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天方破曉, 大戰初歇。金色的暖陽在大地投下細碎的殘芒, 城中一片蕭瑟,少有行人,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因著一路無阻, 王玉溪的馬車離宅半刻后便駛入了官署之中。他施施然自車上下來,白衣黑發, 烏眉靈目,行走間不疾不徐, 極有風儀。一眾仆婢甚是不敢抬眼, 皆是畢恭畢敬伏身行禮。堂上眾人聞是王三郎到了, 除去坐在主位的桓淞, 亦皆停了話頭,紛紛起身相迎。 見此,一旁,比援軍先一步趕至鵬城的婁擎與劉錚對視一眼, 眸中皆劃過了詫異之色。畢竟,據他們所知,周天驕與王三郎不過昨日才至而已。更但凡武將,最難服人, 如今這鵬城眾 將如此厚待看重他的模樣,就實是叫人匪夷所思了。 更王玉溪走近,桓淞亦是拄著劍慢慢站起身來,蒼老的面容擠出一抹笑,道了聲:“三郎來了?”說著, 便朝他頷首,招了招手道:“快,請上座?!表汈в謫枺骸芭卧??因何未至?” 桓淞話音方落,婁擎眸中便現出了關懷之意,更劉錚眸中隱含著熱切。 王玉溪的目光在桓淞面上一頓,緩緩劃過眾人,頷首一笑,自緊鄰主座左側的空榻上坐下,目光在婁擎與劉錚面上一定,便收回眼,望住桓淞,聲音晴朗,徐徐說道:“女君昨夜實是cao勞,今日便有些下不來榻?!?/br> 聞言,眾人皆嘆,心服口服道:“昨日莫非女君肝膽,三郎奇智。今日如何,實是難知!” 桓淞亦是頷首,由衷道:“女君身嬌,昨夜辛勞,確該好生將養才是!”言訖,眾人皆應是。毫不知情的婁擎與劉錚聽得此言,一時面色各異。卻王玉溪淺笑隱隱,神色平淡,他只是道:“若真當功,諸君以血rou之軀護城衛民,皆乃英雄!” 因他之言,眾將皆是搖首推拒,“實不敢當,本份而已!” 彼時,唯有守在門前的恭桓,垂眸斂目中悄聲無息地挑了挑眉,念及公子那句下不來榻,他隱覺炫耀之意。再想今晨在門前聽及女君嗔罵公子色胚。如今看來,倒真不算過損。 鵬城之事,再大大不過抵御魏賊。昨夜戰后,許多百姓自發出力,不分晝夜,隨軍往鵬城城內各座廟宇,融銅鑄矢,未敢有絲毫懈怠停歇。夜中,桓淞又得了信,知是蒲城盡失,為蠻賊所占。魏津敗后,更是不屈不饒,再次扎營,屠馬犒賞兵士。 如此,桓淞便是因愛子早喪,痛淚兩行,涔涔流溢,也硬是強撐起精神,灌下了一碗苦藥,只想沖兒命喪是為護城護民,他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莫能叫魏賊攻近周土半步。只是又想南疆那頭的行來的援兵不知到底何時可至,也是愁上心頭。 好在卯時,婁擎領著副將先一步趕至鵬城,敲響了城門,道是三萬援兵后日便可至鵬城,兵甲齊備,糧草不缺,定能為鵬城扳回一局。聞此,桓淞心中便有了計較,如今見了王玉溪,也不拐彎抹角,左手托著衣袖,起身親自為他斟酒。 酒水汩汩,他當著婁擎與眾將的面,直截與王玉溪商議道:“老夫昨夜得訊,韓拔因家宅之亂身葬火海,蠻賊趁虛而入,已是攻破了蒲城。如今,吾鵬城亦危在旦夕,援軍卻還要兩日才至。然魏津實是塊難啃的骨頭,以他之脾性,即成了喪家之犬亦仍是不放不休,即便被燒毀了糧草,昨夜仍原地扎營,屠殺戰馬以慰將士,如此手段心智,真乃旁人莫及。只怕,援軍未至,他便打起精神,重頭再來了!”說著,桓淞搖了搖頭,沉著臉看向王玉溪,悵悵長嘆道:“而吾鵬城有甚?老弱殘兵矣!” 桓淞一嘆,坐下眾人亦是傷神。卻王玉溪不動聲色,便是聽聞蒲城已失,他俊美高華的面上仍滿是從容,徐徐問道:“既如此,桓老如何作想?” 桓淞看他一眼,聽他將話柄踢回,眸中忽的染了笑。定定瞅著王玉溪,毫不避諱道:“老夫已連夜整頓軍務,集結三千余兵士,增修城壘,加強防務。更因賢侄昨日巧思,又生一計,集齊城中牛羊,圈養待戰。待魏津再次攻來,吾便下命,將這千余頭牛羊角縛利刃,尾扎浸油蘆葦,燃火放出城外。彼時,魏軍應對不瑕,也算一份戰力,可以攪其士氣,勉強敵之?!?/br> 聽及此計,王玉溪挑眉,慢慢一笑,聲音清越,不帶情緒。起身,朝桓淞深深一揖,又問:“敢問桓老,不過一夜之功,這千余牛羊是自何處來?” 桓淞受了他的禮,忙是拉他坐下,答道:“城中尚有不少士族,這千余牛羊,大多為他們甘愿捐出?!?/br> “魏軍猛攻,險些破城,到頭來,卻只捐些牛羊么?”王玉溪沉吟了一陣,瞇了瞇眼,看向桓淞,眼神微妙。 坐下,有一武將按耐不住,cao著鴨公嗓,氣道:“三郎不知,周室的女君都臨戰對敵,擋在前頭。吾鵬城中士族卻是膽小如鼠,身尊體貴!更吾等武夫,無能斷文識字,便是上了門去,也如螻蟻一般!” 與這武將相反,桓淞的嗓音蒼老而平緩,極盡威嚴的眉目間,滿是泰然,他道:“賢侄不知,早先魏軍奇襲,城中士族便有舉家南遷之意。然為民心安寧,老夫硬是閉了城門,一為不叫jian細入內,二為不許士族外逃。遂這些日子以來,城中士族多是閉門不出,事不關己。如今,能捐出這些牛羊,已是難得吶!” 在桓淞看來,這鵬城之中的士族雖大多是些旁枝,然魏人終究非是尚未開化不知禮教的粗野蠻賊,便是他們攻下了鵬城,殺了滿城的庶民,也未必會動士族子弟。畢竟,諸國士族繁盛,動輒傳家百年。里里外外,均是連親帶故,保不齊這家中便有三倆名士。而這天下名士之譏罵,魏津也罷,魏軍也好,均是受不住的。遂這些個士族,眼見城門四閉,亦敢閉門家中不出不顧,顯然只求自保。如今,怕也只是看在王三郎與周天驕的面子,才依言捐出了牛羊,做些個無傷大雅的門面。 王玉溪自是明白他話中深意,昨夜雨淋淋,今日卻是陽光明媚。王玉溪因著透窗而入的明媚晨光瞇了瞇眼,嘴角一扯,說道:“雖如此,然在溪看來,若士族均此漠不關己,城中百姓怕也團結不過幾時。敢問諸君,如今是滿腔郁憤,一心殺敵。但若回過神來,再見城中士族高高掛起,奮身百姓當何如?” 他這話,真是一語挑中要害,正是他所愁?;镐撂袅颂裘?,雙目炯炯地看向王玉溪,知他心中已有答案,蹙眉問道:“那賢侄以為,吾等當如何?” “溪以為,唯有不分貴賤,同甘苦,齊心力。如此共護家國,才有以少勝多,守住鵬城之望?!毖灾链?,他那宛若秋水長空的明澈雙眸靜靜對上了桓淞,慢慢一笑,目光徐徐掃過室中眾人,從容說道:“吾聽聞,城外有一處依山傍水的寶地,城中士族百姓多有祖墳在此。若然,魏軍不光殺俘,更刨了城中士族的祖墳之所。諸公以為,這些個士族,還能否安坐家中?” 他話音一落,眾人皆是揪然變色,紛紛盯住王玉溪,滿臉的錯愕。這時,便見劉錚忽然一動,不顧婁擎制止,急不可耐地出聲說道:“此計言何其謬也!陰毒過甚,非乃君子所為。一旦被曉,亦為大禍!不可!” 桓淞都未出言,他卻忽而出聲,眾人滿目詫異,齊刷刷朝他看去。王玉溪亦是望了過去,眉峰一挑,嘴邊彎起一道小小的弧度,似是才見著他,明知故問道:“足下何人?” 劉錚一凜,這才覺失禮唐突,下意識地捏緊手。忙是上前一步,長揖一禮,答道:“小人乃秦元劉錚?!?/br> “秦元劉氏?”王玉溪淺淺點頭,顏色和藹,俊逸飄灑,如是謫仙玉樹,又問:“劉閩是汝何人?” 聞言,劉錚一怔,不覺暗喜,垂下雙眸,幾分灼熱道:“乃吾二叔?!彼聪?,他那離家多年的叔父,竟然被王玉溪所知!難不成,二叔有了大用?即如此,他久居鄴城,怎會不知? 劉錚正振奮竊喜,心中揣度,卻聽王玉溪清潤的嗓音拂過耳畔,他道:“他昔日是吾叔父府中的門客,陰毒狠辣,叛主而逃。汝可知,他今在何處?”說這話時,王玉溪的嗓音如是涓涓流泉,他的面容更極是俊美,然他之一言,卻生生如是冷掌,毫不留情地誆在了劉錚面上。 劉錚愕然,手腳泛冷,便聽王玉溪又道,“雖有道但期合意,不論正邪。然溪之計,不過虛張聲勢而已。城門四閉,城中百姓士族如何會知,此言是真是虛?更魏津殺俘在前,吾等只需命幾兵卒弄虛作假,他們必然全信,如此便好。又這來日若得大勝,城門再開,只當此言是誤傳便罷。為何足下會想,真做這陰毒勾當?” 此言一出,高下立判。劉錚一言,先前仁義,如今卻似如作態效顰。他面紅耳赤,實是騎虎難下,硬撐著鎮定,又是一禮,自認輸道:“錚誠庸短,不識三郎高見。然此計牽連甚廣,既是千歲在此,何不請千歲一道定議?”他的意思便是道王玉溪雖是高士卻未在朝為官,如此定議國事似有不妥,便是真要參議,誠該天驕公主定議才是。 他們匆匆趕來,只知大戰方歇,并不知昨夜到底是誰力挽狂瀾。遂劉錚以為,他如此言說,不失不過,能挽回些顏面。 哪知,王玉溪收回目光已不看他,慵懶往后一靠,執起酒盅,慢慢飲了一口,骨節分明的長指扣了扣桌面,再看向他時已沒了客氣,冷冷說道:“守城衛國本為男兒事,滿座丈夫,卻需千歲殫精竭慮,來定乾坤么?如此,你是看低了吾等?還是看低了千歲?” 這話已是指責了!更便是鵬城中各個士族分支,都瞧不上軍中大多武將。他名滿天下的瑯琊王三,瑯琊王氏之家主。今日不但與他們同坐席中,更是與他們談笑風聲,出謀劃策,又與他們歸做一處,稱是吾等。在座眾將心中皆是脹滿,相比之下,對于劉錚所言所行,便就不滿極了,厭惡之情,均是毫無遮掩的露在了面上。 再三做唐突之言,又被王玉溪如此掃面。劉錚心中大揪,再對上眾將鄙夷的目光,劉錚如坐針氈,一時不知從何辯駁,踧踖當場,直是雙腿俱軟。 一旁,婁擎神色復雜,薄唇一扯,眉頭蹙起。嘆了一聲,終是念著婁九,上了前來,做和事佬道:“諸君勿怪,吾這妹婿過于守禮,叫諸君見笑了!”說著,又朝桓淞一禮,道:“桓翁,擎亦以為,三郎此計絕妙!若是祖墳被刨,城中士族仍不聞不問,便為不孝,更為蛇鼠小人,如此名聲,他們不過旁枝,實是承受不住。彼時,便為聲明,亦會傾囊相助。如此,城中自得上下齊心!吾等拿不下魏賊,也或可期!” 這一語吐出,便是以守禮二字抹平了劉錚的顏面,也道名了他劉錚不光是那名不見經傳的秦元劉氏子弟,亦是他婁家的女婿。堂中都是聰明人,聞言,再看劉錚時果然客氣了幾分。 主座之上,聽了婁擎表態,桓淞亦是一笑,目光在室中眾人面上轉了一圈,終于拍案說道:“大丈夫做事,雷厲風行?!闭f著,便朝下吩咐道:“樸索,此事便交由你去辦!” 樸索聞言,忙是邁出,悍勇的身姿往堂中一站,握拳行禮,中氣十足道: “謹受令?!鞭D身,便扭頭大步往門外走去。 見此,王玉溪亦是起身,朝桓淞拱手道:“女君獨在府中,溪先離一步,便不再叨嘮了?!?/br> 聞言,眾人自無可挽留,忙是相送,更又向女君問安。 唯有劉錚立在最后,面如土色,頓足不已。 ———————————————————— 各位如果喜歡請多多推薦給朋友,多多砸給小公主炸彈營養液啊,有空寫個長評??! 這本書我大概最多寫八十萬字左右吧,寫起來太累了,哈哈哈 打臉狂魔三郎上線 悅君歌 第175章 孤光點螢 周如水醒來時, 外頭天光正好, 她喚了夙英進來,問過左衛的情形,知是雖有傷者卻無大礙, 心下稍平,吩咐了大夫再看, 又賞賜了羊羹下去。 須臾,終歸放心不下, 便更了衣, 想去左衛處瞧瞧, 更想去看看城防, 待得與王玉溪匯合,再一同去祭拜桓沖與衛城英豪。 卻房門一開,她便見庭院敞闊,院中更有老樹一株, 濃蔭覆在地面,罩出一片陰影,雨后的庭院更是散發著青草的香氣,清雅寧靜, 叫她忽覺沉靜之美。 她一時定在門前,恍然便覺著累了。更想起王玉溪曾言,君子不失方寸之閑。不由便真停下步來,輕輕一笑,紅潤的唇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 低道:“罷了,哪兒都不去了。這庭院景色宜人,倒是偷閑之所?!闭f著,便指了指庭中那郁郁蔥蔥的老樹,吩咐左右道:“便就在這樹下,設下廣榻長幾罷?!?/br> 言訖,終于看向始終滿面心事的夙英,狀若不知地吩咐她道:“阿英,昨兒個咱們入城時,不是自一老嫗門前見過許多南邊才有的石草么?你這就去,用糧食換些石草來?!?/br> 說著,她緩緩走近樹前,踮起腳,摘了片尚沾著露水的樹葉捏在指尖,試著放在唇邊吹了兩聲,葉聲清越,十分宜人。卻周如水須臾便放開了口,輕輕將樹葉夾回了指尖。 見她如此悠然,夙英心中卻是不是個滋味。一直以來,說句逾矩的話,她真當女君是自個的親人。她也曾立過誓,會對女君忠心不二,以命相報。 然如今見女君全然不顧禮教,與王三郎親近至此,已有了夫妻之實,她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再見庭院中再無旁人,終是忍不住,大著膽子伏跪在地,望著周如水姣好如春陽的容顏,掏心肺腑,顫顫地說道:“女君,您這一睜眼,先是問左衛,再是憐惜那獨帶孤孫的老嫗,卻怎的不顧顧自個呢?” 見她撲通跪在了身前,周如水挑了挑眉,懶洋洋往已擺妥的榻上一靠,問她:“本宮怎的了?”說著,撫了撫袖,將那樹葉放置予幾案之上,纖細嫩白的手指扣了扣幾面,帶著笑道:“本宮這不挺好的么?” “女君當知,奔者為妾,父母國人共賤之,更況無媒茍合!奴只怕您今日將身心系與一人,卻若是,若是……”言至此出,夙英也是口舌糾在一處,難以啟齒。 “卻若是枉付了一腔心意,當如何?若是父母兄弟皆不許,又如何?”周如水看向夙英,陽光爛漫,她徐徐地接住了她的話頭,慢慢抬眼,望著近日難有透葉而穿的疏淡日光,明亮的雙眸之中透出了幾分超然,她道:“吾與旁人不同?!?/br> 說著,在夙英詫異的眸光中,她聲色軟糯,轉了話頭,眉目微斂,輕輕道:“若是今時無戰,這鵬城外的郊山之上,定是紅葉滿綴,□□繞滿山。然你可知,如今是何景象?魏津一把火,把整座郊山都燒了。紅葉成了焦土,□□亦成了焦土。昨夜,若不是桓沖等人孤勇殉死,引得城中軍民皆憤憤,怕是鵬城亦做了焦土,你我亦做了焦土?!?/br> 微風陣陣,她的聲音溫柔至極,卻也冷靜至極,她徐徐地說道:“更昨夜我便想,這時日也好,歡喜也罷,得一息便算一息,握一時便算一時,人之一呼一吸均算造化,如此,又何必固于俗禮之中呢?又吾之情義予他,便如舉杯共飲。吾自傾杯,他且隨意。如此,便已足矣?!?/br> 說著,周如水終于站起了身來,她稍稍彎下腰,扶住伏跪在地的夙英,容顏傾城的面上溫柔親近,她輕輕道:“阿英,快去換些石草來罷!” 另一頭,驛站之中,婁擎聽著暗衛的奏報,面色愈發嚴肅。扭頭便看向仍自踧踖的劉錚,聲音雖輕,卻威嚴十足,斥責他道:“如今你可聽明白了?昨夜王三郎一曲琴音,愣是廢了名威天下的魏國鐵騎,更他臨危遇戰,卻是微妙玄通,計謀一環扣著一環,也無怪乎不光桓翁,今日座中眾將皆對他崇敬有佳。而你急于露才,卻是得不償失!生生落了下乘!” 說著,他亦是有幾番苦口婆心,腦中浮現出婁九郁郁不滿祈求垂淚的臉龐,目光復雜地看著劉錚,放緩了聲音,由衷感慨道:“好在今日三郎雖是駁了你,卻看在我婁家的面子上,并未對你下甚斷語。他可非是兕子,若他真是斷評于你,便是你才干拔擢,也會受盡世人恥笑,再難有出頭之日?!毖灾链?,他的嗓音愈發嚴肅了起來,神色一凜,以兄長之姿,訓斥他道:“男兒在世,無志而非人。然,太過急功近利,便落了下風,無了風骨。你當沉下心來,腳踏實地,才能得有一番建樹。莫總錯在一處,原地踟躕。你總不愿,真日日屈于一婦人之下罷?” 婁擎話中的婦人自然是指婁九妹,這夫妻二人不合,他這娘家人自是知根知底。九妹驕縱慣了,眼高手低,昔日連公子沐笙都瞧不上,如今怎可能瞧得上劉錚?二人鬧過不知多少回,終了還是因兕子不甘不愿與魏和親,才叫九妹解了心頭恨,待劉錚便也真客氣了許多。后頭再聽兕子“克”死了魏太子,她譏諷之余便也轉了性,哀求母親,又傳信給父親,認了往日的過錯,更夸了劉錚的才干,請父親出面,保舉劉錚。 又做父母的哪有不想兒女好的,見她真心悔過,父親便也有意提拔劉錚,也道他并非無才,或許可堪重用。只是,這扎根在爛泥之中久了,難免便急于成就,趨于功利。劉錚,便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了這俗套之中。 如今,親眼見著劉錚這急于求成的模樣。親見他今日才至鵬城,方見眾將,便鬧出此等笑話。一時間,他也不由嘆息,嘆他這妹夫,真是功利有余,聰慧不足!遂好在今日紕漏尚可補回,但終究還是要直言敲打于他的。 聽及婁擎所言,憑心而論,劉錚亦知,自個今日實是過于心切。只是他本想趁這鵬城危急一展抱負,哪知橫路插出個王三郎。論出身論名聲,王三郎早便占盡了先機,如今鵬城眾將待他之心服口服,更是叫他難有用武之地。遂他本想搏一搏,抓他的漏洞。哪知,識局不明,反是鎩羽而返。 秋風如姜芥,窗欞外,樹葉在風中打著顫。 自始至終,劉錚都是一副卑躬聽訓的模樣,婁擎一時言辭激烈,他亦謹然受訓,末了,面朝婁擎便是深深一揖禮,言辭真切道:“兄長所言極是,今日是錚魯莽了。往后,錚定依從兄長教誨,謹言慎行,施實才以利民,腳踏實地,為阿九掙一個好前程!” 見他如此受教,婁擎倒是再無話可說了,抬手拍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道:“你明白就好?!闭f著,廣袖一甩,便抬步往外去了。 他不知,自他走后,劉錚的表情漸漸變得陰厲,他五指成拳,青筋暴起,眉間的戾氣終于遮掩不住,竟是慢慢勾起一抹冷笑,低低喃道:“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壁,不必采于昆侖之山 !大禹生于東夷,文王主于西羌,圣賢所出,何必常處?既汝等皆視吾如塵泥,又何必允吾奢望,叫吾困于難堪,再道莫要妄求!”說著,他直是扯斷了腰間的玉佩,恨恨一咬牙,眸光尖銳而鋒利,憤憤低道:“甚么王孫公子!不過是有個好出身罷了!若吾能生在瑯琊王氏,何至于虛名在外,連一官職也無?今吾獨遭,定不忘懷!往后,這種種憤恨,必將十倍奉還!” 早些年,周如水尚自年幼,公子沐笙為次子,不受父喜,不得母重,倒是過的頗為逍遙。彼時四處游歷,交朋結友,才有了今日闊達仁善的美名。亦便是彼時,公子沐笙一次回宮,曾為周如水捎過個石草所做的小枕,枕面松軟,清香濃郁,很得周如水歡喜。哪想婁后卻瞧不上這鄉土俗物,便就擅自扔了,又給周如水換了一方玉枕。 明處,周如水自不敢傷了婁后的好意,只是真到了夜里,不免哭過幾回。因此,昨夜匆忙之中,她一眼就瞧清了鋪在石階上的正是石草。如今既有閑情,便想著換些用用,反是接濟那老嫗的心思倒真是次要?,F今這世道,實是太亂,她若能在大局上匡正一把,便是此生不枉。至于那些細枝末節保無辜一二之事,她已是管顧不上了。 不多時,夙英便自那老嫗處換來了石草,一面捧上前來放在幾面上,一面朝周如水回稟道:“女君,那老嫗一聽,奴是要將糧食換她的石草,真是千恩萬謝,直道這石草沾水曬干,都是上好的。若是編些個小物,定是不在話下。然,一聽是女君要換,她連糧食都推拒了,伏跪在地千恩萬謝,道是女君昨夜之恩德無能以報,這些個石草,她愿悉數獻予女君,實不敢以物易之?!?/br> 聞言,周如水捏著石草的動作一頓,明眸善睞,眉梢輕抬亦動人至極,問她:“你便應了?” 夙英忙搖首,微微露出笑來,道:“奴怎會做這樣的事兒,該給的悉數都給了,石草也只拿了這么一些。女君便是要做一雙草枕,也是夠的?!?/br> 周如水看她一眼,慢慢一笑,石草的清香氣撲在鼻尖,她捻起一根繞在指尖,問她:“你怎知,我要做的是草枕?”說著,周如水的雙眸便是一亮,日正當頭,陽光明媚,她看向溫柔笑望著她,正往庭中走來的王玉溪,螓首微歪,盈盈望著他,聲音清亮,嬌俏地問道:“三郎以為,兕子今日取這些石草,是為作何?” ———————————————————— 第176章 孤光點螢 見是王玉溪來了, 夙英朝他一禮, 忙是知趣退下。 周如水眸中帶笑,水潤潤的,斗篷罩在肩頭, 月白色的緞帶纏著烏發,未戴釵環, 更是顯得亭亭可愛。 王玉溪亦朝她勾起一抹笑,眼神微妙, 走近她坐在榻旁, 摟住她, 有意揶揄道:“小公主莫非是要做個草囊, 贈給那魏津做見面禮?” 草囊草囊,這不就是斥罵魏津是無用的草包么? 周如水扭頭看他,嗔了他一眼,耳邊掛著的珍珠耳鐺跟著搖晃了幾下, 嬌軟道:“便是石草做的佩囊也是不能隨意送人的?!闭f著,又睨他一眼,翹了翹嘴角道:“三郎可是缺佩囊了?” 她稍一抬眸,那目光就似能蠱惑人心。王玉溪扶著她的后腰, 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目光落在她清澈的眸子上,不可置否地笑答:“若如此,便勞煩小公主了?!?/br> “不勞煩,我為你繡一雙鴛鴦?!敝苋缢⑽⒁恍? 晶亮的眸子盯著他,挑了挑眉,拉得他再次垂下臉來,俏生生親了親他的眼睫,雙目彎彎,壓根不信他不懂她,又問:“然三郎真不知我要石草作何么? “凡事心齊,則事成。阿念是要以石草做蕢,用作城防罷。若阿念如此,城中婦孺自會效仿,彼時,自又是一股戰力?!闭f著,王玉溪將周如水抱入懷中,清俊如畫的眉眼透著暖意,貼著她飽滿的額道:“阿念所想,倒是與吾殊途同歸?!毖灾链?,他便將今早與眾將所言的計策細細與周如水說來,聲音低低,極是緩慢,在旁人看來,怕根本無法想到,這二人情意綿綿,卻是在言經國之大事,御敵之妙法。 周如水亦是覺著王玉溪這法子妙,陰是陰了些,但倒不損害什么。一時也有些歡喜,雀躍道:“彼時我愿再登高樓,擊鼓助戰。到時眾志成城,又有了舅父送來的精銳,不打得魏津跪地求饒我還就不走了!” 聽她這般講,王玉溪倒是難得不如她的愿,他挑了挑眉,雙眸靜靜地盯著她,慢慢道:“魏津跪地求饒的模樣,你我怕是見不著了。待援軍至此,城中局勢大定,咱們便該改道往天水城去了?!?/br> “天水城?我不該回宮向君上謝罪認罰么?怎的卻越行越遠了?”周如水眨眨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如是扇翅的蝶,有些不明就里,疑惑看向王玉溪。心道,難不成,是因婁擎表哥來了?這么一想也覺不對,她那婁擎表哥真非量小之人,絕不可能容不下三郎與她。更,她撇撇嘴,蹙起眉頭,繼續嘀咕著道:“我曾言要與鵬城共存亡,這可非是虛話!如今若草草走了,又算怎生回事?” “鵬城自是危在旦夕,然昨夜,蒲城失了?!蓖跤裣匀粫缘盟谧聊バ┥趺?,不疾不徐,細細將蒲城之失說與她聽,又語重心長地道:“吾王氏暗哨來報,君上已命公子裎往天水城督軍。你可還記得,彼時你我所遇那斷橋么?你當你這庶兄可真當得起守國奪城的大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