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位公子哥兒憋了兩天,賭癮上頭,在大廳里轉悠了一圈,讓人下注來一把,被大多數人婉言謝絕了,于是撇著嘴咕噥了一句“真他媽無趣,曼森也在犯病,連個刺激的人都沒有?!?/br> “我草,跟他處在一個空間,我不用喝酒就醉了?!眴虥_顧晏和燕綏之這邊眨了眨眼,然后讓廚房把事先準備好的餐點端上了桌,為了配合警署工作,他特地沒讓上烈酒,只有幾瓶甜酒,以免有人喝昏了頭。 眾人這一天經歷的事情有點兒多,一個個都顯得有點兒精神不濟,用餐的時候非常安靜。偶爾有人說話,都壓低了聲音。 喬將最后一塊雞胸rou放進嘴里的時候,用手肘拱了拱身邊的顧晏。 顧晏“嗯”地低低疑問一聲,示意他有屁快放。 “我怎么覺得你家實習生總在看你?”喬用悄悄話的聲音小聲說道,“你做了什么 ?還是他想跟你做什么?” 顧晏一口牛排嗆了一下,蹙著眉喝了一點酒?!澳阒滥愦髮W輔修心理學為什么連考三次都不合格么?” 喬揉了揉被捅刀的胸口,嘀咕道:“可他確實從你這掃過好幾眼,而且你一個從來不插手別人事情的人,光是這一天就管他多少回了,這在我看來真的反常?!?/br> 顧晏沒答話,他修長的手指捏著玻璃杯沿,神色冷淡地晃了一下杯底淺琥珀色的酒,垂著的目光傾斜著落在酒里。 又過了片刻,他才喝完最后一口,沉聲應了一句,“是么?” 他沒有立刻去證實喬的話,而是不緊不慢地吃罷了晚餐,又擦了嘴角。這才在餐廳迷燦燈光的掩映下,隔著小半塊餐桌朝燕綏之看過去,又在燕綏之抬頭前,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喬莫名覺得氣氛似乎不太對。 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反正他坐在中間有點兒莫名的緊張。 因為用餐時間晚,所以各位客人回自己小樓的時間更晚,晚到燈松林已經飛滿了螢火。 燕綏之把大衣掛在房間的衣架上,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抱著胳膊倚在陽臺門邊。海灘上的某一角吊著兩盞白燈,那幫維修人員還在跟那兩扇檢測門較勁。 兩星燈火隔著遙遙距離,映在他黑色的眸子里,顯出一小片亮色。 他看了一會兒,而后斂起目光轉了身,敲響了對面顧晏的臥室門。 沒過片刻,門開了。顧晏按著門框,目光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也沒問有什么事,就點了點頭淡聲道:“進來吧?!?/br> 回來有一會兒了,他的襯衫扣子卻一枚都沒解,并沒有要休息的架勢,似乎還在琢磨什么東西。 燕綏之一眼看見了陽臺外的燈松林,挑了挑眉道:“果然還是你這邊風景好?!?/br> “你是來借陽臺看風景的?”接了一杯清水的顧晏撩起眼皮看他。 “差不多吧?!毖嘟椫D了一下,又道:“順便來跟你討論一個問題?!?/br> 智能機的震動聲踩著這句話的尾音響起,顧晏拿了兩杯清水出來,沒手戴耳扣,便干脆用小指敲了一下杯壁,直接接通。 通訊連接成功的同時,全息屏自動跳了出來,對方通訊號顯示在屏幕上的同時,聲音也響在了房間里—— “顧?在忙嗎?我看你一天都沒回音,我就是想問問,之前給你的那個干擾檢測門的程序對案件有幫助嗎?” 對方語速特別快,捂都來不及捂。情緒非常飽滿,咬字格外清晰。想聽不明白都不行。 正把清水遞給燕綏之的顧大律師聞聲手一滑,從容不迫地掉了一只杯子。 咣當一聲,潑了一地涼水。 第47章 掉皮(一) 燕大教授垂著目光,沉默地看著杯子尸體:“……” 顧大律師也垂著眼皮,一言不發地看著杯子尸體:“……” 兩人一脈相承,面無表情地給滿地玻璃片開追悼會。 氣氛令人窒息,說不清誰比誰尷尬,誰更需嗑一把假死藥冷靜一下。 但是老天總是這么不盡如人意,偏偏安排了一個棒槌在旁邊叫魂—— “顧?顧你在聽嗎?誒?難不成信號不好?”對方嘀咕了一句,悉悉索索也不知道在翻什么,過了兩秒又開始鍥而不舍,“我這里信號沒問題啊,顧?能聽見我說話嗎?” 顧晏終于追悼不下去了。 他“嘖”了一聲,瞥了一眼通訊屏幕上對方設定的那張傻臉,默默閉了一下眼,道:“聽見了,我這里有點事,稍后給你撥回去?!?/br> “???”對方沒反應過來,“不是,我也沒什么大事,不用回撥,就只是問你一下那個程序軟件你試得怎么樣?干擾成功了嗎?” 顧晏:“……” 他凍著一張俊臉,沉默了兩秒,緩緩回道:“結果挺刺激,謝謝?!?/br> 對方:“???” 然而顧晏沒有再多廢話,直接切斷了通訊。 通訊一斷,房間頓時陷入了寂靜。 這么一來,氣氛更加令人窒息。 裝了半天假死的燕大教授終于裝不下去了,他輕輕吐了一口氣,看起來更像是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的嘆氣,然后抬起了眼,對上顧晏的目光。 兩人對視了片刻,好一會兒后,顧晏先偏開頭,不知是有點兒懊惱,還是單純表達眼不見為凈的意思。 “看來,我原本想跟你討論的問題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了?!毖嘟椫従徴f完,停了一下,又道:“但我又有了一個新問題想問你?!?/br> 顧晏依然沒有看他,只動了動嘴皮,吐出一個字:“說?!?/br> “暴露身份的是我,怎么你看起來比我還尷尬?!?/br> “……” 顧晏簡直要氣笑了。 “你把我的份都搶完了,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尷尬了?!毖啻蠼淌谡f著還微微笑了一下,顯得特別特別不是個東西。 某些人大概天賦異稟,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把人氣得都不知道怎么回他,偏偏又不是什么涉及人品道義的大事,氣歸氣,你還沒法跟他較真。 一時間,仿佛場景重現。 兩人面前如果擱上一張院長辦公桌,燕綏之身后再放上一把辦公椅,就和許多年前院長辦公室里時常出現的一幕一模一樣。如果按照原劇本,下一秒,顧同學就該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轉身摔門走了。 他一走,燕綏之就更用不著尷尬了。 皆大歡喜,非常完美。 然而,顧晏只是捏了捏鼻梁,冷著臉沖陽臺那邊的椅子一指,“過去呆著,我先把這一地玻璃收拾了?!?/br> “怎么不摔門了?” 某人的語氣竟然還挺遺憾。 顧晏:“……” 他癱著臉看了燕綏之片刻,涼絲絲地說:“如果沒弄錯的話,這是我的房間,我為什么要摔門離開?” 顧同學畢業多年,年輕有為,翅膀硬了,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氣一氣就跑的冷臉學生了,還有膽子指揮老師了。 他又沖陽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燕綏之趕緊過去老實呆著,別在這里杵著氣人。 說話間,臥室門被人“篤篤篤”敲了三下,別墅內安排的服務人員格外有禮地問道:“顧先生?剛才聽見有東西摔碎的聲音,需要清理嗎?” 顧晏看了燕綏之一眼,轉身打開了房門,沖門外的服務生點了點頭,淡淡說:“碎了一只杯子,勞駕?!?/br> 這些服務人員都是訓練有素的,畢竟能在這片別墅區里出入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論發生什么事都不喜歡被人議論猜測。服務生帶著兩個人上來,目不斜視直奔碎玻璃,很快把那些玻璃渣和水跡清理干凈。為防止有漏網之魚硌人,又在那塊地方鋪上了一層地毯。 這些人忙碌的時候,全程堵著門,燕綏之也不方便出去,更何況他還有一些事要跟顧晏再確認一遍,于是當真老老實實地在陽臺的木藤椅里坐下了。 最后一個服務生退出房間的時候,顧晏在門邊跟他低聲交代了兩句什么,那服務生點了點頭匆匆下樓,沒過片刻又上來,給了顧晏一個白色的小盒。 “謝謝?!?/br> “應該的?!?/br> 所有服務生一撤,顧晏又重新關好了門。 他不緊不慢地走到陽臺邊,把手里那個白色小盒丟在了圓桌上。 燕綏之瞥了眼那個小盒,沒反應過來那是什么。他本打算問點什么,然而站在近處的顧晏太高了,說話還得仰著頭看。于是燕大教授沒好氣地道:“你先坐下?!?/br> 顧晏垂著眼皮看了他片刻,彎腰把那小盒打開,從里面抽了一根棉簽。 他彎下腰來,壓迫感便沒那么強,于是燕綏之看著他手上的動作,順口問了一句:“你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顧晏手指頓了一下,沒抬眼。他在盒中挑了一瓶溫和點的消毒劑擰開,到了一點在蓋子里,輕微的薄荷味淺淺散開:“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兩人距離很近,他說話的嗓音又很低,因為彎著腰的緣故,給人一種格外親近的錯覺。 燕綏之換了個更放松的姿態,朝后靠在了椅背上,“聽假話做什么?” 顧晏垂著目光,認真地將棉簽一頭蘸滿消毒劑,順口答道:“誰知道呢,也許你想聽一聽假話,以便自我安慰一下自己演技還不錯?!?/br> “……說真話?!?/br> “真話?”顧晏終于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如果說懷疑,就是來律所的第一天。之后的每一天,你都能干出點事來加深懷疑,真正確認是在酒城?!?/br> 燕綏之聽完,也沒露出全然意外的表情,只是“嘖”了一聲,似乎有點不滿意,“我以為最少也能堅持一個月?!?/br> “……” 哪來的底氣? 顧晏一點兒也不給他面子,冷冷地道:“恕我直言,我沒有從你的行為上看出絲毫‘堅持’的跡象,可能藏得太深了吧?!?/br> 熟悉的毒汁,熟悉的味道。 被諷刺糊了一臉的燕大教授摸了摸自己的脾氣,又道:“可是這才多久,有一個禮拜么?酒城那邊時間還過得比德卡馬快,滿打滿算也就六七天吧?!?/br> 顧大律師淡淡道:“是么,我以為已經六七年了?!?/br> 燕綏之:“……” 拐彎抹角地諷刺度日如年,他怎么收了這么個倒霉學生。 “雖然我也確實沒太用心演,但也還行吧?”燕大教授開始擺例子,“你看勞拉、艾琳娜、杰森他們就都沒認出來。其實正常人都不會那么快反應過來,畢竟我已經死了。這種普遍的認知一旦形成了就很難被修正,更別說看見一個略有一點相似的人就猜是對方做了基因修正……” 這人說話毫不避諱,說完一抬眼,才發現顧晏微微皺了一下眉。 燕綏之驀地想起之前被扯走的黑色被子、被推拒的白色安息花,還有一些小而又小的細節。當時他沒怎么在意,現在再想起來,突然有了一點丁點兒別的滋味。 很難形容,但讓燕大教授心里某一角倏然軟化了一點。 也許是有個欲揚先抑的過程,這比他冷不丁撞見勞拉他們準時準點拿著安息花去墓地見他,更讓人感慨一些。 燕綏之頓了一下,非常自覺地改了口:“我是說,在他們的認知里,我已經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