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他是個道士,同門里羽化飛升,是常有的事,他們從不為此難過,更覺這是一種解脫。 除了得知方子鈺死那次,深刻的感覺人間生死離別是何等苦事,今晚這心情實在復雜,他不知內心里這種從未有過的起伏是什么,他想,大概是生死門危機將臨,他心也染了魔氣吧? 周仰守在南昭身邊,看她發著燒迷糊的張著嘴,他擔心靠過去輕聲問:“南昭,你在說什么?” “如故……如故……”她在睡夢中,任然在叫著這個名字。 周仰凝重的皺起眉頭,明知她不可能聽到自己的話,還是勸道:“從此忘了他,好嗎,南昭?” 南昭在睡夢中,感覺自己沉入了江底,因為有一只索命的女鬼纏著她的腳,努力的將她往下拉。 江水不停的涌入口鼻,她拼命的掙扎,一心只想活著。 一個人突然跳入冰冷的江水中,朝她極速潛下,他殺了女鬼,將她救到岸上。 夢里的夜,就如那晚的夜一樣深邃無光,可她卻不知從何處來的光亮,讓她看清了沈如故的俊顏。 他對她說:“我算不得一個活人,你自當怕我,可我從未害過你——” 她仿佛靈魂脫離了另一個自己,站在一旁,聽著沈如故再說一遍這句話,她卻只有苦笑。 “沈如故,你再說一次,我還會信你……” “可為何,你連騙都不愿再騙我一次?” 直到次日傍晚,周仰也一直守在床邊,他怕她突然醒過來,而身邊沒有一個人,會更加難過。 呂東來是清晨走的,于他來說,南昭熬過了第一個黑夜,就是個好消息;他還要守碑,而每隔三日,必修碑一次,這樣才不會讓封獄碑的裂縫越來越大。 國公府的管家小司馬急急忙忙跑進來道:“王爺!王爺!不好了!” 周仰也夜未睡,頭有些疼,正用手摁著頭,聽到小司馬的聲音,耐著性子問:“發生了何事?” “府外圍了好多人,還有……哎喲,王爺,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他外祖父司馬封近來一直在云州軍營里,所以府上的事,自然由他出面去解決,沒有多耽誤,他快步朝前門走去。 老遠就聽到外面人聲鼎沸,似乎圍了不少人,隱約聽到一個女子凄厲聲:“妖星,殺人償命!” 府門外,尋龍等人正在極力攔住外面鬧事之人,不讓他們沖進去,周仰一出現,外面的人即使不認識他,看他一身華服,貴氣逼人,也知身份不一般。 “王爺……”小司馬焦急的叫了一聲,外面的人就知道他身份了! “他就是泰安王!” “聽聞那妖星就是他的義妹!” 周仰聽出這些人圍聚在此是因為南昭,面色暗沉的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其中一個帶頭的女子大概五十多歲,身材和臉都十分圓潤,她走出來,指著身后蓋著白布的尸體道:“泰安王,我乃極樂戲班的班首何敏,昨日我班子里數人被一叫南昭的女子不分青紅皂白打死,此事,還請王爺做主!” 他一聽對方口說之言,雙眉緊皺著,旁邊的尋龍大聲否認道:“不可能,南昭絕不可能不分青紅就殺人!” 何敏就是前一日與南昭打過交道的何姨,此刻她帶著她戲班子三十幾人,還有八具尸體堵在鎮國公府門外,雖接近傍晚,但不知從哪兒引來的好事者,竟快將外面這條街巷都堵滿了! 何敏說:“不可能?被她打死八個人尸體就在此處,尸體上的傷痕皆是出自昨夜南昭之手,豈能有假?” 說完,她親自去將那些尸體蓋的白布揭下,那八具尸體便呈現于眾人面前,人群中一陣喧嘩聲。 可以看到,尸體一個個都睜著眼睛,臉上有拳腳傷留下的痕跡,另外也看不到其他致死傷了! 周仰見此,沒有表態。 在事情不清楚時,說多錯多,所以他擅長在旁觀察,找出問題所在,再一一解決。 何敏見他不說話,以為他心虛,立刻吆喝道:“那叫南昭的女子好生邪乎啊,一個小女子,竟將這八個大漢給打死了,你們看看,這得下多重的手吶!” 尋龍氣得很,剛才他家王爺還未出來時,這婦人就已在外面煽風點火許久了,若不是知此事有大問題,他早就沖上去撕爛對方的嘴了,此刻只能焦急的問:“主子,要不要我去召集兄弟,將這些個鬧事的都綁起來?” “胡鬧!”周仰面色凝重說:“對方都鬧到國公府來了,你綁了他們是要殺人滅口嗎?” “那不然讓她繼續鬧下去,很快全城的人都以為南昭真的殺人了呢!” 他知道,尋龍是擔心南昭,她此刻本來就已夠可憐了,再來這些人一口咬定她殺了人,這不是將她往死里逼嗎? 可周仰又豈能不擔心呢?越擔心,他就越不能亂,他深知,如今南昭沒了沈如故,他這個九哥便是她唯一的避風處,他與尋龍小聲交代了些什么,然后問何敏:“你說這些人是南昭打死的,她一個人?” 何敏回答:“是有另外個自稱是十四公主的女子與她一起,不過那女子沒動手,這八個人,皆是南昭打死的!” “你說你有認證,都有誰?” 何敏身后相繼走出來幾個人,皆是她班子里的戲子,前一日也都在場,他們開口證實道:“昨夜晚戲之后,我們在后面洗妝,突然沖進來一個瘋癲女子,嚷著要尋她的夫君,班首何姨告訴她不知此人的下落,誰知,這女子就對班子里的物什亂砸一通,班子里的幾個大哥上前去阻攔她,被她粗暴毆打,當時就倒地不起!” “何姨就去與她好生相勸,莫要為了離開的人不放過自己,可此女根本不聽,一定要何姨交代出她夫君的下落,還好當時城衛隊的黃司長帶人來了,不然她應該連我們其他婦孺也不放過!嗚嗚嗚——” 說話之人似乎與這些死者關系親厚,說到此處,傷心的抹著淚花。 旁邊的人聽后,皆都暗自議論。 “這女人好生兇狠啊,一個女娃娃家,竟能打死這么些個壯年男子!” “普通女人當然不行,你們恐怕還不知此女的來歷吧?” “兄臺知道?” “聽說她手心有異紋,是妖星現世吶!” 被尋龍請來的周鳶此刻已急步過來了,聽到剛才那戲子之言,當即否認道:“你簡直夸大其事,南昭確實昨天跟他們動了手,九哥!不過本公主可以作證,南昭并無對這些人下死手,他們就算受了傷也不至于死!” 周仰知道此事蹊蹺,所以才讓她來澄清,大家一聽說否認的人叫泰安王九哥,便知她之前提到過是十四公主了! “她與南昭一起去的,算得上是幫兇吧,她的話不足為信!” 周鳶氣急,“本公主的話不足為信,難不成這些戲子的話就可信嗎?” 她這句話算說到重點了,周仰不失公正的站出來說:“既然兩邊都各有說辭,極樂戲班戲子之死便有蹊蹺,待查證后才知結果!” “查證?”何敏當面揣測道:“泰安王是南昭的義兄,不就是想包庇她嗎?” 說完,她身后的一眾女戲子哭嚷起來,怨氣橫生的道:“泰安王位高權重,任由義妹南昭殺害無辜之人!” “蒼天吶,殺人也不用償命的嗎?” “……” “殺人當然要償命!”混亂哭嚷聲中,一道響亮的男聲傳出來,周仰目光迅速看過去,便見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帶著一隊州府衙役,穿過了人群。 此人周仰并不熟悉,但上回在太子的宴席上見過,看他身著的官服乃是云州州官,正七品,在周仰面前,自然的畢恭畢敬的。 “下官吳德見過泰安王殿下、十四公主?!?/br> 周仰沉聲問道:“你就是吳德?” “正是!”對方公事公辦的語氣道:“州府有人報案,城中有兇案發生,且死亡數人,近日太子殿下主理云州府事宜,特地令下官親自前來查辦,抓捕案犯南氏歸案!” 周仰一聽見‘太子’這兩個字,便知近日之死與太子脫不了干系。 再看外面擺著的八具尸體,為了害南昭,不惜讓八個人陪葬,這種事兒對于周政來說太正常了! 而最難的就是,對方先占了先機,以激起了民憤,他若此刻不交人,就坐實了他包庇之罪,恐怕周仰最愿意看到的就是這點。 可他若妥協,將南昭交出去,以她此刻身體的情況,只怕人還沒到府衙受審,半路上就被周政的人弄死了,怎么辦? 吳德一直觀察著周仰的神情,不難發現他抉擇艱難,還假惺惺的奉勸道:“王爺在百姓心中一直都是善王,行事磊落,王爺的外祖父鎮國公司馬大將軍毅是剛正不阿之人,下官相信,王爺必定不會做徇私舞弊之事?!?/br> 周仰冷視著他,沒有作答。 周鳶看不過去了,質問道:“姓吳的,本公主當時也動手了,有本事你將本公主一起抓過去審!” 不管是那何敏還是吳德今日的來意都十分明顯,只為南昭,有意撇開身為皇族的周鳶,吳德笑得殷勤的說:“公主殿下不必為了犯婦而故意扔自己下水,下官手里掌握的在場證人證詞中明確寫道,公主并未動手,一直躲于犯婦身后?!?/br> “那些證詞可信,本公主的證詞就不可信了?我看你就是一無腦蠢貨,今日你要抓南昭,先把本公主抓咯!” 吳德方才是好語氣說的,現在面色也沉下去,勸告的語氣對周仰道:“泰安王還是勸勸公主的好,畢竟命案已發生,南昭是逃不了的,在此阻撓下官抓人,只是拖延一些時間而已,并沒有太大意義!” 周仰依舊未表態,他正在思考要如何才能讓南昭脫身之計,由周鳶來拖延時間,也是好的。 吳德確實不敢硬闖國公府去拿人,一時僵持在此,但天快黑盡時,又騎馬來了一隊九命侍,領隊的不是別人,正是蒙高猛,此人武功高強,辦事利落,深受周政信任,九百九命侍也是他掌管。 他這時候出現不為別的,周政早料到讓吳得來抓南昭會受阻撓,所以派九命侍來跟進。 “泰安王、十四公主!”蒙高猛雙手作禮,然后說:“極樂戲班來自樂國,樂國與我炎國自來交好,它之國民在我炎國遇害,恐會引起兩國不合,事關重大,所以太子殿下要親審此案?!?/br> 其意就是說,不是吳德要拿人了,是他堂堂炎國太子要拿人! 周仰冷面說:“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 “那就請泰安王將犯婦南昭交出來,如若不然,王爺恐怕也要背上個包庇之罪,那到時候,卑職就只能得罪了!” 周鳶聽后,十分氣憤,罵道:“猛高蒙,你不過就是我大哥身邊的一條狗,竟敢這般與我九哥說話?” 對方不因她的辱罵而生氣,隱忍的面上皮笑rou不笑回答:“公主也請見諒,卑職只是奉命行事!” “九哥,怎么辦?南昭還昏睡著呢!”周鳶焦急的小聲問道。 周仰沉默了片刻,出聲道:“南昭人不在此,本王愿替她受審!” “主子!” “九哥!”眾人震驚。 蒙高猛卻咧嘴一笑,問道:“王爺愿替她受審?” “是!本王是她義兄,此刻她人生重病,神志不清,臥床不起,根本無法受審,而本王相信她絕非是殺害那些人的兇手,但本王不會包庇她,所以甘愿替她受審,以示公正,有何不可?” 在場的其他人剛才本來都在罵南昭惡婦,此刻見身份尊貴的泰安王竟然愿意替她受審,不禁覺得這王爺重情重義,令人肅然起敬。 而于周政一黨來說,對付南昭的最終目標其實就是周仰,沒了周仰,南昭這樣的能人還能為他所用,他不必要一定要她死。 現在周仰竟舍身救南昭,還省了他們的事兒,當然求之不得。 蒙高猛說:“那王爺就請吧!” “九哥……”突然聽見后面傳來一道微弱的女聲,因為太熟悉這道聲音,周仰剎時一愣。 恍然回身,看見南昭一身水青色棉布長裙緩緩步出來,她面容依舊病色,眸中困著深情愁絲。 那單薄的身子從門后的階梯走上來的短短幾步中,仿佛行了上萬步那樣疲憊,正是這樣一具弱不禁風的身影,突然在此刻走出來,竟令府門前吵雜的人群突然安靜了起來。 叫‘九哥’,他們都該知道她是誰,而這樣一個面容憔悴的弱小女子,竟就是傳聞中的惡婦,著實與想象中的出入很大。 周仰不愿她去受審,便是知她去必死無疑,更不惜讓自己替她承受這一切,可她此刻這般走出來,徹底打亂了他的陣腳。 “南昭你……” “九哥,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他們說是我殺的人,那也應該由我親自去受審!”她挺直的腰桿,那脖子上昂起的頭顱有一種不畏生死的精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