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他這話說得甚是冷冽,周如水轉眸盯向那被柳鳳寒扔在腳邊的嫩草,點了點頭,忽的彎身撿起,捏在手心道:“那我便先隨你一道?!?/br> 第211章 機關參透 因著魏軍臨境, 貿易阻斷,鵬城早已戒嚴, 城門一向緊閉,城中百姓均是輕易出城不得。遂, 柳鳳寒與隱姓埋名的周如水也不能例外。這時刻, 柳鳳寒卻自有他的法子, 他扭頭帶著周如水繞道進了鵬城邊的小村莊薛村, 薛村的的設防并不嚴密,不過趁著天色將暮,他便帶著周如水牽著兩匹老馬鉆出了村去。 如此,周如水也是詫異, 出了薛村仍是頻頻回頭,一臉的欲言又止。 迎上周如水的目光, 柳鳳寒便知她身為女君是在尋思甚么,一面牽著馬疾步往前,一面用粗布擦去馬蹄留下的腳印, 低聲同她說道:“自從前歲大戰,這薛村的青壯年就都去了鵬城駐防, 剩下的不過是些老弱殘兵。自老城主桓淞重病以來,設防更是十分疏松,遂, 確實是一疏漏?!?/br> 聽他這般說,周如水哪兒還有不明白的,輕輕應了一聲, 不作表態。就聽柳鳳寒頓了頓,又問她道:“世人都道劉錚是一jian雄,你如何作想?” 柳鳳寒會這么問真不稀奇,這一路走來,處處都正傳頌著劉錚的果敢英勇,特別是這些個靠近鵬城的邊陲百姓,他們都是因著劉錚之死而實實在在的得益之人?;蛟S,他們白日里還在擔憂著大戰來襲,家族離散,無處容身??稍俎D過眼來,便因著劉錚殺了魏公子紹,魏軍撤兵,而又多得了幾日安寧日子。遂他們贊揚他,歌頌他,嘆他是叱咤風云的大勇豪杰,對他感恩戴德,為他燒香拜佛。一時間,劉錚的名聲甚至蓋過了往日鞠躬盡瘁愛民如子的老城主桓淞。 聞言,周如水的神色卻是平靜至極,未有半分的蔑視,亦未有半分的欽佩,是真真的淡如水,毫無波瀾。 重生以來,她從未高看過劉錚,也從未小瞧過他。她深知他有他的執著,他的執著不過是功成,是名就,為了這一切,他放棄了人世間一切的美好與真切。他更自以為自個是天縱奇才,自以為自個便是那風暴中心能夠揮云縱雨的頂頂人物。卻結果,他反抗了,他爭奪了,他仍拋不開自個的根,遂他也爭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他非是能cao縱風暴的那個人,不得不承認自個不過是那被風暴卷起cao縱的野草和沙礫。遂他破釜沉舟,要留以身后名??伤娴牧舻米∶??今日百姓不過因眼前利贊他頌他,但這眼前利過后呢?待得魏軍卷土重來之際,他怕是連身后名都會沒了。遂在口口相傳的罵與贊之間,他不過只會是漫長光陰里的纖芥微塵。不足掛齒,人走,燈滅。 若真要言,周如水抿了抿嘴,淡淡地說道:“我知他一向執著,卻不知他如此執著。然,由他及己,我卻絲毫不覺他有多可笑。執著在心,天勢難料,不肯甘心從之者,人事宜然也。我亦有我的執著,亦有我的不甘,我的執著不甘與他相比,并未有多么高明?!?/br> “我聽聞,他曾傷你利用你?” “然也?!敝苋缢读算?,輕輕頷首。 “不恨?” “恨,更還瞧不上他。貧賤非辱,貧賤而諂求於人者為辱,更他前后不一,非真君子,乃真小人耳。然,當年壞他聲明,斷他官途,我已盡釋全怨,遂已不必糾纏。如今,不過冷眼旁觀,只覺他成也執著,敗也執著,倒不知如何再看了?!?/br> “善?!敝苋缢谎?,揭心肺腑,柳鳳寒聞之,直是啞然失笑,須臾,更是停下腳步,盯著周如水,由衷抱拳道了聲:“女君大度甚君子?!?/br> 二人便這般一路走遠,待得夕陽西下,天都黑了,才都翻身上馬,一人一騎,在黑夜中馳騁而去。周如水不知,柳鳳寒是憑著甚么辨別方向的,他披星戴月,領著她一路往前,沒有半分猶疑,待到天色漸亮,一道薄霧浮現在天地間,忽的就停在了一座山坡之中,翻身下馬,率先鉆進了一片亂草叢中。 周如水在他身后,見他停下,忙也勒馬,不及下馬,便見柳鳳寒忽然回首看她,一臉凝重地她他擺了擺手道:“你便在那兒等著,我一會就來?!?/br> 聞聲,周如水依舊下馬,就立在馬旁,朝他點了點頭,道了聲:“你去罷?!闭f著,便將馬拴在了樹下,由著它自個吃草。她自個也在一旁慢慢坐下,眼瞧著柳鳳寒漸漸往草叢深處走去,須臾,再見他彎下身在草叢中一番翻找,眨眼就再看不清身影。遂也收回目光,左右瞧了瞧后,在大樹下伸了個懶腰,抬首望天,輕輕呼了口長氣。 他們就這么星夜趕晨走了一夜,待到此時,天光已是漸曉。漸漸有微亮的陽光照射在她白皙精致的臉龐之上,她閉著眼,享受著初晨溫熱的陽光,傾聽著草木間充滿生機的鳥鳴之聲,忽的就有些倦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腳步聲漸漸傳來,她睜開眼看去,便見柳鳳寒一臉怒氣,沉著張臉朝她走近,黑不見底的雙眼沉沉郁郁,見她看來,表情特別古怪,皺著眉篤定就道:“那奪了我貨物的非是魏軍,而是夏人?!闭f著,右手一伸,抬手就將一小塊布條遞給她瞧。 周如水接過一看,也是皺眉。只見那布條上滿是線絲,顯然是拉扯之中被硬拽下的。更那布條上的花紋尤其特別,是夏國才有的瑞獸浮屠。浮屠首似馬頭,身有六爪,后跟貓尾,更有雙翅,是夏國的護軍之獸,專為保佑悍勇的將士。遂夏國軍士的衣衫之上,常有浮屠紋飾。 見此,周如水哪兒還不明白,臉上閃過一抹冷意,嘲道:“真不知,魏國也供奉浮屠了?!闭f著,她更是心思飄遠,不由便猜測,這到底是魏軍之中藏有夏兵?還是夏兵隱在其后坐等漁翁得利?然,不論是魏夏合謀吞她周土,還是夏人陰毒,坐等兩虎相斗,這對周人而言都非是好事。更由此以小見大便可得見,夏之豺狼野心,比之魏賊分毫不差。如此,若魏夏成犄角之勢圍攻她周土,那就真是棘手之患了! 如此,她忙是問柳風寒道:“既知是夏兵搶了你的貨物,你怕也追回不得。如此,不若先同我一道回去鵬城,待得將薛村設防鞏固,此事再從長計議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闭f著,就在周如水轉身解馬繩之時,柳風寒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再也不是往日里懶洋洋的模樣,向來意氣風發的眉目間也帶著難以言說的沉意,漂亮之中摻雜了一半草根一半高貴的神態,硬生生地問她道:“如姑子,若你知家業難續,窮途末路,雖萬死亦無可挽,當如何?是苦苦掙扎,哪怕徒勞而返?還是放下一切,從頭再來,不問前程?”說完,似是又覺失言,擺了擺手,嘆了聲:“罷了,問你做甚么?”言至此,鞭策胯下,一馬當先而去。 二人又是掉轉馬頭,往薛村而去,待到天色入暮,才又終于見得薛村近在眼前。卻薛村就在近前,見著村中冉冉而升此起彼伏的炊煙,二人皆是一怔,不約而同勒緊馬繩,躲在了路邊的山坡之上。柳風寒挑眉,眺目望去,又以耳貼在地面,聽及不遠處的喧囂之聲,粗野匹夫們的叫嚷之聲,不覺笑望向滿面謹慎的周如水道:“難不成那宋幾有天助不成,你未去提點他,他便曉得增設布防了,也省得你在今上面前參他一本?!?/br> 卻他這笑聲在視線所及之處戛然而止,抬手一扯,壓著周如水也蹲下身來,指著村內那輛隱而不清飾金鑲鈿的富貴漆車,以及漆車前那五匹周身瓔珞的俊矯黑馬,神色不明,幾分篤定地道:“那非是宋幾的座駕罷?” 周如水循著他的視線趴在一顆巨石邊小心翼翼看去,實在看不分明,如此,她搖了搖頭,示意柳風寒噤聲,須臾,就如雕塑一般趴在原地動也不動,只閉著眼睛專心致志聽村中的聲響。說來也巧,彼時正是用晚膳之時,村中兒郎擁簇而出,明是身著布衣,卻是十分的有行有止,須臾,周如水只聽一聲極沉的“取酒來”傳入耳際。這聲飄在她耳中已是輕弱,卻周如水聞之大撼,她的身子輕輕一抖,幾乎是澀然地說道:“不好!是魏音!”說著,直是一股腦問道:“魏軍怎的會扮作百姓集聚薛村?咱們來時,城中十分安寧,可不見外人吶?昨夜到底發生了甚?難不成魏賊悄聲無息地占了薛村?可為何村中還如此安寧?如此安寧,鵬城定然不知!宋幾定然不知!這般,若是魏軍奇襲,鵬城大禍難免!” 說著,她幾乎想也未想就拉著身后的老馬往坡下去,急道:“桓沖戰死之況尤在眼前,我絕不能見著鵬城不攻自破,落入魏賊之手!” 見她火急火燎,柳風寒幾乎是撲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臂,燦若晨星的雙眸死死盯住她,急道:“你去何處?” “從此處往鵬城正南門去僅需一個時辰,我將從正南門入,通報敵情,以期抗敵!”周如水言辭果決,這一刻簡直像個女將軍,威嚴至極,未有先前那半點的驚懼猶疑。 “自戰以來,外城門緊閉,你如何入城?你可有信物,證明己身?”柳鳳寒也不遑多讓,思緒清晰,目光停留在她的額間,直指要害。 他這一問,也是真真把周如水問住了,她的手下意識地便摸向了自個腰間的佩囊,但里頭空空如也,能證明她身份的祥鳳玉牌早便被王玉溪奪走了。她心中一痛,久違的心酸涌上心扉,面上卻半點不露,扭頭看向柳鳳寒,硬打起精神道:“當日魏賊奇襲,我與萬千軍士共抗魏賊,直至賊退。這不過才過了個冬日而已,他們當中,總會有人認得我?!闭f著,再不停頓,拉開柳鳳寒的手,一面上馬,一面善意勸他道:“世間太多無常,便是王孫公子,也難保滅國亡身。遂,郎君不必為區區貨物自苦,你為行腳,一身本事,天下皆在你腳下,不至于窮途末路?!?/br> 事到臨頭,她也不忘柳鳳寒方才今晨忽然的發問,只是時日不多,她只能草草寬慰與他,言罷,又在馬上朝他一禮道:“這是我的家事,與郎君無干。咱們就此別過,有緣再會?!?/br> 見她如此,柳鳳寒卻是朗聲笑出,這一笑十分的暢快,十分的淋漓,他深深地望了眼周如水,望著精致美麗的臉龐,理也不理她,也是翻身上馬,幾分傲氣,跟著她,十分認真道:“就許你月夜相隨籌知己,不許我與你同行圖救國么?一道走罷,我這一生,常是身不由己,為人左右。然如今隨你這一程,卻是我心甘情愿?!闭f著,重勒馬繩,已是行在了她的前頭。 第212章 機關參透 周如水與柳鳳寒一門心思往鵬城正南門趕, 這時刻,也顧不得去清理馬匹留下的痕跡。他們怒急匆匆, 薛縣之中,魏兵卻是小心翼翼, 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占據了薛村, 只等著來日自薛村彎小道占入鵬城, 一舉將鵬城上下逐滅殆盡。遂每隔兩個時辰, 村中便會有三人一組喬裝做百姓的偵察兵出外去四處偵查,他們嚴守軍令,處處謹慎,果不其然, 便就察覺了村外山坡上二人留下的印跡。見此,這偵查的魏兵也是神色繃緊, 三人對視一陣,循著印跡一路往前,待再查明方向, 也是一驚,忙就往薛村的方向飛奔而回。 另一頭, 劉錚成了眾人口中的英烈君子之后,鄭氏作為他唯一留在鵬城的家眷遺孀,在城中的地位也是登時的水漲船高。城中人對劉錚有多少歉意, 如今,便都一股腦的轉為善意對待起了她。更宋幾對她的美貌也是十分的垂涎,便待她更是愈發的客氣, 甚至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往日里,劉錚暫管鵬城軍務之時,婁九瞧不上城中的兵卒百姓,便對劉錚十分的不配合。遂劉錚要施恩于民,只能由鄭氏作為家眷作陪,偶爾為百姓施粥,偶爾上城樓為守城的兵士添送飯菜溫茶。按理而言,如今劉錚已是身故,宋幾已來了這鵬城上任,這樣的好事該由他的內眷來當才是。然,見過鄭氏之后,他依舊將這些個穩賺聲望的好事交予了鄭氏,直是將鄭氏捧成了鵬中之中無人不信不人不喜,不計前嫌,溫柔善意的女菩薩。這般,鄭氏也是照單全收,心安理得的在眾人的贊譽之中安享度日。 周如水與柳鳳寒趕至正南門時,正逢鄭氏在城門之上為將士們分發rou脯,忽然瞧見城門前有來人,又是兩匹老馬載這一雙貌似天仙的男女,城門守將也是一愣,探出頭去,連聲喝問:“來者何人?” 聽見城上傳來詢問之聲,周如水忙是勒馬,抬起頭來,朝那城門守將朗聲說道:“吾乃周氏天驕,速開城門,本宮有緊急軍情來報!” 這聲音一落,城上眾將士全是翹首看來,只可惜距離尚遠,天色又暗,火把高聳之間,她的面目只能依稀見得,并瞧不真切。然她腰間細細,聲色明麗,只依稀看得,也能知定是身份高貴之人。 然,那城門守將一愣,仍是毫不猶疑地嚴肅說道:“按軍法,若無軍令,城門不得開啟。既是女君,可有軍令在手?”說著,又在暗處朝左右招手。 聞言,周如水不氣不怒,只是躍下馬來,廣袖一甩,直是大步朝前走去,就立在最前處,再次仰頭朝城門上喊:“請將軍擲一火把下來?!?/br> 她這一言實在突兀,那城門守將不明所以,但見四下不過她二人,便覺擲一火把但也無妨,遂便命了左右擲下。 須臾,便見周如水執起火把照在身前,火光照耀著她精美的臉龐,她的雙眼熠熠生輝地望向城上,大氣凌然,十分瀟灑地朝著城上再次喊道:“前歲本宮來鵬城曾與眾將攜手抗敵,今次偶然路過,雖得一軍情,卻實無軍令在手。如此,各位可當瞧瞧,若是有誰還認得本宮的臉,不必開城門,只需去請宋幾來便可?!奔扔熊姺?,她便不會為難軍士,待得宋幾前來,總是認得她的。 她這話說完,那城門守將身側已簇擁來了不少兵卒,眾人齊目看去,見她一身布衣,卻是姿容無雙,更那聲音朗脆,確實,隱約如是千歲所聞。 一時之間,城門之上交頭接耳之聲不絕,有人道:“我瞧不清楚,你可瞧清了?” “我那日只顧著殺敵,只聞千歲之聲,并未瞧清千歲的容貌?!?/br> “千歲肝膽似丈夫,這姑子方才那模樣,似有千歲之形?!?/br> “這事兒可不能似是而非,要我說,還是請宋大人來罷!” 眾人一時爭執不休,卻就在這此起彼伏的爭論聲中,忽有一兵卒直截就上來前來,他十分篤定地拉住那城門守將道:“阿大,你還遲疑甚么?這便是千歲吶!當日我為老城主呈上桴槌,是千歲自我面前接過桴槌的。這城下女郎,分明與千歲是一個模樣!” 他這話真真打動了這被喚作阿大的城門守將,阿大心思一動,也不敢懈怠,正要吩咐左右去請宋大人來,卻見鄭氏忽的走近,一面望向城下,一面不解地說道:“女君不是嫁給瑯琊王三,與王三郎一道回了瑯琊了么?怎的會出現在此?也未梳婦人發髻?” 說著,她直是湊上前來,極目眺向城下,瞇著眼繼續道:“將軍莫急,今日宋大人正有急奏啟奏天子,您若匆匆去擾,實在罪過?!毖灾链?,望著阿大謹慎猶疑的神色又是一笑,十足溫柔體諒進退有度地道:“吾在鄴都之時,曾有幸與先夫一道見識高門宴樂,彼時,天驕公主也曾在場。遂吾雖不才,卻是識得女君的?!痹捯粢宦?,便向一旁兵卒借來火炬,眾將士也為她讓道,叫她認認真真往朝城下望去。 見她仔細瞧去,眾將士更都噤下了聲來,那模樣十足的信賴恭敬,直是由著她瞧了一會兒,那阿大才問:“夫人可瞧清了?如何?” 鄭氏瞧他一眼,蹙起了眉頭,搖了搖頭,認真道:“像是有幾分像的,也無怪會認差。然,諸位不知,前歲女君與先君爭執之時,將額頭給磕破了,后頭在額心落了道疤。為此,女君為了遮丑,便日日在額心貼著花鈿。然女君奇美,鄴都的女郎們見了女君那貼了花鈿的若仙模樣,皆相效仿,一時之間,花鈿妝可謂風靡天下?!毖灾链?,她直是問那方才篤定城下女郎是女君的兵卒道:“您上回所見,千歲額間可貼了花鈿?” 那兵卒抿唇回憶,須臾,朝鄭氏瞟了瞟,悶悶地點了點頭道:“然也?!闭f著,又睨了城下一眼,嘀咕道:“這黑燈瞎火,瞧不清有未有疤?!?/br> 聞言,鄭氏挑眉,眼中露出精光,冷冷丟了一句:“吾瞧是沒有的?!闭f著,再次瞟向黑夜中立于城下的周如水,扭頭,極盡挑唆地朝著阿大幽幽說道:“將軍,這不會是個jian細罷?女君與瑯琊王三舉案齊眉,如今,該是梳著婦人髻與王三郎在瑯琊舉案齊眉才是??扇缃?,這一幅未出室的姑子打扮,又與一美貌郎君同在城門前的怎會是女君呢?更她深夜妄開城門,實在居心叵測,實在可疑非常!” 鄭氏所言,直是在城門之上攪亂了一池渾水。城上將士本就將信將疑,如今再聽她言,就更不信了幾分。更她道自個曾參加過高門宴樂,軍中不少人都知曉,這鄭氏才德兼備,一手琵琶彈的是高妙嫻熟,觀者無不嘆為觀止。前歲為劉錚立衣冠冢時,她在冢前曾抱著琵琶彈奏一曲,那曲樂凄婉哀傷,聞者無不感傷落淚。遂她這般的才女,在他們看來,能夠入得高門宴樂實在不算稀奇。再加上劉錚的威名,她之所言也是有理有據,一時之間,他們不覺就都更信了鄭氏了。 卻阿大一向謹慎,雖信了她,然如今進可攻退可守,也不愿輕舉妄動,只再次朝城下喊道:“夜里看不清真假,便您真是千歲,未有軍令,也是不許入城。遂,得罪了?!闭f著,索性收回目光,指揮左右兵卒各歸各位。 他這般,鄭氏卻顯然是不認同的,他話音方落,鄭氏便攔在了阿大身前,言辭認真,十分堅持道:“將軍何意?偽做女君的jian細你便這般不管不顧了么?將軍這般,又與jian賊合謀有何區別?將軍可莫要忘了,周律有言,見賊不殺不捕便與賊同罪,連同四鄰同保,全族都要斬首。將軍家中麟兒才方洗三罷?為了嫂夫人,吾也不能容得將軍如此就錯!更,先夫以命護鵬城,吾亦不改此志,這一對狗男女,放不得!” 她言辭激烈,說著,就又上了前去,直是奪過一旁兵卒手中的火把,照亮自個的臉,對著城下尖聲喊道:“大膽jian細,竟敢冒充千歲!你既是千歲,那你可認得我是誰?” 她這一問,眾人對她更是信服。這回,是真認定了,她識得女君。這城下之人非是女君了。 夜幕之下,蒙混不清,鄭氏忽的出聲,直是叫周如水一愣,待再看清鄭氏的臉,她也是面色一變。身后,柳鳳寒見情形不對,忙是縱身跳下馬背,疾步走至周如水身側,皺著眉頭道:“城門之上怎的會有婦人?” 聞言,周如水依舊仰頭盯著那鄭氏,她面上的表情如是吞了蒼蠅一般的難受,直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才湊近柳鳳寒,低聲道:“哼!我未瞧錯罷?那城門上的婦人竟是謝永清!她竟沒有死!” “姓謝?陳郡謝氏又如何?她可是不認得你?” “若不認得便好了,她在家中行六,當年我與她結仇,她曾咒我生無所依,死無所安。有她攔在那兒,你當咱們還入得去這鵬城的門么?”說道這兒,周如水的心直是涼了個透。 而城門之上,見她一問,周如水不但不應,反是與身側兒郎低聲言語,“鄭氏”就如是掐著了周如水的把柄一般,整個人都振奮非常。她冷冷地望著城下的周如水,死死地掐著自個的手心,強壓著心底的興奮之情,扭頭朝阿大義正嚴辭地說道:“將軍可瞧見了,她并不認得吾。將軍怕是不知,先夫雖是身死,但他拯救鵬城于萬一,以至如今功高天下,德揚四海,便是因他謹小慎微,一身孤勇。如今jian細就在城下,將軍絕不能將他們錯放而過!” 她言之鑿鑿,聲音既尖又急,句句將周如水逼入死地。卻旁人看來,只覺她是因劉錚遺志,分外在乎鵬城安危。遂,一旁也有兵卒向著她道:“既如此,夫人所言亦是無錯,此女假扮女君,便是可疑,要么捕來,要么射殺,哪有不離不顧,任由左右的道理?” 聞言,那阿大卻忙是搖頭,堅定道:“大人有令,非迎戰,不得開城門?!?/br> 他話音一落,鄭氏眼中已是精光一閃,天可憐見,她確實就是謝永清不錯。當年,她在去賞花宴的途中,因著周如水名譽掃地,父親將她趕出家族,兄長待她形同陌路,她茍延饞喘,原以為,天崩地裂之間,自個會死在亂石之下。然她險險活了下來,喪亂之計,她急中生計,叫旁人換上了她的衣裳首飾,她抱著金銀趁亂倉皇逃出,終于擺脫了那些永遠都洗不清的惡名。然逃出之后,她才想起,自個苦無它處去。她才想起,失了謝家女的身份,無了戶籍,她便就只是一賤民。 賤民便如同貨物,如同牲畜,可被交易,可被買賣。更一朝為賤民,終身無出期。她惶恐不及,好在遇見以行醫為生的鄭氏父女,這二人仁厚,將她收留,待她如同家人。然,她身為貴女,如何甘愿日日平淡度日。她日日恨,夜夜念,終于,她殺了鄭氏老兒,綁了鄭氏歸歡,她奪了她的戶籍,改頭換面回了鄴城。 彼時,天地早已變色,她的父親死了,阿姐也死了,兄長亦不知在何處。她知自個怕是一生都斗不過周天驕了。遂她想起了始作俑者,當年,若不是婁九與她爭搶親事,怕是周如水也不會那般與她作對。遂她借著南宮十一郎引起了劉錚的注意,她勾引了劉錚,碎了婁九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夢。她更極力挑唆著二人的關系,婁九恨她恨得咬牙,但同在一個屋檐下,那蠢婦卻不知她便是當日已死了的謝家六女。她原以為,她還得一直斗下去,誰知,婁九竟就死在了劉錚的刀斧之下。再后頭,劉錚也死了。她苦盡甘來,心中雖有遺恨,但好像,也只能靠著劉錚的剩名在這鵬城度過殘生了。 卻哪知,天都助她!誰會想到,本該在瑯琊與王三郎舉案齊眉的周氏天驕竟就生生立在這城門之下,她若不借此殺了她,真是枉為人! 想至此,她手背的青筋都凸冒而出,眼眸中全是殺意地望向城下,恨恨道:“既如此,何不就地射殺這二人?” 第213章 機關參透 謝永清此言一出, 城上眾人皆是一驚,誰能想她這么個柔弱婦人, 在如此場合,卻是如此的果敢。 便就在眾人愣怔之時, 謝永清已是再等不及, 她走上前去, 直截就搶過了一旁兵卒手中的弓弩, 搭上箭鏃,厲聲說道:“將軍盡管猶疑,吾先立一頭功祭先夫在天之靈!”話音未落,已是走上前去, 箭鋒直對向周如水,再次對著城下尖聲喊道:“大膽賤婦, 竟敢假扮公主,企圖蒙混入城,此情可疑, 此況可誅,無可饒??!拿你的命來!”說著, 拉弓而起,真是毫不遲疑地抬箭射向了周如水。 彼時,城門之下, 柳鳳寒亦冷了臉色,眼見天色漆黑,他二人被困在城門之外絲毫再近不得, 他擰著眉頭正在道:“既如此,咱們先改道去別處罷!她既與你結仇甚深,恐會有害你之心,咱們還是走為上計?!?/br> 哪想這話音未落,城門之上已是生變,眼見利箭飛射而來,他眼神一閃,眸光之中劃過狠意,抬起手來,眼疾手快地揮手就將周如水往身側一推,只這一推,那箭鏃已嗖的一聲扎入了泥土之中,那位置,正是方才周如水所在之處。 見狀,他二人都是大駭,柳鳳寒更是上前一步將周如水護在身后,撇著嘴角,神色乖張地望住城墻之上滿目殺意的謝永清,冷笑一聲,怒斥道:“周國無人了么?現有虎狼屯于階陛之下,這滿城之上竟無一個丈夫!竟都由一賤婦擺布!由著她妖言惑眾,謀害千歲!真是天要亡周!”說著,他拉起周如水就要往老馬邊走,一面還在喃喃說道:“這仇你來日再報,你是千歲,她就一龜孫,如今暫就不與龜孫論長短?!?/br> 見他二人扭頭要走,城門之上,謝永清哪里肯罷休,新仇舊恨夾雜在一處,她恨不得將周如水碎尸萬段。更她心中明白的很,若是今日她放過了周如水,那么來日,被碎尸萬段的便就是她自個了!遂她幾乎尖聲朝左右將士叫道:“你們還愣著做甚么?難不成叫這倆jian細跑了?還不將這二人速速射殺?” 這尖叫聲太厲,不光叫左右將士一時懵然,也叫周如水抬起眼來,月光下,她的眼睛黑亮無比,幽深寒冽,狠狠朝謝永清瞪去。她已許久未有這般厭惡過一個人了,她也許久不曾想快刀斬亂麻地直取他人的性命了。然而,如今站在城門之上的謝永清,實是叫她起了殺意。想著,她冷冷一哼,朝著城門之上,沉沉一喝,實在是逼不得已,她只能在此直截喊道:“魏軍已偽作周民占了薛村,信或不信,各位好自為之!”這一聲煞氣十足,真是冷了心了。 說著,不需柳鳳寒的幫扶,周如水長袖一甩,直截就翻身上馬,卻馬頭方一掉轉,她勒著馬繩的手便是一僵。不光是她,城門之上,更是敲響了警鐘,兵卒一聲聲喊叫道:“不好了!魏兵來了!魏兵又攻來了!” 原本,周如水那一眼,叫謝永清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深覺寒意刺骨。她忽然就覺著,自個雖在這城門之上,雖是居高臨下,逼得周天驕不得入城。卻不知為何,她這占盡天時地利之人,在周天驕面前卻如是個跳梁的小丑一般。城下的人,依舊的驕傲,依舊的有尊嚴,那自發肺腑的高貴叫她望成莫及。卻她自個呢?她的尊嚴,在她被家中掃地出門時,在她將自個作為可交可換的物件時,便都被丟盡了。 這么想著,謝永清真是有些恍惚。卻,四面的鼓噪之聲直叫她回過了神來,她極目望去,便見不遠處的山坡之上,忽然現出了火光隱隱,緊接著,馬蹄之聲震懾而來,魏軍的大旗在夜幕中飄揚翻飛,竟是魏軍又再攻來了! 見此,她的心臟先是猛的一跳,卻在一眾兵卒的急喝奔跑聲中,她忽又猛的往城門下的周如水看去,城門上的火把被夜風吹的忽明忽暗,謝永清的發髻早在方才拉弓之時變得凌亂,濃烈到極致的仇恨從她混沌的瞳仁之中噴薄而出,她想,她都已經了無尊嚴的活著了,憑甚么周天驕都如此落魄了卻還能如此的高貴?她的背脊為何依舊那般筆直?她的眼眸為何依舊那般清亮?她的身側為何總會有人與她出生入死? 終于,恨意彌漫在她的周身,她咬牙切齒得再次朝左右喊道:“這二人果然是jian細!若是咱們方才信了她的話,打開了城門,現下,豈不是開著城門任由魏賊打么?更若是咱們信了她的鬼話,全副精力去探薛村,如今城中虛空,更是大事不好?” 她這話,乍一聽,還真是有理有據,也算是有急智了。想是她的兄長謝蘊之若是在場,也會驚了一跳,哪想他這阿妹自小飽讀詩書,卻一向是眼界狹隘,愚鈍不堪。蠢了這么些年,這一生最聰慧的一回,卻是落在了害人之事上,更是蠢上加蠢。 真乃,蠢既是惡。 謝永清這一言,實在極盡蠱惑之能事,原先還不覺甚么,如今魏兵近在眼前絕不有假,再聽她一陣妖言,左右兵卒本就未必有甚長遠的見識,如今果然中計,再看周如水與柳鳳寒時,都是咬牙切齒,起了殺意。只這殺意并非惡意,而是為自保,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國,這是他們的父親兄弟誓死捍衛的家國,犯鵬城者萬死難咎,遂他們恨之入骨,恨不得人人得而誅之。 然而,無有阿大的命令,他們并不能輕舉妄動。 卻,在左右的懇切盯視之中,阿大卻未叫謝永清如意。阿大此人,十分的耿直守矩。遂周如水道自個是女君,他也不見軍令不啟城門。更無論謝永清如何鼓動,眾人心中如何生亂,他也未有半分渾噩。又方才,謝永清一箭射出時他攔阻不及,待她再想動作時,他已奪過了她手中的弓弩,嚴令她不得亂動。 現下,他雖是命了左右弓弩手對準了周如水與柳鳳寒二人。然而,他的命令,卻與謝永清的意圖背道而馳。他已遣人去尋宋大人了,宋大人至前,若城下二人真有異動,真朝魏軍進前半步,便就該寧可錯殺,莫能放過。若不然,他便以為,實不需傷這二人性命。謝永清句句道這二人實乃jian細,卻他心中之理十分淺顯,那便是,若是周人,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個的國土之上,絕未有往敵軍跑去的道理。遂這二人若未向那敵軍半步,便或許非是jian細,亦非是謀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