上找不出紕漏,為今之計,他們只能從容珂的私德上入手。世家歷來都是道德高地,若是被世家批評私德有虧,那任她再能干再聰慧,都得乖乖讓路。 “等程慧真入宮后,立刻讓她來找我?!贝尢笳f道。 “是?!?/br> 崔太后在后宮等著契機,殊不知,容珂也在等。 太極殿那只聞名天下的猴子不知是見了太多人還是怎么著,現如今越來越萎靡,連投食都不大吃了。一日,一位太醫署的醫師突然上書稟報,他們這幾日給死刑之人投喂金剛石粉末,日久之后,確實會導致吐血不止,腹中劇痛,和吳太后的癥狀如出一轍。 滿朝嘩然,好些人這才醒悟,容珂放在太極殿的那只猴子只是為了引人耳目,順帶膈應崔太后,而暗地里她早就安排了另一條線,專門試驗金剛石粉?,F在奏折上明明白白寫了各種條例,看過奏折的人誰也沒法說這是捏造。吳太后中金剛石粉之毒,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崔太后不久之前還想著從名聲上毀掉容珂,沒想到,反倒是她自己先陷入這種困境。 金剛石粉發作后會使人胃臟穿孔,簡直是活生生的折磨,再加上吳太后現在就在后宮,現成的例子就杵在眾人眼前,都不必容珂買慘,朝中好些人就起了微詞。 如果這真的是崔太后做的,也未免太惡毒了,而且她還用馬錢子混淆視線,想栽贓到容珂和承羲侯頭上。容珂讓人在民間大肆宣傳,讓百姓看看美名天下的世家太后,背地里凈做些什么事。 而這種時候,程慧真失蹤了。崔太后終于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什么吳太后即將病逝,什么乾寧欲對鄭王發難,這都是假的,她真實目的就是轉移崔太后的視線。崔太后原先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只猴子身上,猴子許久都沒有任何毛病,崔太后以為這種方法查不出來,很是興奮地讓人宣揚自己的無辜,開始沒想到,容珂從一開始就打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主意。 然而崔太后入宮十余載,在宮中勢力深厚,如今猝不及防被容珂攻擊,自己也不會毫無反手之力。崔太后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反從宮里推出幾個宮人杖殺了,將罪名全都推到下頭人的自作主張上,甚至還煽動輿論,說這幾個人原本就是容珂埋在文德殿中的暗探,此刻在幫著容珂陷害她。 崔太后很是自信,她下毒的時候沒有留任何痕跡,當初將金剛石粉混到吳太后藥里的幾個宮女內侍也陸陸續續死了,容珂就算證實了吳太后之病起于金剛石粉又如何,如今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容珂憑著一張嘴,能對她怎么樣? 崔太后所思所想沒錯,容珂確實沒拿到鐵證,崔太后在宮中經營十余年,想從她的宮中取證據實在難極。不過崔太后顯然沒想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這個道理。 等崔太后從宮里聽到消息,氣得直罵:“容珂這個小人!” 容珂讓人將這件事的經過編成歌謠,在長安大街小巷傳唱。世人總是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皇家兒媳給婆婆下毒,之后還栽贓給攝政公主,這可比戲文都精彩。明明還沒有拿到證據,民間便已經傳開了。 崔家聯合眾臣,連夜給容珂上書,讓她整治長安里的流言,不要無端誣陷崔太后的名聲。宮中崔太后也是急得不行:“容珂她怎么敢!若是對招就光明正大來,用流言中傷算什么能耐!” 崔太后顯然忘了,這不是中傷,吳太后的毒,確實是她下的。 宮女小心翼翼地說:“太后,鄭王傳信回來了,說他們已齊州,現在已然安頓好了?!?/br> 崔太后怔了片刻,倏然驚叫:“文志!” 她噌地一聲站起來,渾身汗毛都嚇起來了:“我怎么忘了,文志還在外面!我就說文志出京的時候,容珂為何什么都沒說,大方地放了行,原來她早就等著這一天!程慧真這個賤人,她一定早就和容珂勾結起來了,故意來騙我!來人,快傳信給鄭王,我在宮中撐得住,讓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然而崔太后明白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文德殿外重重圍了一圈銀梟衛,宮人內侍只許進,不許出。崔太后的親筆文書,還沒出宮就被扣下了。 容珂接過這份信,看著上面“吾兒親啟”的字樣,輕輕笑了笑,轉手就放到燭臺上,將其燒成了灰。 世間罪名無數,但是能將一個家族連根拔起,讓其永不超生的罪名,唯有一個。自古以來,將相王侯,世家望族,概無法避免。 第117章 造反 等長安里的消息轉了好幾個彎,經過許多人添油加醋后, 傳到詩書之地、衣冠之鄉齊州, 便已經成了崔太后毒害吳太后事敗, 現已被乾寧長公主囚在宮中, 很可能要被褫奪太后封號。 犯了大錯的女眷才會被剝奪封號, 不過歷來被這樣懲罰的女子, 多是犯了眾怒的公侯夫人,以及被皇家拋棄的王妃皇妃, 皇家自己的女兒除非牽扯到造反這種大事中, 否則不會被褫奪封號。被降位的妃嬪屢見不鮮, 但是堂堂太后, 位尊名貴, 怎么能被剝奪太后之位呢?這簡直是比殺了她還要嚴重的奇恥大辱。 鄭王聽到這種消息,驚得從座位上一彈而起:“什么?母親要被剝奪太后之位?” 皇后被廢不是新鮮事,但是廢太后,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樁。鄭王想到這里都覺得頭皮發麻, 母親要被廢了?這簡直荒唐, 他絕不允許! “殿下您冷靜。臣已經派人回長安打探了, 想必不久消息就能傳回來。太后在宮中經營十余載, 積威深重, 怎么會被一個小輩廢掉?想必這都是謠傳,不足為信??!” “謠傳?”鄭王苦笑, “廢太后這種話,若不是有苗頭, 天下誰敢謠傳?” 隨侍聞言也沉默了,片刻后,說道:“鄭王殿下且等等,等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也好知道長安到底是什么狀況?!?/br> 可是他們足足等了兩個月,都沒有等到報信之人回來。鄭王十四歲,這個年齡的少年最是沖動熱血,稍微有些不如意就炸了。 “為什么傳信的人還沒回來?” 兩個月,傳信的人輕車從簡,足以在齊州和長安之間走個來回了。但是現在他們還是沒有回來,多半是被長安那邊扣下了。 隨侍心中也不住打鼓,若是有一星半點的消息回來,無論好壞,他們好歹心中有個底??墒且稽c風聲都沒有,反而最是惹人胡想。 鄭王就胡思亂想了兩個月,越想越害怕,恨不得立刻沖到太極宮里,給自己的母親撐腰。跟著鄭王伺候的人不得不勸告:“殿下,您不可沖動。不如您遞一封帖子去崔家祖宅,拜訪崔氏長輩,聽聽長輩怎么說?!?/br> “拜訪長輩,又是拜訪長輩!”鄭王嘩啦一聲將桌子上的東西摔倒地上,站起來怒道,“你總是讓我去拜訪崔家長輩。我姓容,我才是鄭王,是齊州的長官,而不是崔家的傀儡!本王為何什么事都要聽崔家的?” “殿下,這種話說不得??!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兒……” 長安,太極宮。 文德殿內,崔太后急得團團轉,見到宮女,連忙沖過去問:“打聽到了嗎,鄭王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