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馮熙于是奔過去,將她一把橫抱起來,蹙眉教訓:“你這跑出來干什么,不知道穿個鞋?” 文迎兒驚魂甫定,指著里頭,“我那今日在潘樓買的盒子,剛打開看里頭蜘蛛鉆出來了,我就覺得渾身癢癢,點燈起來往身上一照,就在我手背上爬著,我用力一甩,甩榻上了……” 馮熙嘆口氣:“多大的蜘蛛?” 文迎兒比劃一個手掌大小,“很大?!?/br> 霜小在外頭冒頭,本來想插嘴,給絳綃堵住了。 馮熙道,“你看著它掉榻上了?” 文迎兒篤定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只覺得身上還是密密麻麻地瘙癢。 馮熙于是將她往起一提,抱著先將她放去書房榻上,隨后便去找那蜘蛛。 找了半天,并未發現什么,霜小和絳綃這時候也都拿著掃帚進來四處找尋半晌,最后霜小啪地在地上一踩。 馮熙道:“踩死了?” 霜小挪開腳給他看,馮熙哭笑不得,不過是半個拇指甲大小,且就在那地上不在床榻上,恐是嚇著她了。 “是這只沒錯?” 霜小答:“我買的我肯定知道啊,就是這個?!?/br> 馮熙想著趙頑頑原先什么都敢抓,還敢往頭上放,現下卻連這么小的蜘蛛都怕得要命…… 仔細想想好像覺悟了什么,若說連人這最起碼的天性都能給改了,也說不過去。大約她是不想自己睡,又抹不開面子跟他說。 解決了那蜘蛛后,馮熙回了書房,關門插上門閂。 文迎兒畏縮在床榻上,仰頭似在詢問,馮熙沉吟道:“那蜘蛛……找不著了,你且在這里跟我將就一晚。等明早著人仔細清掃?!?/br> 文迎兒點點頭,手上正拿著那本名冊,道:“今天你回來得晚,堂上定沒跟你說過,我們在貢院街的那幢小樓,原先孔大哥住著的,已被燒了。我前日里被拉著過了一回開封府的堂,后來知道那貢院街一帶,都是韞王和魏國公的土地和經營,他們燒樓是想給你教訓,我給你提個醒……” 馮熙一邊聽,一邊坐下來,“孔慈和我在春坊小聚過幾次,倒沒聽他說樓被燒了,是我去杭州時的事?” 文迎兒點點頭,身上就著那細褙子,在書房里有些發冷。 “你身上不癢吧?” 文迎兒一聽他說,頓時便覺得心頭上有什么東西爬過去,然后很想撓sao。 馮熙順勢將她往懷里一送,她沒躲開,也沒反抗,柔柔得跟一團棉花似的貼在他胸口上,聽見她心口通通跳得厲害。 “既然我們知道貢院都是韞王和管通的手下,你若是著戶部的查一查他們底細,牽拉出那些經營人后面的勢力,便能把管通那一派的這些個官員一網打盡。那個京兆尹就是徐魚正店的后臺,給他站樁舞弊,而他又是為了侵吞我們的小樓,和玉清神霄宮上頭也有勾搭,因此我看,如果將這底下的人全揪出來,太子自然知道朝中有哪些是韞王和管通的人了?!?/br> 馮熙沒料到她說出這樣一段話。他去杭州的這段時間,她也一刻不得閑,還能知道朝中有的大臣勢力不明朗,按照她的說法,從商戶上面下手查他們的底細倒是個好的辦法。且知道那貢院街的背后是管通,那么一旦管通有失勢那日,貢院街便能立時落在太子手里,便多了財政保障。 文迎兒又繼續道:“還有,那盛臨老先生,我將他請來作忨忨的老師,順也便想辦法幫他賣畫,他那邊兒的田產由我們給他耕種,每年給他分幾成,再有教書的錢,也解了他的拮據。另外,馮君那頭,婚期也定了,還有姑母的病太醫來看過,她就是擔憂你陷進……唔……” 嘴被忽然封上,馮熙實是抑制不住,捧起她的頭就這么吻下去。 文迎兒手猛地一緊,握了拳頭抵在他胸口,而后又拿開放下去。 但他只這么猛地觸碰了一下,便又攤開。文迎兒覺他身子開始發熱了,也低下頭不說話。 馮熙長吁一口氣,“早些睡吧?!彼桓仪址杆?,上次那回便是強迫了她,這回無論如何不能做那畜生舉動。 文迎兒本已經預備著要后一刻,卻又被他給制止了,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說才好。 骨子里那蜘蛛還在她身上,酥酥麻麻地就想往他身上爬,她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不過一個月沒見而已,前幾個時辰還想與他仳離,剛看見他將東西退回去,自己便情不自禁了。但馮熙似乎克制得厲害,難不成方才不是去退東西?當真是存去外宅了? 她想了一會兒,見馮熙已經躺下給自己蓋上被子,于是道:“宗姬畢竟是太子殿下之女,依我看是得罪不得。如若你已經有了主意,便向我明說。我大抵是回文家去,文家雖然騙我不少,好歹認承我是他家女兒?!?/br> 馮熙轉身過來,“你說文家騙你,是什么意思?” 文迎兒是料定文家騙她身世在前,馮熙娶她在后,沒有思慮馮熙會知道她的過去。這事還沒打算好要同他說,只好道:“不干你事,只是我最近想起了不少東西,我估摸我不是文家的女兒?!?/br> 馮熙起身將她扶正了,“你聽好了,第一,那宗姬與我毫無瓜葛,不知她怎么會找上了我,等我到時去向她與太子解釋。第二,不管你想起什么,只記得我必是你能信任之人,萬不要將我推開,我也定會舍命護你周全。你是我妻子,不要想著離開我,去別處,我不允許你去別處,你聽到沒有?” 他攥得她肩膀疼,文迎兒想著她自己還沒弄明白身世,如果馮熙與那宗姬沒關系,她也暫時還到不了哪里去,所幸其他人騙她,只要馮熙不騙她便是了。 想完這一層,抬眼對上他,“那……那現在睡覺?” 馮熙盯著她看,“你還想干什么?圓房?” 文迎兒倏忽臉紅,書房這個木榻小,是外擺的,下面有點搖晃,文迎兒隨意扭動一下,便咯吱兩聲,站起來說,“我把你這書歸置歸置?!?/br> 于是喘著氣,惴惴不安地把書放去桌上,然后瞧見燭火閃爍,又不敢回去,伸出指頭去挑里邊兒的燭芯,燒了一下,自己聽見自己嗯了一聲。 馮熙瞧她模樣,知道是說穿了她,身體也漸漸又硬朗起來,緩慢站起走去圍在她身后,“要么……我幫你(脫衣裳)?” 文迎兒不好回頭,也不敢答應,見他將手從她腰后面伸到前面,胳膊的rou也蹭著她一動一動,她低了頭。 結果他半天解不開帶子,手卻彈得桌邊上響動,越急越解不開。兩人都聽見對方喘著粗氣,馮熙認真地研究那帶子,不知道上次怎的強行就拉扯開的。 文迎兒憋得實在難受,等他解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了,直接便不解,從上邊拉著往背后一脫,露出肩膀來,卻也不脫盡了,抿著唇說:“這樣行了罷,我里邊什么都沒有(穿),不解也行……” 不解開衣裳也是可以……的?;仡^見他褲子綁的很緊,便低頭急急,“我不管你,我先回去榻上。你,你把燈吹了?!?/br> 馮熙看她一邊走,一邊將衣裳從肩膀順腿扯脫在地上,露出光滑細膩的身體,這才發覺這兩三年間,她已經變作這么誘人欲壑的女子了。 當下吹滅了燭火。 ☆、下廚 文迎兒在黑暗中, 摩挲著馮熙的脊背。中間的那一條長長的溝脊, 漸漸隨用力變得黏濕濕的。 腦子里有個印象,坐在一個男人的馬背后頭,將腦袋貼在他寬闊的脊背上, 下巴陷進這溝脊里頭去。 周身風裹挾著燒灼的熱浪, 就和現在馮熙的吐息一樣。然后她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不在馬上,男人把她捂著抱著窩在谷堆子里, 她頭上鼻里全都是雜草和谷穗,外邊窸窸窣窣有腳步和聲響: “看見了嗎?” 幾個銀色槍頭從谷堆里頭伸進來,男人捂著她的口, 她拼命想尖叫,叫不出來,想掙扎,卻被箍得更死。 男人啄她額頭, 死死地吻著不動, 她仰眼看,他眉頭擠成了一團, 似緊張到了極點,臉色慘白,像是等死的神情。 那幾個槍頭沒扎中他們,谷堆搖晃了搖晃,外邊人腳步遠了。 男人深深吐了一口氣, 壓著嗓子,聲音在抖,“都走了,都走了,頑頑,頑頑,頑頑……”一遍遍沒玩沒了地重復。 這人手掌蓋在她臉上又粗又大,使勁地往他脖子鎖骨上揉。淚跟雨似的從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往下淌,她仰臉一看,這男人哭得痙攣,猙獰,跟野獸嚎哭似的。 這是馮熙從小云寺救出她后,躲在林子后頭谷堆里的事。她自然還想不通透,但已經有了模糊的影子,隱隱約約覺得就是馮熙,是馮熙帶著她從哪里逃了出來,躲在那個谷堆里頭,捂著她口不讓她叫出聲。 心頭一緊,上下來回在他脊背上亂摸,越摸越快。腦袋里還想再回憶起點什么,又緊了一陣,手上歷時扭死了他背上的rou。 “疼了?” 她不說話。 然后,一股激蕩的熱氣無處施放,想咬住什么,咬不著就打,就用指甲又掐又摳的,最后將自己累得氣喘吁吁,仰頭倒下。 這一晚上睡得極香,也過得極快,等醒來的時候,馮熙微睜著一雙眼睛,手正在撩撥她的下巴。 “累……別動……”自己說別動,又跟貓似的,將頭窩進他胸前硬rou去了。 馮熙倒沒想到一夜過去,她會這么小鳥依人地靠著他,卻好像以前的趙頑頑。 趙頑頑老想在他身前蹭,卻總被他據禮隔開,比如她一過來就將她頭推走,然后立即抱拳低頭道:“帝姬恕罪”,又或者趙頑頑故意找借口,說什么“哎呀呀頭又好疼”,然后身子向他身上崴,他便立時向前或向后幾步,讓她自己朝旁跌一跤。 多數時候他都沉默,像鷹犬一樣警覺地目視前方,這是身為侍衛最慣常的姿態。但既然是鷹犬,周遭一切也都盡在他眼里,何況這笑靨如花,打著波浪在眼前晃的耀眼女子。 馮熙將她抱了一會兒,下巴抵在她腦后發絲上,用胡茬來回地蹭她的軟發,就好像倦鳥歸巢一般。 昨晚上,堂上已經吩咐他不用早起過去探望,所以這才囫圇吞棗地抱著文迎兒,一覺睡到晌午去了。 等睡到手腳發濕汗了,實在沒法再睡,看懷里的人微鼾,像個小蚊子似的。 他率先起身,囑咐絳綃不要叫醒她,隨后去堂上問候文氏,文氏見了他倒是喜悅了許多,這幾天因為吃了太醫開的藥,果然見效,又準備著收拾東西,這兩日就搬去文迎兒給選定的小涼庵去。 文氏雖然沒與他說太多話,但是王mama卻拉著他,說了許多文迎兒的好話,說她聰明剔透,辦事伶俐,而且馮君脾氣不好她也沒放在心上,那真是大度能忍,說來說去的贊不絕口。 隨后又去大廳見了郭管家,了解近日發生的事。那郭管家和王mama商量好了似的,一邊說事情,一邊將文迎兒從頭夸到腳,郭管家不僅口上說,還唱戲似的瞪著銅鑼眼演示,眼神也忍不住發亮,直把小樓里文迎兒對著孔慈的劍端,演繹成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又把在文迎兒在田莊面對那倨傲老翰林,說得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四兩撥千斤;再來絮絮又講到開封府昂首直面判官、玉清神霄宮嚇唬道官、見了韻德帝姬等等。 馮熙初時聽得微笑,到后面卻越聽越險峻,尤其是說到韻德,令他一凜。 眼下他投在太子門下,韞王手下已開始對他小動作,燒樓搶樓只不過是開始罷了。而官家對尋找崇德的興趣正濃,這些皇親貴胄們在這上頭大動腦筋,韻德顯見是揪住了文迎兒不放了。 那郭管家說韻德與她閉門聊了半晌,引得他猜測起來。郭管家因為去備馬,沒見到韻德張皇失措跑出來的模樣,也沒見到燒畫的情形,若不然說了這個,馮熙還能猜出點端倪。 待回來時,文迎兒正張皇失措在廚房里頭做活,反而絳綃和霜小兩個坐在石臺上嗑瓜子。 一見他回來,立時站起來,恬笑著說:“娘子要親自下廚,不讓我們幫手,瓜子都是她拿過來給我們吃的,說,嗑不完不讓干活!這我們這也……” 馮熙嘴角動了動,“那就隨她吧?!?/br> 霜小吐吐舌頭,“那可難為死我們了,一會不干我手癢腿癢!” 馮熙在外面等了小半個時辰,想進去看一看,絳綃和霜小伸手攔?。骸安恍胁恍?,娘子吩咐,廚房只能她一人進,但是她又說,如果你餓了也不能去四處找吃的,只能去書房里面待著,去睡一覺也好,去看看書寫寫字也罷?!?/br> 馮熙哭笑不得,“那我去幕賓那里瞧一瞧?!?/br> “這也不行,沒吃到飯前不能出院門?!?/br> 馮熙無奈嘆一聲,聽見廚房里丁零當啷的,想到這或許是她第一次下廚罷,既然心血來潮就讓她試試,于是先回臥房去了。 ———— 文迎兒一覺醒來,昨天晚上圓房時候回憶起來的片段,一溜煙也都忘了,就咂摸著床榻上面的動作。 好像是后來她兩條腿兩條手都掛著他身上,自己也十分費勁,早晨起來腰酸背痛的。 但是身心都通透得厲害!女人家到了這個時候,就喜歡上這種和人蹭來蹭去的感覺,有時候也會十分賣力地討好自己——她覺得自己是一頭狗熊,借著馮熙這棵大樹來瘙癢。 但大樹畢竟辛苦,文迎兒打算親自下廚做個小菜來犒勞他。 跑進廚房里一看,掛著有兩只蟹,還有幾條rou,有一堆亂七八糟不認識的菜堆在窗下、有吊著的還有各種瓶瓶罐罐的大料。文迎兒印象里有一道“五味酒醬蟹”,是記憶里大jiejie跟她說過的。 “你爹爹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道五味酒醬蟹,酒醬的料你要背得熟悉,炒鹽三兩、花椒一錢、茴香一錢、干姜一錢、神曲二錢、紅曲五錢、再加上五味子酒。蟹蓋用箸撬開,挖了鰓、沙囊,洗干凈把大鉗剁下來,裹上蛋清和粉兒裹得勻勻稱稱,卸成八塊,把酒醬倒進去腌上一個時辰,再把蟹撈出來在油鍋里煎便是了,最后就要將那剩下的酒醬再倒進去,裹得蟹出了香,便可上桌。只記得莫煎得焦了。記住了么?往常你爹爹來時,隔三五次,我會用這法子做給他吃,但也不是每一次都做,這樣他膩了,也就不會來了?!?/br> 大jiejie教她背這做法時,手便握著她,冰涼冰涼地,臉上憔悴,卻極認真又帶著微笑,“我就指望著你出去后,能做給未來夫君吃,哄得人家開心,對你不離不棄的,那樣我便放心了。只愿是個好人家,能照顧你這任性的家伙。做人家的妻子,總要顧得周到,堂上主母殷勤問候,萬萬不能晚起讓人嫌惡,如果是……做妾,就莫要與主母沖突,凡事學會忍耐,也萬萬不能抱怨……” 后面這段想起,酸了酸鼻子,隨后一轉念想那菜譜,卻傻了眼。 就算她背得會,也不大清楚神曲、紅曲、茴香、干姜、花椒都是什么,因為大jiejie從來不讓她到廚房去,說未婚的女子若是被油被煙霧熏著,身上便永遠也不香了,那將來便不會受夫家歡喜。 即便是大jiejie,每次下廚也不過是遠遠地指揮廚娘,而即便只是遠觀,菜飯將好后她也會著人扶她去湯沐,用香料仔仔細細地泡過身上,這才會出來用飯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