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他忍了一會兒,又忍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沒忍住,道:“我選擇告訴你那個該死的渠道?!?/br> 燕綏之比了個手勢,請他自由陳述。 陳章回想了一下,道:“那位貴人……他幫過我很多,我……我很感激他,所以恕我不便多說,不想給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至于那個灰色渠道,我去的那個,在德卡馬西區。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那里有一片黑市?!?/br> 燕綏之目光動了一下,“恰好知道?!?/br> “在那個黑市西邊路口進去,左手數第七個門面,有個樓梯口,從那里上樓。三樓有一個房間,我在那里找到的人,可以幫忙做基因調整?!标愓抡f得很詳細。 燕綏之面色未變,心里卻已經記下了路線。 因為那條路太熟了,他醒來之后,就被安排住在那一帶。他覺得,也許并不是巧合。 第58章 記者(一) 陳章說到做到,講完了基因調整的灰色渠道,就再沒開過一句正口。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面前這位實習生看起來溫和有禮,實際上張口就能吃人。 他總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就要被對方套進去,所以干脆一言不發,以此表明他鐵了心不想再提亞巴島那晚的事情,或者說,他鐵了心要去認那個罪。 于是最后三分鐘里,整個會見室安靜至極。 他不說話,那個實習生居然也不急,更沒有要追問的意思,而是看著喝著清水,一臉安靜淡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指。 “……” 這反倒讓陳章覺得特別別扭。 他萬萬沒有想到,最后居然是他在沉默中坐立難安,而對面的那位實習生,就那么好整以暇特別淡定地欣賞他坐立難安。 最后解救他的,是開門進來的管教。 那位高大壯實的管教虎著臉,進來硬邦邦地道:“誒!時間到了啊,別聊了——” 剛喝完,他就反應過來,會見室里并沒有人在聊…… 而最詭異的是,嫌疑人陳章一臉“你他媽總算來了”的表情,看救世主一樣看著他,一副恨不得趕緊回監室的模樣。 管教:“……你倆聊了啥?” 他問的是“你倆”,目光卻只落在燕綏之身上。 燕綏之站起身,把水杯朝前推了推,笑著說:“聊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不過管教先生,你再問下去就違規了?!?/br> 在這里,律師和當事人之間的會見不受監聽監控,當然也無需告訴管教內容。相反,如果管教執意問太多,就該被送進審查室喝茶了。 管教臉更虎了,“噢,我就是那么隨口一說,你可千萬別告訴我,我不想聽?!?/br> 他說完,拍了拍陳章的肩,“走了?!?/br> 陳章抬頭,如喪考妣地看了他一眼。 管教:“……” “我還沒死呢,上墳給誰看???”他語氣不太強硬地斥了一句,也許是覺得這位嫌疑人顯得可憐巴巴的。 陳章一副逆來順受隨便斥的模樣,沒回嘴,也沒露出什么不該有的表情。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有點慢,就像之前在監室起床一樣僵硬。 邁步之前,又下意識按了一下腰,這才跟著管教要出門。 燕綏之在收拾帶過來的紙質資料,這是會見室里唯一能帶的東西。 他連頭都沒有抬,注意力也根本不在陳章身上,卻在他出門前突然抬眼問了一句:“舊疾又發?遺傳的毛???” 就因為這句話,陳章差點兒被低低的門檻絆了個跟頭,他一腦袋撞在前面的管教身上,分量也不輕,撞得管教接連踉蹌兩步沒剎住車,啪——地貼上了墻。 燕綏之是笑著出去的,臨走前還對陳章道,“明天的這個時候,我還在會見室等你,我不介意跟你大眼瞪小眼對坐一小時,你可以提前做個心理準備?!?/br> 陳章:“……” 在墻邊站直的管教覺得這位實習生比某些嫌疑犯還會威脅人,偏偏又笑得特別得體,他連罵都無從下口。 出了看守所,燕綏之把智能機指環從透明袋里拿出來,翻看了一下有沒有新信息,又調出聯盟地圖,選中德卡馬,在陳章剛才所提的地方做了個標記。 他把智能機重新套在手指上的時候,街邊的巷子里突然一前一后躥出來兩個人影,直撲這邊而來。 “……” 燕綏之心說看守所大門口也敢這么來?膽很肥??? 有了之前的經歷,他腳尖一轉,及時側身讓開了一條路。于是那兩道人影撲了個空,一直沖過了人行橫道,才堪堪剎住車,又轉頭朝燕綏之過來了。 “誒!別躲別躲,誤會——”打頭的那個圓臉小個子男人三兩步跑過來,嘴里這么喊著。 燕綏之心說誤會什么,你這么說我就信你了? 他轉身就要走,那個圓臉立刻一個急轉,攔到了他面前,急匆匆地掏出一個證件。 “沒惡意,放心我們沒惡意!”圓臉指著證件上的照片,跟自己的臉做了個對比,“記者,我們是記者。吉姆·本奇?!彼种噶酥负竺娓哪莻€鼻尖帶雀斑的年輕人,“諾曼·赫西,我的助理小記者,我們來自蜂窩網,你看,有證件的?!?/br> 狗窩網也跟我沒關系。燕大教授這么想著,面上卻是點了點頭,溫聲道:“幸會,借過?!?/br> 真是毫不留情。 兩位記者:“……” 那個叫本奇的圓臉又哎哎幾聲,“只占用你一點點時間,借一步說話行不行?”他又努力把證件往燕綏之眼前伸了伸,好像這樣能起什么作用似的。 結果還真起了作用。 因為燕綏之看見了證件上的網站logo,有幾分眼熟。 他略微回溯了一下,在腦海中撥找出一個畫面。那是當時在南十字的辦公室里,顧晏剛收到消息說喬治·曼森出事的時候,他用光腦搜過消息,只有一個冷門小網站出了個標題很咋呼的報道,不過轉眼就被刪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小網站的logo跟這個記者證上的一模一樣。 這么一看,這兩位記者攔住他是為了什么就顯而易見了。 圓臉本奇一看他沒急著走,立刻來了精神,趁熱打鐵地指著街對面的咖啡廳,“那邊有露天座,我們很正規的,只是想跟你簡單聊幾句,你如果實在不放心我們就坐在露天座位那邊,你如果不愿意說下去隨時站起來就能走,怎么樣?” 燕綏之想了想,欣然同意。 他同意當然不是去給人送消息的,大尾巴狼院長沒這么好心,他是想從記者嘴里套點東西。 這個網站既然能第一時間搞到消息放出報道,多少還是有點貨的,就算沒有,只是坐幾分鐘也并不吃虧。最重要的是,后面那個雀斑小年輕還好,這個圓臉叫本奇的一看就是個纏人的,要脫身可能還有點麻煩。 三人一人點了一杯咖啡,燕綏之還要了一份甜點,他感覺有點低血糖,得吃點東西墊一墊。 “不介意的話?”他拿起細叉的時候,非常講究地問了一句。 “吃,你正常吃,當然沒關系!”本奇說話聲音很大,而且總喜歡先哈哈兩下,以示熱情。有些夸張,但是很多時候能強行顯得熟悉一些。 不過他哈哈笑著的同時,掩在桌底下的手飛快地盲打了一句消息發出去。 轉眼間,坐在旁邊的雀斑小年輕諾曼·赫西智能機震了一下,他看起來有些靦腆,從頭到尾除了跟著跑和跟著干笑,一直沒開過口。 所以這回他依然是沖燕綏之靦腆地干笑兩下,抬了抬自己的手指,然后才轉身點開全息屏看消息。 結果就看見來信人的名字——吉姆·本奇。 坐在他手邊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 赫西:“……” 本奇 這個傳說中的實習生律師好對付!你看他,吃口甜點還那么講究禮儀,一看就特別有教養,這種人一般拉不下臉,又是學生,一定很老實! 赫西:“……” 結合全句,這消息看著就像在反諷本奇自己不講禮儀不要臉。 赫西眨了眨眼,抿著嘴唇一臉嚴肅地把全息屏收了,正襟危坐,沒敢回。 燕綏之不緊不慢地吃了兩口甜點,壓下了那種隱約欲來的暈眩感。 他一點兒也不急,就換成本奇急了。 本奇目光在他的叉子和甜點間徘徊片刻,然后咧嘴笑了起來。 燕綏之:“……”他是不急,但是這位記者這么湊過來笑,很影響他的食欲。 你索性要有顧晏那樣的臉,湊就湊吧,還能忍。但是你這長得是個什么東西,嗯? 燕大教授的心理活動向來比嘴上還要損,只不過很少表達出來,或者說即便表達出來,也會用各種堂皇的禮貌用語和優雅的笑包裝一下。 本奇當然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只自顧自斟酌著道:“是這樣的,我們是蜂窩網的記者,一直非常關注喬治·曼森先生的意外。當然,我們先要對此表示遺憾……” 他說著還垂下了目光,旁邊的赫西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一臉懵逼地看著他演。 “但是遺憾不代表要放棄追蹤真相?!北酒嫣ь^又道,“我們知道,您——” “不用那么客氣?!毖嘟椫m當地道。 “好吧,你——”本奇哈哈笑著換了用詞,覺得這實習生特別上道,“你是這次的被告辯護律師。老實說,我很少見到實習生被委派這么重要的案子,你平時一定表現得非常出色,年輕有成?!?/br> 燕綏之一臉淡定地聽他夸,末了笑一笑以示過獎。 赫西在旁邊默默喝咖啡,對于他的老師本奇這一套,他已經能倒背如流了。先一頓蜜糖往對方嘴里懟,懟到對方暈乎乎的飄飄然,再來一個轉折,表示對方什么都好就是卻一點點助力,然后表示自己這邊恰好有可以幫到忙的東西…… 果不其然,本奇一通天花亂墜之后,話鋒一轉,說道:“事實上我知道一點真相,但是……” 他瞟了眼四周壓低聲音,“哎,算了,反正我可以跟你打包票,絕對不是那位叫陳章的潛水教練干的。我們這幾天一直在醫院那邊蹲守,雖然進不了病房,但也收獲了不少東西?!?/br> 他說著,把智能機的全息屏亮出來,把默認的私密模式關掉,這樣旁邊的燕綏之也能看見屏幕上的內容。 “你看看這些照片,看,這么多!”本奇道,“全都是我們最近拍到的,都是動態圖片。還有更全的一些影像,里面有很多關鍵資料,能給你提供極大的幫助?!?/br> 他看了燕綏之一眼,確認對方的目光卻是被照片吸引了注意力,心里有些得意,道:“我們甚至已經推出真兇了。我知道這次庭審對你來說其實很重要,準確地說,第一次庭審對任何一個律師都很重要,你肯定想有一個非常出色的表現。所以……怎么樣?我把照片和錄像給你?!?/br> 燕綏之沒急著回答,而是道,“你這么一晃而過,我很難判斷照片的內容。雖然這樣說有點冒犯,但是……” 本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怕我拍一些毫無用處的照片來糊弄你嘛!這樣,你可以大致看一遍?!?/br> 他說著,把手腕伸到了燕綏之面前,直接把全屏幕放大,讓對方能看清楚。 燕綏之看起照片來,速度很快,百來張照片,他只花了五分鐘就看了一遍。正如本奇所說的,他拍到了不少人,甚至不少東西,有喬,有趙擇木,有勞拉他們那群律師,都是在解禁后去醫院看望喬時被拍到的。 里面有幾張比較有意思,一張是喬和趙擇木兩人從醫院出來,各自冷著一張臉,看起來似乎相處得不太愉快,又或者因為什么事發生了爭執。 還有幾張則是兩人一致對外,跟曼森家的人對峙。 百來張照片拍到了形形色色的親朋好友,里面看起來最神傷的,還是喬和趙擇木,最冷情冷性的是曼森自家的人。不過這都在燕綏之的意料之中,沒什么可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