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燕綏之:“……” 服了,酒莊不坑你坑誰? 還好喬并不是全傻,四舍五入也就六分傻的樣子,所以他又念念叨叨地排除了這幾年酒莊用過多次的幾個日子,剩下的…… 剩下的也夠幾人一頓好找了。 夜里的櫻桃園其實很適合散心,說是找酒,走走停停偶爾撥開青藤看一眼,也并不無趣。中間喬還拿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顧晏,一邊翻找一邊喝著酒隨意聊著。 有時候是在聊最近的正事,有時候是抱怨幾句家族長輩,有一搭沒一搭。 燕綏之并沒有一直跟他們在一起,他在一處樹叢的岔道口打了聲招呼,獨自一人走到標著“紅桃j”的餐座這邊。他拆了喬的生日日期做信息,順著紅桃j餐座第3行櫻桃樹走著,打算看看橫向21棵附近有沒有藏酒。 喬的聲音隔在幾排樹藤之外,隱約可以聽見,“喏——這棵樹看見沒,據說長了有二十來年了???,樹干上這道刀疤還在呢,還是當初我跟曼森、還有趙擇木在這里胡鬧留下的,那時候多大來著?10歲吧……我記得曼森弄了一把新式軍用匕首,在這里試了一下?!?/br> 他講完以前的事,又安靜地回味了一會兒,沖顧晏道,“……知道么,今天早上我接到醫院消息的時候,從負責醫生那里聽來一句話,他說曼森這次特別幸運,因為被送往醫院的時間很巧。如果再晚一點,能不能醒過來就很難說了。那天晚上,其實并不是我們想起來要去叫曼森的,而是趙擇木提了一句才讓我們想起來的……” 燕綏之踱步似的走得很慢,但也漸漸離他們原來越遠,喬的聲音慢慢變得隱約起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又繼續邁步。 原本他只需要徑直走到掛著21號小鐵牌的櫻桃樹那里就行,然而在走過17號的時候,他的步子忽然停了一下。 有那么十來秒的時間,他站在3排17號樹的前面沒有挪步,烏黑的眸子里映著樹燈,清亮溫和。 這個日期是他父母曾經的結婚紀念日,在他幼年和少年時期的記憶里,是個每年都會被隆重對待的日子。 即便后來他們都不在了,每年的3月17日也依然沒被完全遺忘,燕綏之總會記得訂一株玫瑰花枝,托人備好養料,栽在住處的庭院里,二十多年來已經長成了片…… 也許是喬絮絮叨叨的聲音已經不再清晰,這塊區域顯得太過安靜。燕綏之站了一會兒后,鬼使神差地走到17號樹后,抬手撩了一下墻上的長藤。 長藤后是莊園預留在墻上的貯酒孔,給客人們定制的專屬酒就藏在這些貯酒孔里。 這個孔洞里也放著一瓶酒,這本身并不令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酒的主人…… 燕綏之下意識抽出酒瓶,瓶身上的客人姓名縮寫和備注就這么落入他的眼里—— l先生及夫人 結婚紀念日 落款的年份很久遠,是28年前。 那一年燕綏之剛滿15歲,在那之后,就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從沒想過會在不經意間,這樣偶然地在某個地方看見和父母相關的東西。 這也許能算是一個驚喜,但他握著酒瓶看了很久很久,卻突然覺得有一點孤獨…… 直到身后顧晏溫沉的聲音由遠及近,“怎么站在這里?” 第74章 陳釀(四) “嗯?”燕綏之似乎是隨口應了一句,尾調有點微微的上揚,很好聽,也一如既往帶著一點兒笑意。 但是他沒有回頭。 曾經有人評價燕綏之像一潭湖,看著溫和,觸手卻透著涼氣,站在岸邊又根本望不到有多深的底。你看不出他特別喜歡什么,特別討厭什么,也看不出他是在高興,還是在生氣。 很多人試過去探一探底,卻都無從下手。要么灰頭土臉,要么望而卻步。 但是現在,站在青藤墻邊的燕綏之眉目低垂,身影被樹燈勾勒出修長的輪廓,表情卻背光隱在夜色里模糊不清。雖然只是一個背側影,卻讓人覺得好像摸到了一絲縫隙。 他借著樹燈溫和的光,又看了一會兒酒瓶上的字,然后撩開青藤,將那瓶酒放回原處。 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的表情一如往常,沖顧晏道:“不聽喬少爺講少年故事了?” 他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塵土,捻著手指沒好氣地說:“我懷疑只有我一個人是真的在找他那瓶酒?!?/br> 顧晏看著他的眼睛。 那一瞬,燕綏之有點擔心面前的人是個棒槌,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他剛才在看什么,畢竟這樣不合時宜的人不在少數。 如果真的那樣,根據以往面對其他人的經驗,他可能會不那么高興,甚至非常排斥……燕綏之心想。 而他不太希望對顧晏產生那種情緒。 好在顧晏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落了一會兒,就又掃向了其他幾棵標號的櫻桃樹,問道:“這一排都看過了?找到沒?” 燕綏之忽然就笑了。 “還沒,去看看21號那棵?!彼f著走了過去,跟顧晏并肩而行。 沒多久,喬和柯謹也走到了這邊。不過很遺憾,酒莊沒有把酒放在紅桃j3行21棵這么明顯的地方。 四人散步一樣在櫻桃園里走著,氣氛很放松,而燕綏之卻有些心不在焉。 事實上一直到后來,他們翻了大半個櫻桃園,找到了喬的專屬酒,又聊起了曼森和趙擇木的過往,混雜著一些大學時光,燕綏之始終都有點心不在焉。 喬拽著顧晏陪他喝了很多酒,這少爺別的不說,酒量是真的好,喝完一架酒依然頭腦清醒,除了話更多一點,沒有顯出絲毫不適。 這一晚上他大概是最忙的一個,一方面他其實很感慨曼森的意外,心情不怎么樣,另一方面他又時不時要講些糗事趣事去逗柯謹,讓對方放松一些,與此同時,他還不忘給顧晏慶祝一下一級律師初審通過的事,順便還要表示一下對燕綏之的嫉妒。 因為有很長一段時間,柯謹一直看著燕綏之,以一種非常規律的狀態,喝一口果汁瞄一眼,再喝一口再瞄一眼。當然,這樣單調的完全重復的動作本就不是正常人會有的,但在柯謹身上,這表示他情緒平和安定。 到后半段,柯謹靠在椅子上睡著了,喬找服務生給他裹上毯子,沖燕綏之咕噥道:“哎算了不嫉妒了,畢竟我這么大度。還是要謝謝你啊小實習生,他這幾天狀態其實很差,沒什么精神,總會睡著,醒了就很容易受驚,一只鳥飛過去他都會突然發起病來。能像今晚這樣好好吃完一頓飯就很不錯了?!?/br> 他帶著柯謹去室內的時候,燕綏之和顧晏去水池邊洗手。 櫻桃園里每張坐席不遠處都有一處精雕的洗手池,用考究的金屬和纏繞的花枝做了欄桿,將它半圍起來。 燕綏之仔細搓洗手指上沾染的食物氣味,顧晏就那么靠在欄桿邊等著。 兩人還在繼續之前的話題。 “……喬怎么跟曼森弄成現在這樣的?” 顧晏的聲音里含著一點兒酒意,很淺淡,但比平日要懶一些,“喬是個很純粹的人,跟人相處沒那么多條框。他看誰順眼就會對誰好,沒什么道理,如果對方給他同樣的反饋,那就是朋友,如果對方懷疑他別有居心,那就沒什么可談的。而曼森一度疑心很重,剛好跟喬的性格相沖,兩次三番,就不歡而散了?!?/br> 燕綏之笑著說:“當初我非常納悶你和柯謹怎么會跟喬成為朋友,現在看來就再正常不過了?!?/br> 顧晏靜了一會兒,“你怎么知道我們是朋友?” “這是什么問題?”燕綏之愣了一下,“當年假期你不是總被他拽出去鬼混?” 這輩子沒“鬼混”過的顧晏看了他一會兒,暫且沒去糾正他的用詞,“我以為你不會關注那些……瑣事?!?/br> 燕綏之沒有否認,他沖干凈手上的泡沫,想了想道:“確實不太關注,但也總有些例外的時候。即便我本身很講求公平,但不可避免的總會對一部分學生相對更欣賞親近一點,比如你和柯謹,不過也恰好是你們兩個,從學校滾蛋之后就再沒想起過我這位——” 他就像是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隨口說到這里,語氣還很輕松,甚至莞爾笑了一下。不過一轉頭就發現顧晏正倚靠在欄桿上看著他,眼瞼微垂,眸光映著水池邊的晚燈,意味有些模糊不清。 燕綏之話音斷了一下,下意識問:“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顧晏的目光很沉,但少有地不帶棱角,甚至有一點溫和,也許是酒意未消的緣故,他沉默了片刻,道:“因為一整晚你都心不在焉,看上去有一點……難過?!?/br> 燕綏之微愕。 這話直愣愣的程度其實不亞于在17號樹前問他“在看什么”。都說裹了太多皮囊的人,很討厭被探究,過往的很多經驗告訴燕綏之,他也不例外。 但是很奇怪,顧晏這樣直白地將話攤在他面前,他居然沒有他以為的那樣不高興。 他動了一下嘴唇,最終還是笑了一下,道:“沒什么,想起家里人以及小時候的一些……瑣事而已?!?/br> 這大概已經是他罕見的能算得上認真的答案了。 說完他在池邊抽了一張除菌紙巾,一邊把手擦干凈,一邊沖水池抬了抬下巴,道:“別杵著,來洗手?!?/br> 顧晏又看了他片刻,難得像個聽話的學生一樣站直身體,走到水池邊沖洗著雙手。 燕綏之禮尚往來地靠在欄桿邊等他。 水池的晚燈勾勒出他微垂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這么多年來,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一切如故。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燕綏之看了一會兒后突然開了口,“顧晏?!?/br> “嗯?”顧晏的聲音在水流映襯下依然含著點兒懶意。 燕綏之翹著嘴角,玩笑似的問他:“畢業之后別的學生都晨昏定省地給我發消息,最少也有個逢年過節的問候,唯獨你一點兒音信都沒有,直接跟我斷了聯系,為什么?” 顧晏垂著的目光一動未動,依然仔細地清洗著手指。 就在燕綏之以為他又要跟往常一樣,碰到不好答或者太麻煩的問題就權當沒聽見,沉默著掠過去的時候,顧晏突然開了口:“因為一些很荒唐的想法?!?/br> 第三卷 鳥籠 第75章 遺囑(一) “有多荒唐?”燕綏之問。 聞言,顧晏動作頓了一下,兩手撐著水池邊緣轉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看著他的眼睛。 燕綏之自己又笑了,他用指關節輕輕敲了一下額頭,糾正道:“不對,我為什么會問這個,我應該問什么荒唐想法?” 他的聲音也不高,也許是夜里櫻桃園的氛圍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放松又憊懶的情緒。 這種帶著笑意的溫和語氣,總會讓人產生和他交心相談的欲望,毫無保留。 但是顧晏卻又斂回了目光,繼續沖洗著手指。 燕綏之懷疑這大概是顧晏洗手花費時間最長的一次,快到他自己那種非正常的程度了。 “你不會想聽的?!鳖欔填^也不抬道。 燕綏之“嘖”了一聲,但沒有包含任何不耐煩的成分。他只是……又有了午餐時候那種被輕撓了一下的感覺,借助這種語氣表達出來,“我想不想聽我說了算數吧,怎么你還替我決定了?” 顧晏:“嗯?!?/br> “嗯什么?”燕綏之哭笑不得,“打算把法庭上拿捏心理的那套用在自己老師身上?” “現在我是名義上的老師?!鳖欔陶f。 可能他低沉的嗓音太適合櫻桃園的夜色了,頂嘴頂得燕綏之一點兒也氣不起來。 他瞇著眼琢磨了片刻,道:“我總覺得我問第一句的時候,你是打算回答的。后來多說了一句……你就改主意了?” 顧晏終于站直了身體,抽了一張除菌紙擦著手上的水跡,輕輕的水流聲隨著他的動作停下。他腳尖一動,轉過身來。這么一來,就燕綏之成了面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