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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悅君歌在線閱讀 - 第91節

第91節

    暗刺見此,也是松了一口氣,小心回道:“王三郎舊疾纏身,回鄴途中已是久病未愈,想來全無心力,亦無防備,這才著了道?!?/br>
    這話,直是叫夏錦端掀了掀眼皮,頓了頓,須臾,嘴邊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喃喃道:“也是了,奈何他天縱英才,到頭來卻是命短!也不知,如今這境況是他之不幸,還是吾之不幸。若他能為吾所用,本宮倒愿傾盡國力為他拖上幾口氣來?!?/br>
    她這話全在利益,全在算計,倒再沒了在王玉溪面前所做的癡纏模樣。須臾,更是再提也不提這茬,只好整以暇地以指尖敲著幾案,沉眉思索道:“周沐笙即位以來便就一直暗尋著鳳闕下落,遂他本是無鳳闕的。更若他真要去開那寶庫,該是遮掩的密密實實,不叫旁人知曉才對。更他絕不會去動周天驕。周岱,符翎都是垂手可殺的,他犯不著賠上自己個親阿妹,又鬧得臣民人心惶惶??杉炔皇侵苁易詡€取的,又會是誰呢?”

    夏錦端垂下長睫,心思浮動開來,指尖搓在一處,明是十足的焦急,卻是慢慢斟酌道:“周沐笙的王后實是魯女,魯國近年來雖是悶聲不響,卻那一窩子魯人向來都是不省事的。更王后如今并無子嗣,不是道周沐笙至今未寵幸過她么?如此,她私通故國也在情理之中,是有可疑的。至于寧川城,去查查,風淺樓自寶庫被盜時正在何處?而魏國嘛,魏國先君倒是打過鳳闕的主意,不過那老匹夫都入了土了,魏紹這王位都未坐穩呢!哪有這功夫?”

    言至此,她忽而一頓,目光精亮地撐著幾案站起身來,躍躍欲試,幾分陰毒地繼續說道:“不若就先將魏紹做筏子好了,他此時不發兵伐周更待何時?周國民貧國虛,決敵之資都不知在何處。如今人心惶惶,不正是天賜的良機么?他可舉兵復仇以聚民心,我也可趁勢瞧瞧,到底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竟將本宮看上的寶貝給奪了!”說著,她忙就朝外吩咐,“傳筆墨來!本宮要親筆一封提點魏紹那孬貨!”

    鵬城百姓如何也未想到,一夜之間,魏國兵士便又一次打到了家門口。彼時,城中處處皆正掛著白幡,都在自發為老城主桓淞舉喪。

    前歲,魏軍使詐奇襲鵬城,少城主桓沖英勇節烈,為國捐軀。老城主桓淞本就年事已高,眼見白發人送黑發人,實是心事郁結。后先君又將城中軍事大半轉交劉錚,雖未轉交虎符,但也是架空了老城主在軍中的實權,隱有怪罪老城主之意,如此,可不叫人心傷?

    老城主一生光明磊落,周正有節,先是滿心忠烈仍不得君喜,后頭,劉錚更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使陰謀詭計坑殺了前來談和的魏公子高與魏公子津。他實不滿,卻苦于人微言輕,更就悶悶在心難以排解。后頭鵬城危難一解,他便真真倒下了。從此重病不起,清醒難有,這才好不容易挨過了個冬,仍是免不了撒手人寰,歸于塵土。

    桓淞這一去,滿城嚎哭,卻唯有劉錚府中一片笑顏。這時刻,日日里勾心斗角,為了爭寵不折手段的婁九也頭一回未與那鄭氏計較,眼看著鄭氏遮著面紗依偎在劉錚懷中,她也全當不見,笑瞇瞇地朝劉錚說道:“恭喜夫主,賀喜夫主,如今那桓老兒歸了天,這鵬城就盡在夫君掌中了?!彼老驳煤?,這時刻端的是好顏色,笑瞇瞇睨著劉錚,繼續說道:“父親無情,因了你的緣故,將我逐出家門。然,母親卻是一向疼我的,遂這私底下也是顧著你我,前幾日啊,便給我遞了宮中傳來的喜訊?!?/br>
    她這話一說,劉錚原尚散懶的神色立馬凝了幾分,放開鄭氏,朝她揮了揮手,端正望向婁九,露出笑臉,分外親昵道:“卿卿有信,怎的不早報?”

    聞言,婁九直是抬手撫了撫自個的鬢發,眼看著鄭氏聽了吩咐朝她一福,扭頭婀娜多姿的跨出門去,她冷冷一笑,咬著唇回道:“這幾日夫君都未至我房中,我便不及告知夫君,畢竟子嗣繁衍是為大事,如今夫君名望頗盛,我也盼著夫君能早日有香火傳承。如此,又如何能因著些許小事妨礙夫君呢?”

    她自然是不愿劉錚再叫美人入門的,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她被家中除族,父親誓不認她。母親雖是顧她,卻如今鞭長莫及,根本護不住她。更子嗣繁衍乃為人倫大道,她如今毫無依仗,跟著劉錚來到這毫無根基的荒野鵬城,身為主母,為了不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劉錚隔三差五宿在那遮頭遮臉的鄭氏房中。如今,為了名聲,她只盼著鄭氏那狐媚胚子能早日懷上子嗣,免得日日不得安生,總來礙她的眼。

    她這話雖是夾槍帶棒,卻面上全是賢惠溫柔的緊。劉錚心中對她慣常的不喜,面上也是半點不露,反是愈發深情地拉住她的手,仿佛掏心掏肺般地為難說道:“卿卿體恤,為夫怎會不知。前幾日為夫總不得尋你也是為難。然,鄭氏自跟著來了這鵬城,面上便日日起那烏紅的疹子,為夫總得哄著些她不是?莫不然,這美人才入門,便就因事尋了短見,為夫倒無甚么,不過是失了個玩意罷了。然于夫人,卻是損害聲名的大事?!?/br>
    這話綿里帶針,直刺得婁九說不出話來,她神色滯了滯,想著如今寄人籬下不過還剩些余威,才硬是壓下了脾氣。

    彼時,便見劉錚忽得從袖中掏出一對金耳鐺,遞在她面前道:“然,為夫心中,多是卿卿。不若此,又何必費心去尋這些女兒家的玩意兒。卿卿那日不是嘀咕,那套碧綠裙裳當配得一對金葫蘆耳鐺才好么?諾,為夫這不就給卿卿尋了一對?”

    見此,婁九也是一愣,想他雖是貪鮮,但她也總是家中主母。終于真心實意給了他個笑臉,可待接過那金耳鐺,仔細一瞧又有些嫌棄,癟了癟嘴道:“這做工也太粗糙了些,若是往日我在婁府之時,這般的貨色便是連賞賜下人也是不能的?!?/br>
    說完這話,她才又想起今時不同往日,又想起母親在信中道父親重病,忙又扯了個笑臉,當著劉錚的面,直截將耳上吊墜取了換上那金耳鐺,睨著劉錚,轉了個口風說道:“然今時不同往日,夫君送的便就是最好的了。我與夫君一損俱損,一榮俱榮?,F下雖算不得頂好,但自夫君娶了我入門,這日子不是一日好過一日了么?”說著直是勾了勾唇,繼續道:“前幾日母親來信,便是道君上有意將鵬城虎符交予夫君,更是在鄴城為夫君備下了一座宅邸?,F下那桓老兒一命嗚呼,想來,這圣旨也是快了?!?/br>
    婁九說這話時實是欣喜非常,劉錚聽入耳中也是一愣,須臾,笑著問她:“卿卿所言可是如實?”

    “自然!”婁九頷首,忙又說道:“夫君高才,本就算君上的門生,本就當受重用。待真得了鵬城虎符,咱們也算揚眉吐氣。這鵬城雖是窮鄉僻壤,卻也是天高地遠,彼時,咱們夫婦作威作福,指日可期?!?/br>
    婁九如今也只有這些個抱負了。得知新君即位之時,要說她心中不悔那真是假的。她哪能想到公子詹說死就死了,到頭來,偏就給公子沐笙撿了漏。早知如此,她如何會放了唾手可得的王后之位顛簸至此。然如今,一步錯,步步錯。早先新君即位,她便戰戰兢兢,生怕新君記她的仇,將她一番整治。然而,新君未做甚,父親就將她逐出了家門,以至她如今一無所有,只能巴望著劉錚了。眼下這形勢倒也算好,若劉錚能一直留在鵬城,握著鵬城兵權,再好些若是能得了這城主之位,她倒愿意安安分分就偏居在這兒做個城主夫人,也省的來日歸鄴再做他人的笑柄。

    果然,劉錚得了此信,也是開懷,又囑咐她:“卿卿心中歡喜便好,出了這個門,還當對桓老有幾分哀思才是?!闭f著,又站起身來,撫掌踱步,頗有幾分躍躍欲試之感。

    然,他們這歡喜才不過幾日,魏軍便又出乎意料地如一陣風似的橫吹到了邊境線前。與此同時,君上的圣旨也恰巧到了。其中,一道明旨,一道秘旨。

    明旨正如婁九所言,君上在鄴都賜了他一座宅邸。然,鵬城的虎符與他無關,不光無關,君上更是調任了原丘縣縣尹宋幾來此統帥全軍,直是將他手中尚未捂熱的兵權都收走了。更,他那被賜的宅邸也不是空宅,新君竟是已接了他的祖母與四妹搬去享福。

    聽著他權勢全無,祖母與四妹又都被接去了鄴都,劉錚幾乎怔住。

    他未想到,新君怎會曉得他此生最看重之人,除了他自個,便就是他的祖母與四妹?往日里,他從來都將自個這心思藏著捏著,半點也不敢叫旁人曉得。他更自以為,他獨行于天地間,毫無破綻,孤身一人,旁人絲毫掐不住他半點。更早在碰觸兵事之時,他便刻意給旁人露了怯,明是心中十分的厭煩婁九,卻他明面上,處處敬她愛她護她懼她。這模樣,騙過了旁人,騙過了婁九,騙過了婁家人,叫旁人都以為,他十分的懼內,十分的愛護妻子,以婁九為重中之重。他原以為他騙過了所有人,卻未想,竟是未騙過新君!

    如今,他不但失了權勢,這真真的死xue也竟悄聲無息地被新君死死地掐在了手中。如此,他卻壓根無有還手之力,還得恭謝新君仁善體恤!恭謝新君將他最親的祖母與四妹押在了眼皮底下為質。

    遂接旨之時,劉錚面上在笑,心頭卻是一片猙獰。他好似看見了當年初出茅廬的自個,來時兩袖空空,到如今機關算盡,不過君上一聲令下,他又是兩手空空。更這兩手空空之外,還有旁人的憎恨,旁人的嫉妒,有許多地人要他的命,要他去死。前歲能茍且全因權勢,若如今沒了權勢,他該如何自保?

    這頭愕然恐懼未消,緊接著,那寺人卻是毫不停歇地又拿出了一道秘旨。再看他時,笑意全收,竟是道,君上命他輔佐宋幾,在三月之內想出退敵之計,若不然,便將他的家人投入死牢,以他的項上人頭先向魏國賠上魏高與魏津的性命。

    這話音一落,劉錚便真是魂不附體了,他終于明白,為何他爭搶鄭氏之時,南宮祁笑他死到臨頭。為何明明他立了大功,回了鄴城卻是門可羅雀。

    一時之間,他真是渾渾噩噩,尚未想出個頭緒,便又聽屏風后頭傳來砰的一聲。扭過頭去,便見婁九跌坐在地,她滿臉的倉皇,再看向他時,全沒了平日里故做而出的賢惠溫柔,真是深深地憤恨,深深地厭惡,她幾乎是急不可耐地朝他吼道:“劉錚!咱們和離!”

    第209章 機關參透

    婁九這一句話簡直可算是石破驚天, 聽著這句和離,劉錚心中的執拗勁都上來了。這一刻也根本顧不上宮中來的寺人, 沖上前去就揪住了婁九的衣領,雙目赤紅, 一巴掌就甩在了她嫩白的面皮之上, 憤憤斥道:“賤婦!要嫁是你!要離也是你!我劉錚堂堂男兒, 卻是你腳下的軟泥么?”

    這一聲喝出, 不光那寺人呆住,婁九也是呆住了。她一向自侍貴女,自侍千金之軀,從來都是在劉錚面前狐假虎威, 威風八面的,何曾受過如此的窩囊氣。被劉錚這么一喝一打, 她直是愣在當場,須臾醒過神來,直是怒氣攻心, 如是瘋婆子般的反抓住劉錚的衣襟,毫無風度, 又打又罵道:“你這庶子竟敢打吾!吾乃婁氏貴女!吾父乃大司馬!當今君上更是吾的表哥!你敢打吾!吾扒了你的皮!今個就刨了你的頭顱掛去城前!”

    她此言一出,劉錚直是冷笑出聲,這笑又烈又冷, 直入萬丈光火燒入天凌。他一把就甩開了婁九的手,毫不留情地反拽住她的手臂,恨恨罵道:“你以為你又是個甚么東西?你以為你還仍是婁氏的貴女么?便是仍是又如何?你父病重, 怕也挨不了多少時日了!更君上雖是你的表哥,卻與你有背棄之仇!你當我真不知么?天下無有不透風的墻!當日先君賜婚你與今上,偏你有眼無珠,眼高手低,成婚當日逃遁而走,后來再想反悔卻是遲了,才落得今日這地步!這般,君上便是大度,便是不對你恨之入骨,也該與你形同陌路!遂我劉錚是庶子,是爛泥,卻你以為你又是什么好貨?若你是個好貨,怎會入了我劉錚這木門!”說著,他抬手就將婁九甩回地上,這才換了個笑臉走向那寺人,全似方才的爭鬧不曾發生一般,笑瞇瞇跪下,交出半面虎符,接旨道:“臣,領旨謝恩?!?/br>
    接了君上的旨意后,劉錚再也不理會歇斯底里的婁九,大步邁出,將自個鎖進了書房之中。他一點兒也不愿交出鵬城的兵權,然他無勢無靠,毫無辦法。他一直都覺著自個是塊美玉,他懷才不遇,他在等一個真正賞識他的人。遂,察舉制一出,他不顧家族反對,愣是做了那出頭鳥。他是玉在匵中求善價,然而,等來善價卻是一個姑子給的。

    周天驕賞識他,他竊竊自喜。然自喜過后,卻是深深的失望。他想要的是天下名士的看重,是功成名就,昂揚獨步天下。如此,他又怎可依附一個姑子?但凡名士,但凡名揚千古之人,便無有是依附女人的。遂他費勁心機,擺出姿態,叫旁人瞧瞧他劉錚與世間的凡夫俗子是不同的。他劉錚,哪怕藏于污泥,也有志在叱吒風云,便是對上周國最貴的女君,對上那如花似玉的美人,也能絲毫不去倚靠,也能當眾加以拒絕。

    再后頭,就在他自以為計成之時,向來對他溫柔迷戀的周天驕卻惱了。她當眾呵斥了他,在他這一生最最榮耀的那一天叫他名譽掃地。一時之間,在瑯琊王三這珠玉之前,他成了螻蟻,成了笑話。

    再后頭,他的同門不再理會他,他的家人將他趕出門去,他的人生簡直陷入了死局。他費盡心力,仍是久居人下,左右翻滾不出。

    終于,君上賜婚,他娶了婁九。卻哪想,婁九是個眼高手低,蠢笨不自知的賤婦,他在這婦人身上多受凌辱,可謂忍辱而生。終于,他等到了時機,就在戰場之上,就在這鵬城之中,他遇佛殺佛,遇神殺神,好不容易以詭計權謀揚名天下,得到了鵬城百姓的擁戴,拿下了鵬城這半面虎符。卻哪想宮中動蕩,新君即位,他辛苦攀來的一切,眨眼就成了一場空!

    悲夫哉?人生失意之事,大抵只能是如此了。

    這般想來,他只覺渾渾噩噩,只覺無限悲涼。他甚至想,他這一生難有快活的時日,若真回想,他這一生之中最最快樂充實的時光,只是年幼之時,眾人摔打,他跌跌撞撞,哭哭啼啼撲入祖母懷中,祖母那溫暖真摯的擁抱。只是天寒地凍,風雪交加,他躲在屋檐下望著家中貴子之時,四妹從庭中跑來,偷偷從袖中塞來那溫熱飴糖。更甚至,還是周天驕如仙女臨凡似的,小雀兒似的來到他面前,看他如陌上春動,欣喜熱烈,滿心滿肺地將這世間好物都掏來給他的模樣。

    只可惜,彼時的他,恃才傲物,自命不凡。他不知這世間貴女,少有如此不顧門第,心懷善意的。他以為,他能迷倒這周國唯一的女君,那這周土之上,便會還有千千萬萬的貴女為他折腰。更待他功成名就,建功立業之時,就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了。遂他對那赤誠的心意不屑一顧,他轉身踏著那赤誠想要奔赴前程而去。卻結果到了今日,他是真真摔得面目全非。

    這一摔,他才終于再次面對了自個,面對了生活的艱窘,面對了他一直不愿面對的現實的隔閡。他終于意識到,這些年來,他四處奔波,他的生活起伏跌蕩,他踏著周天驕那濃厚的深情,堅定的心意一路向前,走入的卻是一盤死局。他為了得名得利,不顧道義強殺使臣,他是以陰謀險略得勝。遂,雖勝猶敗,不得人喜。朝堂之中,無有與他為伍之人,反之,嫉妒他的,想要弄死他的不計其數。

    先前,他還能仗著軍功,兵權,偏安于鵬城。卻如今,他一遭失勢,又無人可靠,再想東山再起實是難上加難。他的今日,已是支離破碎了,他的明日,怕也再不能見昨日黃花。不光如此,這一路以來,他也再不曾見過那曾被他不屑一顧的濃厚深情堅定心意了。

    他悲從中來,伸手看去,能觸摸著的,唯有一盤死局。

    一個月后,劉錚殺妻叛國的消息震驚了整個鵬城,他提著婁九的人頭,領著君上的秘旨沖出城門叛逃入魏,引得魏軍都十分的震驚。

    魏紹見他送上門來,也是愣了一跳,就聽劉錚道,他是因周王奪他兵權,以他項上人頭要挾,又以他家人為質,逼他在三月內想出退敵之計,才不得不殺了發妻已示無家事之累。更道前歲所行所為,皆因周國先王之命,他一無名庶子,無權無依仗,人微言輕命為螻蟻,只得聽命從之。如今命在旦夕,遂也不得不以死相搏。若然魏人真將罪過歸咎于他,他便由之殺伐。若然魏人明清事理,他愿轉投魏國,誓死效忠,一雪前恥。

    魏紹此人,實是個草包,不過手握兵權,又與夏國有聯,這才在宮帷之爭中贏得頭籌,坐上了王座。此番親征伐周,也是因貪功,要以此聚匯民心,以示他為父兄雪恥之決心。

    如今劉錚冒冒失失地沖入魏營,他也是一頭的霧水,實是有些措手不及。這次第,還真不知當殺不當殺了。他猶豫不決,也并不信他,怕是其中有詐,便先將劉錚關押了下去。后頭一經查探,竟道一切是真,又道劉錚才高八斗,這次來投誠,也是鐵了心為之。若魏國能容他下來,他愿獻出鵬城的城防圖,以示衷心之意。

    聞之,魏紹也是欣喜若狂,他深知若是城防圖在手,鵬城便可盡入手中。遂就真留了劉錚性命,給他一間營帳,叫他親手繪制鵬城城防。

    隨之,劉錚叛國的消息也傳遍了周國。百年來,周國就從未出過叛臣的,他鬧這么一出,真真是揚名了四海。

    就連小小的鳳尹縣中,也因著這個消息換了話風,縣民們再不議論寶庫,轉而便議論起了劉錚,道他一路起起落落,跌跌幅幅,也真是叫人嘆為觀止。

    柳鳳寒得了消息也是震驚,轉頭便回了鳳記商行,去尋周如水,也是一臉不可思議地道:“這劉錚可真是有意思,本是低門庶子,此生都當碌碌無為才是。然察舉制叫他出人頭地,一舉入了鄴都,雖混的不似兩位同袍,但若安分守己,也算是比之旁的小門庶子好上許多了?!闭f著,睨了漫不經心獨自下著棋的周如水一眼,繼續說道:“后頭他娶了婁氏的貴女,也真可算是光耀門楣,如此仍不罷休。竟就鋌而走險狡詐得勝,坑殺了魏國兩位公子。更現下,君上不過奪了他暫管的兵權,竟就殺妻叛國,投奔了魏國,魏公子紹竟還容得下他,也是十分的有意思?!?/br>
    周如水原本聽的漫不經心,還想著柳鳳寒怎么就忽的與她提起了劉錚,如今再聽明白也是吃了一驚,挑著眉頭看他,問道:“甚么殺妻叛國?”

    “君上罷了他在鵬城的兵權,他一怒之下殺了婁九,提著婁九的人頭沖出城門,投奔了魏人?!?/br>
    他這話說完,正要揶揄幾句。就見院外忽的就沖進一小廝,這小廝跌跌撞撞沖門門來,全是垂眸不敢多看周如水半點,只對著柳鳳寒哈著腰,慌慌張張道:“當家的,不得了了!那劉錚趁著魏公子紹不備,害了他的性命!魏軍陡然失了君主,皆是倉皇而退,退軍之時,正巧就在斜刺里遇上了咱們往魏國去的商隊,幾車貨物,全給劫了!”

    這話音一落,不光柳鳳寒愕然問道:“甚么?”

    周如水也是驚住了,猛的站起身來望住那小廝,嘖嘖低語,不可思議道:“他非是真降,而是以身擒王?他竟以一人之力坑殺了魏國三位公子?他以為如今他還能回頭么?他圖甚么?”

    一旁,柳鳳寒的臉色也是冷極,想著被魏軍劫走的貨物,他心中沉著一口悶氣,這時刻再談及劉錚再未有玩笑的語氣,直是咬牙切齒道:“敵軍陣中殺其主將,他怕是早已身首異處了!”說著就睇向那趕來報信的小廝,眼神比起往日里兇狠了許多。

    那小廝見了也是咽了咽口水,忙是回道:“聽聞,那劉錚根本來不及逃出魏營,他就在魏公子紹的尸身前等著魏兵來捉。待得魏軍反應過來,魏公子紹的尸體都涼了。卻劉錚被捕時不但不懼,反是顯出大義凌然之態,直是對著魏公子紹的尸身三拜,他道自個為了貪圖功名,殺妻叛國,是為不仁。屢次三番使用陰謀詭計,接連誅殺魏國三公子,是為不勇。他道古今將相不過荒冢一堆草沒了,他愿萬劫不復以守鵬城,不加魏賊近周土半步。話至此處,便自盡了?!?/br>
    聞言,柳鳳寒更是氣急敗壞,斥道:“這么說來,他還當自個是個jian雄了?他曉得自個是再無力攀緣了,便就破罐子破摔求來個身后名??伤笞詡€的身后名也就罷了,小爺與他無冤無仇,偏就狠受損失算甚么意思?”

    他這頭氣急敗壞,周如水的面色也是冷若冰霜,她嘆了口氣道:“他是求得身后名了,然,魏紹沒了還會有無數個魏國公子揭竿而起,他這不過是雪上加霜的緩兵之計,實是愚不可及!”說著也是有些神色萎靡,望了眼柳鳳寒道:“如此,你這酒窖我是真喝不空了?!?/br>
    柳鳳寒聽了周如水這話,這次是真笑不出來了,睨她一眼,心中明透,恨恨道:“我與你一同去鵬城,指不定還能尋回些甚么?!?/br>
    第210章 機關參透

    前歲劉錚叛逃之時, 鵬城上下無不驚愕十分。鵬城百姓往日有多信服于他,彼時便有多憎惡他。至于劉錚暫居的府宅門前, 也是糞便滿地,罵聲不止。便是劉府中的仆從也不能幸免, 多有被揪出去示眾挨打的。如此, 不下幾日的功夫, 劉府便空了, 府中的仆從跑的跑,逃的逃,唯獨剩下他那姬妾鄭氏一人,封緊了門窗將自個鎖在屋內, 如是老生坐定一般,就等著外頭的消息。

    要想劉錚平日對婁九直是恨極, 往日里,他夫妻二人之間也多是惺惺作態,暗潮洶涌。遂后頭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 婁九頃刻便要四散逃離,劉錚也不愿放過她, 頭一個就拉了婁九墊背。

    而鄭氏不同,鄭氏是劉錚苦苦求回府中的,遂他臨行之時, 并未傷她分毫,只一臉的頹喪倔強,咬了咬牙對她道:“吾與你不同, 自小身無長物,又常墮在污泥,想來到此結果,也是美好時日難再。然,吾志在萬世功業,名揚天下。遂寧鳴而生,不默而死。此將遠行以身換一潑天功名,待吾死后,便將留你一生富貴,你,好自為之?!?/br>
    便因得了劉錚這話,見著劉錚手中婁九血淋淋的人頭,鄭氏也半點不懼,反是朝他一禮,恭恭敬敬,誠心說道:“世人不知郎君乃丈夫,妾卻知郎君高才傲骨,并深以為傲?!比绱艘谎?,直是叫劉錚雙目赤紅,真真對她動了情。遂離別之時,終在男女之情上現出了幾分難舍難離,也確實保住了鄭氏的性命。

    他這一走,鄭氏那提心吊膽才終于放下。后頭,始知劉錚叛國,滿城皆驚,鄭氏卻半點也不驚訝,反是發自心底的松了口氣。她比誰都先明白過來,劉錚這叛國怕是假叛。更她心中躍躍欲試,只等著劉錚如他所言不默而死,給她這未亡人掙下個錦繡前程。

    遂,日日聽著外頭惡毒的咒罵之聲,驚慌逃竄之聲,眼見著劉府都跑空了,鄭氏也不走,她就如是個縮頭烏龜一般悶坐在家中,她就等吶等,等著劉錚的死訊,等著他這個自私至極也涼薄至極的兒郎,到死卻送給她一把青云梯。也是了,他身無至親,也無可靠之人,到死,自然叫她撿了便宜。

    果然,她終于等到了這一日,先是滿城的歡呼雀躍之聲,緊接著,她便聽見墻外頭在喊,“撤了!撤了!魏軍竟是撤兵了!”再后頭,宅子外頭的咒罵聲也漸漸止了,隨之,府中迎來了久違的寂靜。再隨之,府門前又傳來了一陣腳步之聲,大門被嘎吱推開,那腳步聲極其整肅,并不似尋常的百姓人家。

    為此,鄭氏終于動了動,聽著腳步聲愈來愈近,她才自窗縫之中往外瞧去。這一瞧,便見一中年郎君,面闊四方,身著官服,領著一隊衙役急急走來,到了門前,也是躊躇了一會,先是一拜,才再扣響門來,朝門內說道:“夫人勿懼,在下乃鵬南宋幾,今受命督軍鵬城,現特來接夫人出府,請夫人開門!”

    原丘縣縣尹,宋幾?

    聞之,鄭氏眉頭一動,扭頭看向屋內的佛龕,抿緊的嘴唇慢慢便松開了,須臾,面紗下的臉上更是勾起了一抹頗為怪異志得意滿的詭笑,轉而,她卻又變了臉色,滿面柔弱,朝門外驚道:“宋大人?久聞大人盛名,卻不知今日一見,竟是如此境地?!闭f著,她直是站起身來,走近門前,就隔著門扉,對著外頭苦苦泣道:“宋大人何需關照吾這卑微婦人?郎君本未娶吾入門,吾名曰為妾,實則不過一婢女罷了。如今,府中四散,吾萎頓不出,一是郎君有囑,不得以死。二是因鵬城勢微,吾一小女子,無處可逃,無處可去,只得誠心求佛,求天佑吾周,佑吾鵬城?!?/br>
    她這一言,條理清晰,十分的在禮。宋幾挑眉,在聽她道“郎君有囑,不得以死?!敝笔亲兞松裆?,下意識就上前一步,急切問門內道:“敢問夫人,劉兄臨去時有何囑托?”

    “劉兄?”門內,鄭氏似乎一愣,須臾,聲音輕輕,低低試探道:“郎君叛國,罪不可恕,大人怎的還與他稱兄道弟?”

    聞言,宋幾幾乎失笑,須臾又是一嘆,十足的惋惜感慨道:“哎,夫人久居家中,自然不知現下實情。前歲,劉兄智勇退敵,吾與他宴上相見,便如故人。只如今魏賊再犯,勢態洶洶,這番本是難敵,劉兄卻又做叛國之事,遺罪萬年,吾才心生冷意,近來,對府中之事不聞不問??赡南雱⑿诌@降賊是假,殺賊才是真!莫不是劉兄殺了魏紹,今日魏軍怎會輕退?說到底,是咱們錯怪了劉兄??!遂也委屈了夫人了?!?/br>
    宋幾這話是十足的情真意切,他身后的兵卒聽了,也是心有戚戚?;谶^的悔過,卻也是實愧則有余,而悔又無益。遂再對著房門,對著這門內劉錚留下的唯一家眷,那是有多么的恭敬,就多么的恭敬。

    “郎君殺了魏紹?”幾乎是宋幾話音一落,鄭氏就猛的推開了門來,她跌跌撞撞現在人前,因是驚恐,整個人都劇烈的顫抖了起來,隨著她的動作,她面上的面紗也掉落在地,輕悠悠落在地上,現出了她那梨花帶雨,精致美艷的面龐。

    美人尤帶淚,如是荷葉浮露珠。更邊陲之地,哪兒會有這般水做的美人???宋幾家中養了不少的舞姬,卻真無有一個是超過眼前這婦人的。遂他直是瞧著愣了神,下意識地便猛的咽了咽口水,須臾,忙是上前攙扶住鄭氏,盯著她道:“劉兄不愧為今上門生,往日不知,他竟是英雄豪杰,已是舍生忘死,殺了魏紹,自刎了!”

    “自刎?”聞之,鄭氏幾乎尖叫出聲,她凄凄看向宋幾,哀哀憐憐,似是因深受打擊,也完全未察覺到宋幾正半摟著她的身子,只昏昏欲倒,傷懷哭道:“怪不得他竟囑我一婦人替他守好這鵬城!原來,他竟是以命在守!”說完,直是喘不過氣來,竟就直直倒在了宋幾的懷中。

    另一頭,幾乎是得知了消息,柳鳳寒與周如水便急著往鵬城趕了。這一路上,柳鳳寒的面色都很是不好,往日里嬉笑怒罵,總是會想著怪主意逗周如水。卻到了如今,全是沉下了性子。偶爾看他,不是閉目養神,便是盯著某處抿唇不動。再有時,就是獨坐在高處,叼著根草葉,抬起食指搓著鼻尖,動作間十足的隨意輕佻,眉宇神色間卻是沉重至極。也不知到底在想些甚么,又到底是遇著了怎樣頭痛的難事。

    見他如此,周如水也猜著他被魏軍倉皇奪走的怕不是一般的貨物,這么一想,便就對他十足的擔憂。這日,便趁著在驛站整頓,再見著四下無人,就走近他,十分直白地低問他道:“我聽聞,你們徽歙人遠賈他鄉,求食于四方,最看重的便是信守承諾。如今這批貨物丟失可是棘手?是會誤了期限?還是十足的貴重?我看你這幾日十分的神色不寧,幾日之間,倒似是老了幾歲似的?!?/br>
    彼時,山間的清風刮的草地上的嫩苗搖擺飄蕩,周如水的聲音十分的清脆,卻又含著真真的關切之情。

    柳鳳寒因著她的話自思緒中回過神來,揉了揉眼看向周如水,對上她春水一般一清到底的眼睛,撇了撇嘴,終于一笑,含含糊糊道:“ 凡事多為生活所迫,我如今愁緒在懷,只全因命運驅使罷了?!闭f這話時,他的神色十分的冷淡,似是看透了,又似是看不透。

    見此,周如水挑挑眉,暗暗忖道,這柳鳳寒怕是真真遇著了為難了。

    這么一想,沒來由地,她便抬指輕輕戳了戳他眉間的紅痣,勾著蠢,好心嗔他道:“做甚么蹙眉?忒的難看?!闭f著,便就在柳枝飄搖之中,朝他揚唇一笑,毫不吝嗇地繼續說道:“我不是喝了你的酒么?那便以這回的貨價還你的酒錢如何?如此我可扔了些阿堵物,你也可解千愁,實是一舉兩得,你我共慶?!?/br>
    她說的隨意,話中卻全是認真,未有半分的為難。

    聞言,柳鳳寒挑眉看她,俊美的臉龐甚至有一瞬的僵住。須臾,他搖了搖頭,沙啞著嗓門說道:“當日我要做你的面首,你可是拒了。如今這爛攤子,便由不得你替我來收了。更何況,你不是不愿回瑯琊王家,也不愿回宮么?如此,為了我回去又算甚么?難不成我一小友有難,你便可不惜更改初衷?”~

    他這話是真真落在了點上,周如水的俸祿不低,往日里她也不是驕奢之人,真要財寶金銀,她的府庫之中全不會少。難的便是,她躲了這么些時日,若真要去取金銀,難不得就要回瑯琊王府或是回宮,卻這一切,全是她近來最最排斥的。

    然,為了柳鳳寒,她也確實甘愿。

    只是不待她點頭,柳鳳寒便揮了揮手,仰頭看天,不聽她言,忽然,自顧自地感慨說道:“天下熙熙,豺狼遍地,飽暖人所共羨,何況富貴?我啊,自小窮怕了,才會被富貴迷了眼,才會陷入這萬難之中?!?/br>
    這話實在毫無緣由,周如水聽著也是懵里懵懂,她清澈的目光在他心事沉沉的面上略略一瞟,也知,他這態度,怕是絕不會收下她的銀子的。便只好另辟蹊徑,尋思著問他:“那貨物十有八九是追不回了,更那些個伙計若還有命,此刻也該返城才是。卻我昨夜聽你道仍要出城?是為何故?”

    她就在他身側這么問他,身姿婀娜,雙眸如水,心思靈透,直是令人難言的美麗攝人。

    柳鳳寒不覺便盯著她出了會神,旋即,扔了手邊一直捏著的嫩葉,嘴角向下一扯,冷哼道:“是去尋信,貨丟了也罷,人亡了也罷,信總會留的。我總得弄清這貨到底是被誰給奪了。不然,這日日都會不得安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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