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不用,當不知道就行了?!?/br> . 吳太后吐血不止,還時常腹中劇痛,連飯都吃不好。這幾日吳太后迅速的消瘦下來,容珂打發了太醫署和尚藥局的醫師過去,下令好生給吳太后治。崔太后為了表示自己的無辜,也時常在武德殿杵著。雖然金剛石粉這件事情還沒爭出個結果來,但是私下里,各家主母都防備起這種殺人于無形的東西來。 乾元二年加了制科,容珂招了二十余位寒門子弟入朝,乾元三年的科舉也提前了許多。正月十五剛過完,春闈就開始了。十天之后,禮部在東墻上放了榜。 舉子們早早就等在禮部東墻外,等著放榜。蕭景業也混跡在人群中,一個同場的舉子湊過來搭話:“蕭四郎,你說這次中舉的都是些什么人?” “這我如何得知?!?/br> “你的長兄是禮部郎中啊,你難道不知道?” 蕭景業抿住嘴,不想搭話。從他參加科舉開始,不斷地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蕭景鐸,不,從他讀書踏上科舉這條路開始,蕭景鐸的陰影就一直籠罩著他了。 是,他有一個出色的長兄,十六中進士,二十封侯,二十二就出任五品郎中,半只腳踏入高官圈子。人人都覺得蕭景鐸前途無量,而他,這個異母所生的弟弟,就要一直籠罩在蕭景鐸的陰影下,連他的母親都不斷地拿他和蕭景鐸比較。 蕭景業真的從心里厭煩這種比較,這些年他一直被逼著干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可是吳君茹日日卻在他身邊耳提面命,他是全家的希望,他要早日中舉給母親和meimei撐腰,他要追上他的兄長……蕭景業有時都要喘不過氣來,可是隨即他又安慰自己,他可以的,他從小資源比蕭景鐸好,蕭景鐸能做到的事情,沒道理他做不到。 蕭景業抬起頭,目待期盼地看著禮部的大門。 禮部院內響起爆竹,奏起鐘鼓,隨后,禮部的人推開門,拿了一張黃色的絲絹出來。 眾多舉子立刻沖上前去看,場面一下子鬧哄哄的。蕭景業擠在人群中,抬頭看了良久,最后不得不喪氣地低下頭。 同場考試的舉子看見他,還過來說話:“蕭景業你沒中嗎?沒事,你幾年才十四,有你長兄在,你遲早都能金榜題名。對了,你長兄是不是也是進士出身?要是你也中了,那你們家就是一門兩進士了……” 蕭景業冷冷地說了一句:“他已經分家了,不會有一門兩進士了?!闭f完就頭也不回地扒開人群,走了出去。 蕭景業不想回侯府,不想去面對失望的母親和meimei,他在禮部外徘徊,卻又不知到哪里去,一直徘徊到日頭正中都很茫然。 突然禮部的門打開了,許多紅衣綠衣的官員從里面走出,相互道別:“蕭郎中好走?!?/br> 蕭景業一眼就認出其中那個穿紅衣的人,他身姿頎長,腰瘦腿長,側著看線條極為悅目。 蕭景業心中團著一股無名火,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想給自己討一個公道。 禮部的其他人都走遠了,漸漸只剩蕭景鐸一個人。蕭景業悄悄跟在后面,正打算出去,張大嘴卻發不出聲來。 他要喚蕭景鐸什么,長兄?還是承羲侯?或是禮部蕭郎中? 還沒等蕭景業想出個所以然來,忽然聽到一個冷冽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出來!” 蕭景業嚇了一跳,怎么也不覺得自己的行蹤會暴露,他繼續躲在墻角后,并不打算現身。蕭景鐸卻回過身,眼神精準地看向蕭景業的方向:“還不出來?” 蕭景業這次沒法騙自己了,他覺得不解,蕭景鐸怎么會發現他? 而蕭景鐸看到蕭景業,卻一點意外的神色都沒有:“你跟著我想做什么?” 蕭景業慢慢走出來,問道:“你為什么以權謀私,壓制我的名次?” “以權謀私?”蕭景鐸想了想,隨即了然,“對了,今日放榜?!?/br> 說到這里,他好笑地搖搖頭,他很少笑,這樣一笑仿佛連雪都停了,他的眼睛中也躍動著浮金:“怎么,你覺得你沒中舉,概是因為我?” 蕭景業也覺得這個說法可笑之極,明明蕭景鐸沒比他大多少歲,可是面對著他,自己的氣勢總是矮一截:“你就在禮部,還是五品郎中,若是你動了什么手腳,那誰能知道呢?” “你要是這樣想,恐怕日后也考不中?!笔捑拌I示意下人收了傘,自己大步朝外走去?!澳阍敢膺@樣想就隨你,我便不奉陪了?!?/br> 承羲侯府的人早就備好了馬,只是收了蕭景鐸的指令,一直遠遠拉著,現在才將馬牽到蕭景鐸面前:“侯爺,您的馬?!?/br> 蕭景鐸利索地騰身上馬,馬被牽了一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它興奮地打起響鼻,馬蹄也躁動地刨起土來。駿馬躁動不已,四蹄騰躍,而蕭景鐸卻始終穩穩坐在馬上。他稍微收緊了韁繩,制住煩躁的坐騎,這才對蕭景業說:“回去轉告吳君茹,她若總是將希望放在邪門歪道上,遲早要受反噬的。承認自己的失敗,就這么困難嗎?” 說完這句話,他便一抽韁繩,駕著馬離開了。蕭景業停在原地,良久沒動。最后蕭景業的書童實在受不了凍,提醒道:“四郎君,我們該回了?!?/br> “我和他,是不是真的差很多?” “沒有,這哪兒能呢……”書童想也不想地夸贊蕭景業,可是翻來覆去,他也不敢說蕭景鐸什么不好。 蕭景業抬起頭,望向蕭景鐸離去的方向。路上揚起雪塵,蕭景鐸的背影已經看不太到了,蕭景業對著茫茫雪地,第一次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 去年冬天的雪一場連著一場,今年冬日沒怎么下雪,但是卻極冷,尖利又干燥的那種冷。程慧真的丫鬟進了門,嘴里還在抱怨天氣:“什么鬼天氣,方才還好好的,突然就下起雪來,真是凍死人了。不過下雪也好,沒有那么干,娘子的風寒就能好了。哎,娘子?” 程慧真不在屋里。她躲在回廊后,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她身邊的丫鬟正裹著披風,和一個黑衣人低頭說話。隔著風,幾個字眼斷斷續續地飄過來。 “吳太后這幾天不大好,御醫到最后還是沒辦法……對,借著太后喪事,公主想對鄭王下手,像江安王一樣……具體怎么做還沒說,這是機密,你要好生保管,一個字都不能說……” 程慧真猛地回身靠在柱子上,死死捂著自己的嘴。 她剛剛聽到了什么?吳太后要死了?乾寧還想對鄭王下手? 天哪,她怎么會這樣大膽!而且竟然將眼線埋到了自己身邊,這實在太恐怖了! 程慧真捂著嘴,小心翼翼地往回挪。好容易走遠了,程慧真剛剛松了口氣,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樹枝上。 程慧真心里一凜,顧不得許多,立刻撒腿就跑。 這是程慧真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她直跑到自己屋里還是氣喘吁吁的。夏風掀簾子進來,發現程慧真臉頰通紅,大口喘氣,還很是奇怪:“娘子,您怎么了?” “沒事?!背袒壅嫫D難地說道,“我出去散步,太冷了,就自己跑回來了?!?/br> 夏風柔和地看著她:“娘子,您怎么能這樣胡鬧,你的身子會吃不消的。娘子你先緩一緩,奴這就給您沏茶?!?/br> 等夏風將一盞熱茶遞來,程慧真雙手接過,舒服地喟嘆了一聲。過了一會,程慧真問道:“夏風,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正月末了。娘子,你問這做什么?” “沒什么?!背袒壅娲瓜卵?,仔細看她的手指在微微顫動,不知是激動還是寒冷,“我的風寒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你向宮里遞牌子,我該回宮當值了?!?/br> “好?!毕娘L應下,她正要轉身出去安排這樁事,迎面撞上一個小丫鬟?!澳阍趺床呕貋??你身上寒氣這么重,不要進屋,免得沖撞了娘子?!?/br> 小丫鬟諾諾應下,倒退著出去了。夏風正要出門,卻被程慧真叫下了:“夏風,這個丫頭是什么來歷?” “她?她是前幾日夫人從西市買回來的,送到娘子這里做粗使丫頭。娘子,你怎么突然問起她了?” 程慧真冷哼一聲,剛剛圍著披風,她還看不清楚,現在這個小丫鬟一進門,剛好讓程慧真認出對方的衣服。方才給黑衣人通風報信的,分明就是這個丫頭!她是乾寧的探子,說不準還和銀梟衛勾結著,這種人,程慧真可不想要。 “這個丫頭笨手笨腳的,我不喜歡?!背袒壅姹M量若無其事地說道,“把她打出去罷?!?/br> 夏風看著程慧真,抿著嘴唇笑了:“既然娘子不喜歡,打出去就是了。娘子明日要入宮?” “對?!?/br> “好,奴這就去安排?!?/br> 走到外面后,夏風指揮著下人準備程慧真入宮的東西。方才那個進屋的小丫鬟也想過來幫忙,卻被夏風攔?。骸澳惚渴直磕_的,這里用不著你。你去洗衣服吧?!?/br> 其他丫鬟都幸災樂禍,這種天氣洗衣服,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小丫鬟委屈地抱著一簍子臟衣服往外走,錯身而過時,她抬頭和夏風對視了一眼。僅是一眼,兩人就相繼移開視線。 第二日,程慧真入了宮,就直奔崔太后的宮殿而去。 “太后,我乃程慧真,有要事稟報?!?/br> 第116章 流言 冬日里的光都是冷的,陽光透過窗戶, 被分割成一束束的斜柱, 金猊獸口吐出裊裊青煙, 在光柱里輕輕起伏。 程慧真跪在宮殿里, 緩緩說道:“太后, 我突然記起, 今年會發生大事情?!?/br> “你之前早就說過了?!贝尢舐曊{慵懶,顯得很是絕情, “去年年初的時候你說了什么?你說你知曉容珂的行程, 保證她會被人刺殺, 后來呢, 她帶著人潛回長安, 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江安王,你怎么一個字都沒有提起過呢?” 程慧真嗓音干澀:“我……忘了那年是閏二月?!?/br> “忘了?”崔太后短促地冷笑了一聲,“你說你忘了,好, 那銀梟衛的事, 吳太后生病的事, 重開制舉的事, 你怎么一件都沒說過呢?枉我念你有功, 在容珂回宮后,硬是將你從永和宮要到我宮中, 可是你這一年過去,可曾給我辦過什么實事?現在, 你又要來和我要恩典,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真實的原因程慧真無法說出口,她只能加重口氣,發誓道:“太后您放心,這次我說的一定是真事!乾寧長公主在我身邊安了探子,我今日好不容易才能跑出來。太后,您一定要相信我!” “探子?”崔太后將信將疑,“這是真的?” “千真萬確!” 崔太后本來都對程慧真知曉未來這樁事產生懷疑了,可是聽到這句話,她神奇般地安下心來。容珂總是不會出錯的,既然她都發現了程慧真的異常,那么崔太后倒真的相信起程慧真來。 “你說的探子,是什么人?” “是一個小丫鬟,剛被買到我身邊?!?/br> “人呢?” “被我打發出去了?!?/br> “荒唐!”崔太后大聲喝道,“你這個草包,竟然將探子放出去了?留在身邊做個把柄也好,你竟然完好無損地將對方放出去了?” 程慧真被罵的一縮,低聲辯解道:“不然呢……發現了內應,我還能養著她不成?” 崔太后被氣得頭疼他,她捂住額頭,放棄般的揮手道:“得得得,你說吧,你又記起了什么?!?/br> 程慧真心里一喜,將自己偷聽到的消息修飾一二,以自己的口說了出來:“我記得就在今年,吳太后的身體……不好了。借著祭奠的機會,乾寧長公主會向鄭王發難,就像江安王那樣?!?/br> 崔太后本來沒當回事,聽到一半就直起身來,到最后,倒抽一口冷氣:“她想對明志下手?” 程慧真沉默。崔太后以為她是默認,但是事實上程慧真是因為不知道。 然而崔太后先入為主,越想越可能:“對的,看吳太后那架勢,能活過這個年都全靠藥材吊著,就算國庫里人參燕窩再多,又怎么能和閻王搶人?到時候吳太后奠儀,所有親王郡王、內外命婦都要入宮祭拜,而且深宮里不允許帶兵器,這豈不是羊入虎口?乾寧如果逮住這個時機發難,簡直易如反掌?!?/br> 崔太后心里想著,幾乎都要坐不住了:“不行,我得想辦法阻止這一切……吳太后在什么時候死?” 程慧真搖頭:“我不知道?!?/br> “你不知道?”崔太后都驚呆了,“莫非連季節月份都記不清?” “時間過去太久了,我實在記不清了?!背袒壅姹犞劬φf瞎話。 崔太后一口氣梗到心頭,想罵人,但生生忍住了:“罷了,本也不敢指望你。不知道時間就有些棘手,我總不能日日防著。到時候祭奠祖母,明志不能推脫,也不能帶著兵器入宮……” 崔太后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可怎么辦??!” 程慧真不說話,生怕自己被崔太后記起來。崔太后自己想了好一會,下決心般的說道:“事到如今,只能給明志謀一個外職,讓他去外府躲一躲了。到時候有崔家看著,乾寧還敢去我崔家的地盤撒野不成?” …… 永和宮內,容珂正盯著容瑯寫字。殿門被輕輕敲了三下,節奏很是利落。容珂回眸掃了一眼,無聲地站起身,對宮女說道:“仔細伺候圣人,我出去片刻?!?/br> 容珂拖著長裙走到殿外,長長的深色回廊上,只有兩個人跟在容珂身側。確定四下無人后,宮人壓低了聲音,回道:“殿下,夏風傳來消息,說已經成了?!?/br> “她現在在崔氏那里?” “沒錯。我們在文德殿的眼線也傳來消息,今日崔太后屏退宮人和程女官密談,不久之后就傳了崔家大夫人入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