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很不巧,已滿14的那幾類重罪,剛好包括搶劫。 “14歲?生日過完了?”燕綏之道。 “搶劫案發生前兩天剛滿14歲?!?/br> “那他可真會長?!毖嘟椫u價道。 這人不論是對熟人還是生人,張嘴損起來都是一個調,以至于很難摸透他是純粹諷刺,還是以表親切,也聽不出來哪一句是帶著好感的,哪一句是帶著惡感的。 顧晏看了他一眼,動了動嘴唇似乎要說什么。 燕綏之卻沒注意,又問道:“那保釋是怎么回事?照理說未成年又還沒定罪,保釋太正常了,甚至不用我們費力,這是審核官該辦的事?!?/br> 在法院宣判有罪以前,推定嫌疑人無罪,以免誤傷無辜。 這是一道全聯盟通行的行業守則。正是因為有這條守則,保釋成功才是一種常態。 “那是其他地方的理,不是這里?!鳖欔檀鸬?。 “怎么會?”燕綏之有些訝然?!耙郧斑@里也沒搞過特殊化啊?!?/br> “以前?”顧晏轉過頭來看向燕綏之,“你上哪知道的以前?” 不好,嘴瓢了。 燕綏之立刻坦然道:“案例。上了幾年學別的不說,案例肯定沒少看。以前酒城的保釋也不難,起碼去年年底還正常?!?/br> 顧晏收回目光,道:“那看來你的努力刻苦也就到去年為止,這幾個月的新案顯然沒看?!?/br> 燕大教授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可不是,這幾個月凈供人追悼去了看個屁。 “酒城一年比一年倒退,最近幾個月尤其混亂,看人下菜,保釋當然也不例外?!鳖欔毯唵谓忉屃艘痪?。 燕綏之心說我不過就睡了半年,怎么一睜眼還變天了? 他還沒看案子的具體資料,一時間也不能盲斷,便沒再說什么。 冷湖看守所是個完全獨立且封閉的地方,那些擠擠攘攘的破舊房屋愣是在距離看守所兩三百米的地方畫了個句號,打死不往前延伸半步。 在這附近居住的人也不愛在這片走動,大概是嫌晦氣。 所以,看守所門口很可能是整個酒城唯一干凈的空地,鳥兒拉稀都得憋著再飛一段避開這里。 然而燕綏之和顧晏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撿到了一個小孩兒。 那是一個干瘦的小姑娘,七八歲的樣子,頂著一張也不知道幾天沒洗過的臉蹲在一個墻角,過分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看守所大門。 “這小丫頭學誰鬧鬼呢,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毖嘟椫熳哌^去了,才冷不丁在腿邊看見一團陰影,驚了一跳。 小姑娘的反應有些遲鈍,過了大約兩秒,她才從看守所大門挪開視線,抬頭看著燕綏之。 這一抬頭,就顯出了她的氣色有多難看,蠟黃無光,兩頰起了干皮,味兒還有點餿。 不過這時候,燕綏之又不抱怨這空氣有毒了。 小姑娘看見這個陌生人彎下腰,似乎要對自己說什么。 但是她有點怕,下意識朝后連縮了兩步,后背抵住了冷冰冰的石墻面,退無可退,顯得有些可憐巴巴的。 “我長得很像人販子?”燕綏之轉頭問顧晏。 顧大律師頭一次跟他站在了一條線,一臉矜驕地點了點頭。 燕綏之:“……” 滾吧。 “想養?”顧晏問了他一句,語氣不痛不癢,聽不出是隨口一問還是諷刺。 畢竟這方面師生倆一脈相承。 燕綏之短促地笑了一聲,站直了身體,“你可真有想象力,我又不是什么好人?!?/br> 他轉頭沖不遠處的一條破爛街道抬了抬下巴,“這地方,一條街十個夾巷十個都睡了人,得把整個酒城買下來建滿孤兒院才能養得完?!?/br> 說完,他沖顧晏晃了晃自己手上的指環,“5022西,下輩子吧?!?/br> 顧晏沒什么表情:“不好說,說不定下輩子更窮?!?/br> 燕綏之:“……你可真會安慰人?!?/br> “過獎?!?/br> “……” “小丫頭不喜歡我,走了?!毖嘟椫f。 兩人看了眼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富余,抬腳便朝看守所的大門走。 只是走了兩步之后,燕綏之又想起什么般轉回身來。他從大衣口袋里伸出一只手來,彎腰在那小姑娘面前攤開,掌心躺著一顆巧克力:“居然還剩了一個,要么?” 小姑娘貼著墻,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好幾秒,而后突然伸手一把抓過那顆巧克力,又縮了回去。 “餓成這樣了身手還挺敏捷?!毖嘟椫袅颂裘?,轉身便走了。 走遠一些的時候,他隱約聽見后頭很小聲的一句話,“……要說謝謝?!?/br> 燕綏之轉頭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已經恢復了之前的模樣,蹲在那里直勾勾地盯著看守所大門,像是根本沒看見他一樣,只不過一邊的腮幫子鼓鼓的,塞了一顆糖。 “一趟飛梭15個小時,你正餐沒吃兩口,糖倒沒少摸?!鳖欔陶f。 燕綏之一臉坦然:“少吃多餐,甜食也算餐?!?/br> 實際上他現在有點低血糖,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的后遺癥還是基因暫時性調整的后遺癥,總之得揣點糖類在身上,以免暈勁上頭。 當然,這原因顯然不能跟顧晏多提,干脆胡說。 看守所銅墻鐵壁似的大門緊鎖,門邊站著幾個守門的警衛。 顧晏走到電子鎖旁,抬手用小指上的智能機碰了一下電子鎖。所有事先申請過的會見都會同步到電子鎖上,智能機綁定的身份信息驗證成功就能通過。 滴—— 大門響了一聲,吱吱呀呀地緩緩打開。 這扇大門大概是附近區域里頭最先進的一樣東西了,還是數十年前某個吃飽了撐著的財團贊助的,當初那財團在背后扶了一把酒城的政府,幾乎將這倒霉星球所有重要地方換了一層新,一副要下決心幫助治理的架勢。 夢想是好的,現實有點慘。 反正在財團現在已經成了沒落貴族,當初贊助的那些東西也由新變了舊。 看守所里昏暗逼仄,走廊總是很狹小,窗口更小,顯出一股濃重的壓抑來,但并不安靜。 酒城的這座尤為混亂,充斥著呵斥、謾罵、各種污言穢語不絕于耳。而這些嘈雜的聲音又都被封閉在一間一間的窄門里,不帶對象,無差別攻擊。 燕綏之在長廊中走了一段,祖宗八代都受了牽連,不過他對此習慣的很,走得特別坦然。 一道鐵柵欄門外,一名人高馬大的管教抓著電棍鎮在那里:“什么人,來見誰?” 燕綏之笑了笑:“律師,有申請,見約書亞·達勒” 剛張口的顧晏:“……” 管教挑了挑眉:“達勒?你們還真是好脾氣?!?/br> 說著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說不上是嘲諷還是別的什么。 燕綏之依然回得自如:“是啊,我也這么覺得?!?/br> 顧晏:“……” 管教從鼻腔里哼了一下,轉身沖她招了下手,打開了鐵柵欄門:“走吧,跟我來?!?/br> 其他地方,未成年人和成年人大多都是分開的。酒城這邊卻混在一起。 管教很快停在一扇厚重的鋼鐵窄門前,沖門努了努嘴:“喏——你們要見的達勒?!?/br> “非常感謝?!毖嘟椫?。 顧晏:“……” 管教抬起門上能活動的方塊,露出一個小得只能露出雙眼的窗口,粗著嗓子重里面吆喝了一聲:“野小子!你的律師來見你了!” 窗口里很快出現了一雙眼睛,翠綠色,單從目光來看,一點兒也不友好,甚至含著一股冷冷的敵意。 緊接著,里頭的人突然抬起手,當著幾人的面,“啪”的一聲狠狠關上了窗口。 燕綏之:“……” 他簡直氣笑了,轉頭問顧晏:“你確定真的已經約見過了么?” 這是約見的態度?開什么玩笑。 不過他還沒有笑完就發現,身后的顧大律師正癱著一張臉,倚著墻看他。 燕綏之下意識想問“你這一副死人臉是給誰掃墓呢”,話未出口,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一路搶了顧大律師多少活兒。 真是習慣害死人。 他抵著鼻子尷尬地咳了一聲,朝旁讓了一步:“誒?你怎么走到后面去了?” 顧晏:“………………” 這么不要臉的人平生少見。 顧晏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動了動嘴唇:“不繼續了?阮大律師?” 燕綏之干笑兩聲搖了搖手,“你是老師,你來?!?/br> 為了化解尷尬,這人的臉說不要就可以不要,反正現在沒人認識他。 他說完又指了指緊閉的小窗口問道:“下飛梭那會兒,我明明聽見你跟他通訊對話過,這小子怎么翻臉不認人?” 犯完錯誤就轉移話題,臉都不紅一下,顧晏對這位實習生算是開了眼了。 不過他還是不冷不熱的回道:“是讓管教把通訊轉接給了他,說完我就切斷了,如果單方面通知算對話的話,那就確實對話過?!?/br> 管教理直氣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指了指窗口:“轉接了,拉開窗口讓他聽了?!?/br> 燕綏之:“……” 服氣。 燕綏之讓出了位置,顧晏理所應當接過了主動權。他指了指那扇鋼鐵門,道:“勞駕,把門打開?!?/br> “確定?就這態度你們還要見?”管教嘴上這么說,但還是打開了門。開門的瞬間,他握住了腰間的電棍,一副掏出來就能電人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