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戶部尚書為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不得不掰開了揉碎了的解釋,“太子也知道,最近幾年,南黎各地災禍不斷,北方蝗蟲旱災,南方洪澇瘟疫,每年都要撥下去不少賑災銀子,皇上又體恤百姓,減免了賦稅,國庫一直是只出不進??!” 再豐盈的國庫,也經不住積年累月的消耗。 “賑災銀子,賑災銀子!”太子為了籠絡手下官員,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如今關鍵時期,他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著等他登上皇位之后,這一切他將撥回正軌,可此時卻發現,把這幫子人養的太貪婪了! “他們就真的不拿出來一點用來賑災么?”太子猛地拍在八仙桌上,自己的手拍紅了都不自知,“南方年年都要修堤壩,每次幾十萬兩銀子撥出去,撈一半還不夠他們揮霍的?就算拿出一半銀子來修,也夠堅持個兩三年了吧?一幫子文人士子,怎么比商人還充斥著銅臭味?!” 一半哪里夠?能留十分之一就是好的,戶部尚書心里想,但卻不能說,一時間噤若寒蟬,太子見到他的樣子更來氣,忍不住吼道,“快給孤想辦法??!難不成要孤眼看著讓英王那偽君子把北虎營拿去?!” 戶部尚書一個激靈,急忙道,“辦法自然是有的?!?/br> “說來聽聽?!碧诱Z氣緩和了許多。 “既然都是打著朝廷的名義讓商戶們捐銀子,捐給英王和捐給太子您又有什么差別呢?”戶部尚書顯然十分了解太子的脾性,自己也早就眼紅那些商人的富庶,“據臣了解,英王此次收到足有五十萬兩銀子,以后還會源源不斷的送來,只龍江城一地,商戶們的財富加起來就有幾千萬兩銀子……” “竟然有這么多?”太子也驚住了,他雖然沒有因為銀子發愁過,但常年賑災撥款的折子他是清楚的,戶部常常因為幾萬兩銀子都能扯皮幾個月,幾千萬兩那是什么概念?怕都抵得上幾個國庫了。 戶部尚書繼續道,“您可記得英王納了那個南黎首富的的侄女兒?據臣了解,光那首富邵家,家財便有兩千萬,占整個龍江城所有財富的一半了!” “怪不得英王如此有底氣?!碧友奂t極了?!凹热蝗绱?,那么就給他來個釜底抽薪吧,既能斷了他的后路,又能補充孤的銀庫,一舉兩得?!?/br> 太子還是老習慣,我沒有的就搶過來,搶不過來的我就毀掉,這件事情同時滿足要求,太子暴怒的心情終于得到了安撫。 “那也先給北虎營撥銀子,”太子道,“稍后再補上?!鼻f兩的銀子就要到手,先透支個幾十萬兩算個啥? 不過,要讓商戶們捐銀子總要有個緣由,太子細細想了想道,“孤記得,去年父皇因為英王說了要承諾自己組織賑災之事,隨口說了要嘉獎那些商戶,還說可以的話,想要今歲南巡的時候見見他們對吧?” “是的,”王公公道,“英王就是在這句話上做了文章,才讓那些商戶對他言聽計從?!?/br> “哼,就會耍些小心眼子,”太子十分看不上英王的做派,“君無戲言,但如今父皇身體欠安,無法南巡,孤也要父皇侍疾,那就招他們上京吧!” “此法甚妙!”王公公笑著奉承道,“這會兒英王的精力全都放在收攏北虎營那邊,肯定沒想到您會抽掉他的底子?!?/br> 是啊,等英王忙著拉攏完北虎營的時候,發現他的銀庫沒了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太子心情大好,吩咐召見商戶的事情要盡快。 到了京城,一幫子商戶還不是任他擺布?尤其是邵家,若其他人還有可能拉攏的話,邵家則是天然靠向英王的,必然要先毀掉才行,找個什么理由呢…… 南方商會收到太子發來的召見邀請開始變得發愁,他們只是地位低,又不是傻,而且因為走南闖北的原因,見識反而比一般百姓還多一些。 若是皇上召見自然是好事,可這太子……而且時間緊湊,幾乎要立刻啟程的樣子,洪瑞林無法,不管怎么樣,太子的話不能不聽,他只能一邊準備上京,一邊匆匆給英王寫了信送去。 “看來我們沒有時間了?!鄙墼赡弥執麑δ耆舻?,“商會那邊給了一張帖子,我們卻單獨收到一張?!边@說明了太子必須要請他去,而邵家因為大房的緣故打上了英王的標簽,想也知道不會有什么好事。 “怎么辦?準備的如何了?”年若有些擔心的道。 “沒事,只是收尾不太完美?!鄙墼傻故窍氲瞄_,開解年若道,“世上本就沒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能把抄家滅族的事情改變到現在給他們留下點銀子,已經很賺了?!?/br> 那么嚴重的事情,讓他一說,感覺都沒什么大不了了…… 年若看著邵元松不由發愣,如今的他聰明、強大、心胸寬廣,沉穩又可靠。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只要他開口就能令她安心,和一年前簡直判若兩人。 邵元松見她盯著自己發呆,不由一笑,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道,“看什么?趕緊去準備吧,然后好好休息,以后一段日子我們很可能就要逃亡了?!?/br> 年若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撫上自己的胸口,點頭應是。 邵元松看到她發紅的耳朵,心中的愉悅瞬間壓過了心里所有的焦慮和擔心。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什么都沒說。 傍晚的時候,年正宏行色匆匆的趕來,臉色黑的可怕。邵元松直覺不妙。 果然,年正宏都來不及客套,直接開口道,“周氏往京城送出消息了!” 這幾天年正宏十分忙碌,分給周氏那邊的精力就少了些。而周氏在年家畢竟經營了幾十年,用恩情不行,但手中的把柄是握了一大堆的,況且還有周家替她撐腰,威脅個把人沒問題。 但這個把人就壞了大事。年正宏一天忙完匆匆往家趕的時候,在路上碰到了府里的一個媳婦子,那媳婦子想來還年輕,沉不住氣,見到他后臉色立刻就變了。 年正宏察覺到了不對,逼問之下才知道今天周氏趁他不在將抄出的佛經送出時,夾帶了信件,威脅她送去驛站,發往京都周家。 年正宏立刻覺得心慌氣短,急急忙忙跑來報信。 “送了多久了?”邵元松還算冷靜。 年正宏受他影響,也鎮定了些,“今天送走的,驛站的快馬一般都是上午出發,到京城估計要三天的時間?!?/br> “還是值得慶幸的,一送走您就發現了?!鄙墼尚α诵?,“時間雖然緊張一些,但應該夠了?!?/br> 也幸虧周氏多疑,為了改變自己的處境,怕功勞被搶,沒有把消息遞給賀府或者龍江府尹,而是直接發往京城,給他們爭取了一點喘息的時間。 “岳父應該準備的差不多了吧,明天您就帶著大哥離開?!鄙墼捎袟l不紊的安排道,“為了避免起疑,我和水水后天跟著南方商會的出城?!?/br> 年正宏愣了一下,然后點頭道,“知道了?!?/br> 因為這個變故,邵元松和年若都在心里飛快的調整著計劃,因此都沒有注意到年正宏的異?!?/br> 第65章 風起雨來 當晚,龍江城里大部分商戶人家都燈火通明,準備著要上京的東西。邵家的忙碌并不引人注目。 年家,年正宏把年溫瑜叫到書房,將一個匣子遞過去,“你在家里也待的夠久了,是為父讓你擔心了,如今為父已經沒事了,你也趕緊去找林大儒,繼續讀書吧?!?/br> 年溫瑜打開匣子,看了里面厚厚的銀票,忽然道,“年家是不是要出事了?” 年正宏一愣,就聽年溫瑜繼續道,“孩兒雖然不才,也不至于不抵一點用處,父親不必隱瞞孩兒?!?/br> 年正宏欣慰的道,“你比為父聰明,可惜生不逢時,南黎朝政混亂,這些年你學問上佳,卻一直不曾去科考,想必也是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做官,這一點為父是支持你的?!碑吘顾钪锩娴臏啙?,做官不是拼能力,而是拼后臺和齷齪手段。 “那為父也不瞞你了,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和英王爭斗日益激烈,你外祖一家牽涉其中,你母親又插手了不少事情,爹擔心會牽連到年家,所以想讓你離開,一來是避避風頭,二來你的老師是當代大儒,若真出了事,看在你老師的面子上,朝廷應該不會太與你為難,你也有機會在外面斡旋,說不得能在關鍵時刻救上年家一次?!?/br> “父親不必騙我?!蹦隃罔ふZ氣溫和,但態度卻堅決,“您看看您的頭發,這些日子白了多少?今天晚上您匆匆回來,臉色十分不好。還罰了一個媳婦子,是母親做了什么吧?孩兒相信,若不是事關家族存亡的事,不會讓父親焦慮至此?!?/br> “對了,應該還涉及邵家,如今浮北之地大面積遭災,英王和太子都想著趁機撈好處,但他們都缺銀子,而南方商會的兩次獻銀顯然已經讓上頭的兩位盯上了龍江城,邵家作為首富想必首當其沖,所以邵元松是準備逃跑了么?” 年正宏真的驚訝了,雖然有些偏差,但竟然猜的八/九不離十,該說他的兒子天資非凡呢,還是大儒教學果然厲害呢。 “要不您都告訴孩兒,要不,孩兒就陪著您一起和年家共存亡?!蹦隃罔さ恼Z氣依然溫和,可一點都不妨礙他表達威脅。 年正宏看著他清亮又堅定的目光,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恨自己沒有生在北黎,恨如今的朝綱混亂,導致這么聰明的孩子才華埋沒。 “也罷……”反正事已至此,年溫瑜知道不知道已經不能改變什么了,對于謝氏和年若,相信以這孩子的心性,也不會去記恨。 他不應該將他護在羽翼之下,也許這些事情會給他帶來麻煩,但也未嘗不是機會,這么聰明的孩子,不應該籍籍無名的過完一生…… 年溫瑜聽完謝氏的身世,以及可能帶來的后果,好半晌才開口道,“邵元松早就在做準備了,對嗎?謝姨娘不是去邵家小住,而是已經轉移走了,對吧?” 年正宏點頭,年溫瑜語氣中帶著笑意,評價道,“就此事看來,這位妹夫也不算太差?!焙孟襁@個時候才真正認可了邵元松。 “爹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有想過離開?”年溫瑜看著年正宏,仿佛能把他看透,“您沒辦法讓這個年家族人離開,所以就準備和年家共存亡了是么?” 年正宏忽然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渾渾噩噩這么多年,不知道女兒在什么時候受了多少苦,也不知道兒子在什么地方成長成如此出色的模樣。 “爹能如何呢?”年正宏苦笑,“這一把年紀,跟著他們走也是拖累,謝姨娘苦了一輩子,爹和你母親虧欠了她一輩子,爹希望最后的日子,她能開開心心的過……” “那要是太子或英王以您為質,威脅邵家呢?”年溫瑜語氣忽然銳利,“爹是準備自盡么?這樣既可以不連累我們兄妹,又可以讓這件事情截止到您這里了結。畢竟年家其他都不是知情人……” 年溫瑜本身聰明是一方面,對年正宏的性格十分了解也是一方面,所以他幾乎猜透了年正宏計劃做的事情。 這也是他對自己的父親感情復雜的原因,他是個好人,卻不是個好丈夫和好父親,不論是對于母親和謝姨娘,還是對于他們兄妹三人,永遠在和稀泥希望維持太平,可卻讓每個人都受到傷害;可在關鍵時刻,他又真心的做著付出和犧牲,以前是自己的生活,現在還準備著付出性命。 總之,明明是個品性脾氣都不錯的人,卻把自己包括跟自己沾邊的人的生活都攪成一團亂麻。 年溫瑜暗暗嘆了口氣,自己的親爹,還不能不管,“您有沒有想過,黨爭從來不管事實和真相的,只要能威脅到邵家,他們不僅會用你,還會用整個年家來做質,反正打上窩藏反賊的罪名,抄家滅族也是理所應當?!?/br> 怎么會沒想過,所以他決定選擇一種轟轟烈烈的死法,可以成為太子和英王雙方攻訐的理由,為整個年家拖延時間,到時候年溫瑜在外,可以想辦法拯救整個年家。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至于年家族人能不能活下來,就看運氣了…… 年溫瑜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被氣笑了,這也就是他爹了,要不是他爹,他都懶得管。 這個家里,他母親的問題最大,而父親的軟性子則是讓母親變本加厲的推手。 “您沒想過,您根本不需要離開么?”年溫瑜無奈的道,“一個玉佩而已,難不成前朝的衛家和后來的謝家不是他們親眼看著都殺掉的?還沒定論您就偷偷摸摸的離開,不是做賊心虛是什么?” “可謝姨娘……”年正宏沒想過這個問題,畢竟謝氏的容貌就可以作為證據。 “謝姨娘不是已經跟著邵家跑了么?”年溫瑜道,“既然邵家遲早要背上叛逃的罪名,多背個窩藏叛賊和叛逃的罪名也一樣啊?!?/br> 年正宏:????! 還可以這樣? “總之,我們年家根本不知情,否則的話,會自己舉報自己家里窩藏反賊?”年溫瑜說到母親做的事情,臉色微微冷下來。 “總之,您不需要離開,邵家叛逃的事情我們也被蒙蔽?!蹦隃罔さ?,“既然被蒙蔽了,自然生氣,勢必要協助官府把人抓回來,還能將功補過!” “而且作為唯一跟邵家接近過,知道信息最多的人,可能還會成為英王和太子爭相需要的對象……” 年正宏怔怔的看著兒子,無比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太無能了…… “您已經繃了太久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年溫瑜道,“剩下的,交給兒子來做,年家不會有事的?!?/br> 第二天一早,年溫瑜去了邵家,邵元松送人出來時已經是午時,要不是時間緊張,他們應該還會再多聊一陣。 年溫瑜走后,邵元松對年若道,“你這位哥哥,以后怕是了不得?!?/br> 這么聰明的人,上輩子卻籍籍無名,等到南北黎朝統一,他尋找年若時,打聽到這位大舅子早就已經在英王和太子的黨爭之中,受到周氏連累英年早逝了。 商會一行人出城的當天,邵元松乘著馬車和大家匯合。商人們都講究個和氣生財,雖然其中一大部分人都“吞并”過邵家的產業,但在他依然是龐然大物的時候,眾人還會保持表面的友好,說不定哪天又有機會撕下一塊rou呢? 因此,眾人都是和樂融融。 走出半天后,一個邵家護院匆匆追上來,“三爺,小少爺燒的愈發厲害,昏睡不醒,三奶奶沒了主心骨,請爺回去看看?!?/br> 邵元松臉色大變,“怎么會這樣?昨晚看護了一晚上,不是說好好休養就行了么?” 護院臉色凝重,“大夫說……說……” 護院不敢說出來,眾人卻自行理解了對方的意思。這個年代,孩子早夭本也是常事,而且眾人都知道,邵元松這個兒子七月就早產,身子十分不好。 因此在邵元松提出要回去看看時,也沒有反對,只有洪瑞林比較擔心,“我們六天后就要覲見太子,你趕得及么?” 邵元松已經翻身上馬,語氣焦急道,“我不坐馬車,快馬加鞭三天就能趕到京都?!?/br> 說罷跟著護院揚鞭而去,眾人都能理解他的急切,也沒在意,繼續上路。 邵元松和那護院騎馬奔回三里地,和跟在他們后面出城的年若他們匯合。 年若做了喬裝,膚色涂黑,將五官化得十分粗獷,穿著一身男裝,跟龍江城第一美人毫不沾邊。 “這可真是鬼斧神工?!鄙墼少潎@。 年若翻了個白眼,“沒文化就別說話了……” 年若本來就聰敏,又肯下功夫,短短半個月騎術已經練得像模像樣了,此時拉著韁繩轉了個方向道,“時間緊,趕緊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