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欄桿箍出來的地方并不大,原本也只是供一個人洗手的石臺。這樣四目相對地站著,而顧晏又微微垂著眸的時候,空間似乎驟然又小了一圈,明明是露天,卻莫名有了點兒逼仄感。 燕綏之靠著欄桿的上身下意識朝后微讓了一點,碰到了豎欄上纏繞的青藤。 那根延伸出來的花枝就在他臉側輕輕晃動。 顧晏看了他一會兒,又把目光移到花枝上。 他隨意地伸手輕托了一下,晃動的花枝安靜下來,“你以前對這種東西毫無興趣?!?/br> “哪種?” “這種‘別人的陳舊且無關痛癢的想法’?!鳖欔唐届o地說。 燕綏之愣了一下。 事實上顧晏說得沒錯,他不喜歡被探究,同樣也對探究別人沒那么多興趣,除了在法庭上,他對別人的想法并不關注,更何況還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早就已經過了時效的想法。因為那些對他產生不了什么影響,好的壞的他都不在意。 但他現在就是產生了罕見的探究心。 在法庭上舌燦蓮花的燕大教授到了這時,意外地有點不知道怎么解釋這種心理,或者說不知道怎么解釋更妥當。于是他避重就輕,把問題丟回到顧晏身上,“你究竟偷偷給我下過多少定義?” “偷偷”這種詞摁在顧晏身上莫名有點兒逗,燕綏之問完,眼睛里又漫上了笑意,清亮中帶著一絲促狹。 顧晏:“……” 別人喝了酒多少有點兒興奮,他卻看起來更沉斂了,好像將正常人應該會有的失控和放肆都被他更深地壓了回去。 燕綏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所以……你所謂的荒唐想法,也是這種背地里偷偷下的定義?貶義的那種?” “不是?!?/br> 顧晏答得斬釘截鐵。 他對燕綏之的這句問話似乎并不意外。 說完,他轉頭沖不遠處的樹叢道:“別躡手躡腳地做賊了?!?/br> 喬的腦袋從樹叢后面探出來,一臉懵:“我已經把剎步的動作放到最小了,這就準備悄悄回去了,你怎么還能聽見我的動靜?” 顧晏沒什么表情地指了一下近處的地面。就見喬大少爺的影子被他后面的燈直直打到了這邊,只要看著燕綏之,就能注意到那坨鬼鬼祟祟的影子。 燕綏之轉頭看了一眼。 喬高舉雙手站出來,投降似的道:“我就是來洗個手……沒打擾什么吧?” “沒有?!鳖欔剔D頭往回走的時候,嘴角很小幅度地動了一下,帶著一絲自嘲的意味,不過沒人看到。 燕綏之看著他的背影。 喬走到水池這邊,咕噥道:“我怎么覺得他有點不高興,因為我嗎?” 過了一會兒,燕綏之道:“不是你?!?/br> “那怎么了?”喬問。 “可能我不小心掐到他的薄荷葉子吧?!毖嘟椫?。 喬:“?????” 喬大少爺一頭霧水,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你掐他哪兒了?我是喝傻了還是怎么,完全沒聽懂?!?/br> 沒聽懂就沒聽懂吧,這位大少爺說到“掐哪兒了”還下意識低頭掃了眼自己各個身體部位。 燕綏之:“……” 不過喬大少爺雖然酒勁上來了,朋友還是要維護的。于是他半真不假地瞪著燕綏之問道:“你故意掐的?” 燕綏之,“……不是?!?/br> “那現在怎么辦?” “哄吧?!毖嘟椫α艘幌?。 喬的表情頓時變得特別精彩。 他頂著一副活見鬼的模樣,眨了眨眼道:“老實說,我這輩子頭一回聽說有人要去哄他,我能跟著看一眼么?” 燕綏之:“……老實說,我這輩子也是頭一回哄人?!?/br> 喬立刻改口,“那算了,我還是不看了,以免傷及無辜?!?/br> 他說著,拍了拍燕綏之的肩膀,一副長輩樣,語重心長地道:“好自為之?!?/br> 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自己在對著誰亂裝長輩,可能會想剁了這只手。 某種意義上來說,顧晏不愧是燕綏之的直系學生。一般人也很難看出他是真的高興還是真的不高興,因為他不管什么心情都是凍著臉的。 甚至在離開櫻桃園的路上,燕綏之說什么他都有應答,跟平日里也沒什么區別。 就連喬大少爺都覺得之前所謂的“不太高興”應該是他的錯覺。 喬帶著睡著的柯謹上了車。他原本打算直接給顧晏和燕綏之換一家酒店,但顧晏說他們明天就要返程回德卡馬了,沒必要再換地方,喬這才作罷,只驅車把兩人送到了酒店樓下。 臨走前,他從車窗探頭看了眼那棟樓,點著手指道,“誰給你們挑的住處?真有眼光?!?/br> “怎么?”顧晏問道。 “沒什么?!眴痰?,“之前聽曼森提過一句,老曼森還喘著氣呢,他的黃鼠狼哥哥已經開始不安分了,擅自收了一批老樓,也不知道要搞什么。這個酒店,還有旁邊這條街都在其中。雖然還沒到約定期,不過這一帶應該已經有不少曼森家的人了?!?/br> “只有這邊?” “不止吧,據說不止天琴星,挺多地方的?!眴陶f,“不過住在這里反倒安全,畢竟他們剛收的地方,要是出點什么事就要砸手里了。別的我不知道,這點還是清楚的,他們一般不臟自己的地盤,專給別人添堵?!?/br> 他說著嗤了一聲,道:“跟老狐貍一個德行?!?/br> 他口中的老狐貍就是他自己的爸。眾所周知他們之間的父子關系常年處于零下狀態,從喬八九歲左右起就凍上了,至今沒化過,喬跟家里唯一有聯系的就是jiejie尤妮斯,小少爺很頑強,剛成年就被收過兩次經濟口,干脆自斷來源,跟jiejie借了點啟動資金搞投資。 他是天生的玩樂命,野心不大,夠他花夠他玩就行。跟親爸跟jiejie比都差得遠,但比起大多數人還是富得流油的。 跟喬少爺相處的第一要訣就是“不要主動提他爸”,否則他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差。 所以聽他這么說,顧晏也沒多聊,干脆地轉開了話題,道:“老曼森到了什么程度了?” 事實上他對這些復雜的家族根本沒有興趣,但是喬提起來的時候,他總會順著話題再問兩句,以確認喬沒被卷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里。 “據說遺囑已經立了有三個月了?!眴痰?。 為了避免一些紛爭以及強調自立遺囑的效力,聯盟有一個專門的權威機構,遺囑委員會。有的人選擇把遺囑執行交給家人或者律師,但是有些家族關系復雜或者已經沒有家人可以托付的人,會選擇把遺囑提交給遺囑委員會。 委員會在確認死亡后,會在程序保障下逐步執行遺囑內容。 好處是這種程序極難被干擾,這么多年來幾乎沒出過任何差錯,也不受什么勢力威脅。壞處是效率相對比較低,因為大多需要遺囑委員會幫忙執行的人,所立的遺囑要么涉及財產太多太大,要么涉及很多公益機構。這樣的往往需要層層審核和確認,這套流程走完短則兩三個月,長則一年。 “曼森那幾個哥哥瘋就瘋在老頭子沒有把遺囑給律師,而是提交給了委員會?!眴陶f。 這個舉動就很值得琢磨了,如果遺囑內容明顯對那幾位有利,何必交給委員會呢?讓他們執行就行了。提交給委員會,顯然就是考慮到遺囑內容他們會有異議。 “不過這是他們的家務事,老狐貍跟他家走得近,我的牽連沒那么深?!?/br> 喬跟他們又簡單聊了幾句,便帶著柯謹回去了。 顧晏和燕綏之上樓之后也各自回了房間。 本以為一夜無話,誰知一個小時后,顧晏的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他愣了一下,拿起衣架上掛著的干凈襯衫穿上,系到最后幾顆扣子時,才去伸手開門。 “這就準備睡了?”門外的燕綏之看了眼他還帶著濕意的短發。 “嗯?!鳖欔虇柕?,“有事?” 他剛問完,就看見燕綏之舉了舉手里的玻璃杯,“來給你送點睡前飲品?!?/br> 燕大教授所謂的睡前飲品很眼熟,泡著薄荷葉的冰水。 “……” 顧晏癱著臉問:“目的?” 燕綏之彎著眼睛,“來哄一下鬧脾氣的悶罐子學生,降個火?!?/br> 顧晏:“……” 第76章 遺囑(二) 這架勢恐怕不是來降火的,而是來拱火的。 顧晏扶著門的手動了一下,看起來活像要把燕綏之直接拍在門外。但在某種情緒支配下,他最終還是沒有關門,甚至在燕綏之抬腳的時候,朝旁邊側了一下身。 于是燕大教授毫不客氣地抱著一杯薄荷水進了房間。 顧晏看起來是真的打算要睡了,房間內的燈光只留了床頭的,適合夜晚睡眠的暖色調,并不明亮。 燕綏之略微掃了一眼,在落地窗旁的椅子里坐下。 顧晏凍著一張俊臉,依然站在門邊。他在猶豫究竟要不要關門。不過這種事并沒有讓他思考多久,他在墻上的控制器上點了幾下,房間內所有能開的燈瞬間亮了起來。 冷色調的頂燈一照,什么困意都該滾蛋了。 燕綏之抬手掩了一下眼睛,其中有一盞壁燈剛好對著他的方向,冷不丁亮起來有點兒刺眼。 顧晏注意到他的動作,又在控制器上點了一下,那盞壁燈便熄了。 他這才把房間門關上,走到落地窗邊。 “怎么突然開這么多燈?”燕綏之抬頭問他。 顧晏不咸不淡地道:“醒酒?!?/br> 他伸手撈起床上散落的領帶,那大概是房間里最能顯出一絲人氣的東西,他拿走后,床鋪就恢復了一絲不茍的整潔模樣,倒是跟他一貫的氣質很搭。 燕綏之看著他手指上的領帶,“你不至于晚上見個人還要把領帶重新系上吧?” “……” 顧晏當然不至于這樣。 他癱著臉把領帶掛到了衣架上,又順手按了一下遙控器,遮擋著落地窗的亞麻色窗簾自動拉開,外面浩瀚如海的城市燈光和車水馬龍透過凈透的玻璃投映進來。 做完所有事,房間原本私人的氛圍徹底消散干凈,斷絕了一切能惹人多想的余地。 顧晏站在桌邊,垂眼看了燕綏之片刻,然后捏了一下眉心,有點頭疼又有點無語,“什么給了你錯覺,讓你認為我在鬧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