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第150章 浪成微瀾 瑯琊王家的白事一樁接著一樁, 王端方身首異處,翌日,瑯琊便傳來了老家主王宣病逝的消息。 一時間,王府門前掛滿了白幡。在這滿目的肅穆悲靜中,王玉溪終于承襲了瑯琊王氏家主之位。 王端犯了重罪, 按照慣例, 他的尸身本該被胡亂扔去亂葬崗。卻周如水不顧君命, 任由王玉溪帶走了尸身。為此, 她也不得好果,周王重重地斥責了她,也將她罰去了明堂。 對于周如水而言,公子沐笙不在鄴都, 除了尚不知事的王子楚, 公子詹倒成了這偌大的皇宮之中, 她最最可親之人。遂在明堂中見著因了她的緣故直跪在地的公子詹,周如水隱忍了一路的淚水終于壓抑不住,跌坐在地, 埋頭便痛哭了起來。 她哭得太狠,似只失估的幼獸,眼中包滿了淚, 淚水潺潺劃過如玉的面頰,那雙如是秋水明月般的眸子霧氣淼淼,周身都透著脆弱與無助。 曾幾何時,她曾聽過一段魯人歌, 其間便唱,“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思隔云端,奈何凡rou身?!北藭r她便想,有何不可平的呢?后頭她見著了芃苒,更是覺著,芃苒便是魯人,瞧她!可未因凡胎rou身,隔山隔海而失了上前的勇氣。 又或許是近來的日子過得太順遂,她總會在須臾間忘了過往的痛,覺著這世間萬物,但凡她所盼所求的,都將歸她所有。 卻如今,羅帶同心結未成,命運卻漲起了大潮。她深切地明白,王端一死,她與王玉溪之間便永存了一個間隙,這間隙中有她君父的昏庸無能,有她周家的愧疚負情,也有她的無能無為,他的傷痛難言。更這間隙,或許再也填不平了。遂這天下間之無奈可悲者,她亦算其一。 在明堂中罰跪對公子詹而言并算不得什么,卻周如水的失態叫他猛然轉頭,見她這跌跪在地痛哭失聲的模樣,公子詹一時有些愕然。須臾,心頭便竄起了一縷無名火,他雙手緊握在身側,去至她的身側,忍了忍,終是伸出掌去輕柔地撫了撫她烏黑的秀發,擰著俊眉,低低問她:“兕子,你便這般歡喜那王三?以至哭得如此傷情?” 周如水抬起臉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她的話音中隱含著鉆心削骨般的生痛,癡癡說道:“七兄!王端算是冤死!更是我擬的旨!監的斬!這般,我還有何顏面再面對王家,面對三郎?” 見周如水真是因了瑯琊王三哭成這般,公子詹的眉頭越蹙越緊,方要張口,卻見周如水拽緊了他的袍袖,分外可憐地繼續說道:“可是七兄,即便如此,兕子仍想厚著顏面與他說上幾句話!仍想厚著顏面求他莫要生兕子的氣!可王箋言,王端死前留了話,道是天下美婦人多的是,又何必在乎兕子這一個。七兄!兕子當真想不明白,兕子到底做錯了甚么?要遭這樣的報應?” 周如水朝公子詹傾訴這些,并非是想討個說法,不過是想不通罷了,她想不通,國事也罷,私事也好,怎的都會走到今日這境地! 可公子詹卻未有這般的想不通透,在公子詹看來,若說這宮廷之中,周王的子嗣之中誰最得寵,就非是周如水莫屬了!往年里,便是先太子再得寵,周王對他也是苛刻多求。唯有周如水,便似這周國宮室中捧著奉著的一朵嬌花,周王也罷,婁后在宮中時也罷,都是多有予,少有求的。 卻如今,他這如驕如寶的阿妹,他恨不得捧在手心供著呵護著的阿妹,怎的就在王三面前成了水中萍了? 公子詹心中的邪火越生越旺,雙手扶著她瘦弱的肩膀,沉了口氣,幾乎是隱怒地厲聲喝道:“哭甚?不許哭了!”說著,在周如水怔愣的表情中,憤憤說道:“君父是主子,王端那老不朽便是奴才!今個兒不過死了個奴才!有甚么大不了的?你一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實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需去觀望一老奴的死!污了你的眼不說!你倒愧疚上了!你怎的不想,你能瞧上王三那廝是他上輩子燒了高香!他王家有臉道天下美婦人多的是!怎的忘了天下俊才亦是真真的多不勝數!你無過無錯卻哭得如此喪氣,真是丟人!” “可不是會丟了帝姬的威風嘛!”周如水低低一嘆,淚落得更兇,“遂兕子甚么也未做,兕子未去求和,未去挽留,兕子只是任他領著王端的尸身越走越遠。在旁人看來,兕子的淚水,也不過只是惋惜王端的死罷了?!?/br> 說著,周如水眼中的鮮活凝上了沉色,她茫然地望向宮室外的漆黑夜色,無暇的絕美容顏沾滿了淚痕,她推開了公子詹的手,慢慢站了起來,夜風吹著她的裾帶隨之飛舞,整個人宛若欲飛,她垂下眼,低低地道:“七兄,我亂的很?!?/br> 見周如水的淚水雖在眼眶中打轉,但到底算止住了大半,公子詹周身的厲色亦消淡了幾分,他隨意往地上一坐,神色模糊地說道:“鐘鳴鼎食之地本就是惑亂之地,若都看輕些,便就心平氣和了?!闭f著,他一瞬不瞬的專注地看了周如水一會,須臾,半瞇著眼,支著頭問她道:“傻阿驕,除了王三那廝,又有何事叫你亂心?” 周如水轉過頭來,絕艷的臉龐在燭火的渲染下似乎會蠱惑人心,她長睫輕閃,似是吸了一口氣,須臾,才幽幽說道:“這幾日我常想,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儲君更該養憂。卻為何,大兄每每都要去前方應敵作戰?” 聞言,公子詹灼亮的瞳眸便是微微一瞇,他幾分玩味地看向周如水,毫不忌諱地挑眉說道:“你要問的可是,你大兄之死可與為兄有關?” 被一語戳破,周如水眸子微動,她挑了挑唇,不偏不倚正對上公子詹如似朗星的雙眸,跪坐回蒲團之上,盯了他一眼,低道:“兕子未有此意?!?/br> “哦?”因了她這欲蓋彌彰的話,公子詹的眼底慢慢溢出一丁點笑,他眼中閃現著nongnong的星芒火焰,伸手刮了刮周如水挺俏的鼻尖,對上她言不由衷的嬌美模樣,似笑非笑地嗤道:“先前見你傷神,只覺你失了帝姬的威風。卻不過一息的功夫,便就算計起為兄來了?” 說著,他右手一抬,捏了捏周如水的耳垂,揶揄說道:“傻阿驕,你可知,你次次扯謊,耳根均是通紅?!毖云?,他難得認真地垂眸問她:“若為兄道,你大兄之死與我無關,你可信?” 室中靜悄悄的,燭火在夜風中輕晃,周如水抬頭看他,正對上他的喉結,她一怔,目光偏了偏,神色幾分悠遠,勾唇笑道:“從前往后,七兄都不曾欺過兕子。遂七兄道甚么,兕子便信甚么?!?/br> 聞言,公子詹勾唇一笑,端的是漂逸清貴,他出神地瞥了眼周如水,忽的道:“待你想明白了,真若放不下王三那廝,為兄便是惹惱了君父,也助你將他搶來?!?/br> 他這一言也是紈绔,周如水揉眼看他,終于露出了一絲笑來。須臾,只輕輕搖了搖頭。 王端死前在詔獄留的話,寺人旌自然一五一十地轉述給了周王。因了這句“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周王又羞又惱,待得再曉王端臨死前那句“人生實難,其有不獲死乎?”又聞王箋嘯唱:“積羽沉舟,羣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然,雖千萬人,放翁往矣!”竟是難得怔忪,靜默了良久。 人之肆意,荒唐過后,總會生出倦怠。特是萬籟俱靜的夜中,更易回憶過往。 王端一死,周王久積的怨怒竟也好似消散了開來。漆黑日暮下,望著空曠的宮室,周王忽就憶起了年少時的王端。 彼時的他與王端均是青蔥少年,躊躇滿志,視萬物如糞土。太子府中,青山當戶,流水在左。他們時常飲酒縱歌,輒談世事,調素琴,閱金經,實是志趣相投。后頭,王端曾對他立下重諾,道是:“端之生死全為殿下,必鞠躬盡瘁,以助殿下安國長久?!睘榇?,他便真真棄了王家家主之位,更忽顧了家中妻兒。卻如今,時光荏苒,世事與人都不復當年。 憶及此處,周王的神色出乎意料地平靜了幾分,沉吟片刻,竟是召了寺人旌道:“罷了,叫他們都莫在明堂跪著了?!?/br> 聞言,寺人旌一凜,忙是躬身傳旨,去請了公子詹與周如水免罰。 王家這頭的白事正在當頭,謝府亦出了事兒,自謝釉蓮有孕,謝家便似舒了口長氣,在周王的盛怒之下,好好地挨過了次次風口浪尖。 后頭謝潯稟告周王在鄴城近處的富源村黑泥溝中發現了一座銀礦,也是正中了周王下懷。 周王近年崇信道教,妄求長生,宮中最缺的便是銀子。早先厲辦暗娼樓案,與其言是為求公正,不如言是想要撈來這些巨財。卻不想案子是辦下來了,利國亦利民,就是未利著周王這私庫。 遂前歲謝潯一道富源村黑泥溝中有一座銀礦,周王未詳盡勘探便將黑泥溝銀礦收歸朝廷,又派謝潯前往主事開采。 …………………………………… 如水畢竟是如水,即便痛徹心扉,都不忘挖坑………… 又覺得好笑,又心疼我寶寶 第151章 浪成微瀾 謝潯就盼著靠這銀礦揚眉吐氣, 遂大開大辦,方至黑泥溝,便征召民夫三千七百余人,沒日沒夜,大肆采掘。卻哪想, 耗時多日, 挖出銀砂四千多斤, 末了, 卻僅煉出白銀三兩、黑鉛四十斤。 奏報送至周王案前,周王真是怒極生笑。這一朝,不光是賠了個大發,更是叫周王大失所望。更彼時, 王端方死, 余怒未歇。瞅準了這個機會, 王端的門生們齊齊上奏,都是彈劾王端往日的罪行。 一時之間,彈劾謝潯的奏本就如落葉般飛了滿地。奏本的內容也不拘泥, 不光就銀礦之事彈劾謝潯,更有有道他不尊君上,以諭賜青詞墊案角的。也有詳盡道他何時何月何處何地與何人私用葷辛的。 這些雞毛蒜皮本算不得什么, 真真將謝潯拖下馬的卻是傅涑,道是他前些時日辦暗娼樓案時,陰差陽錯抓得一匠人,那匠人嘴嚴的很, 起先是一根丁卯都詢問不出。后頭他絞盡腦汁,直是尋來了那匠人的妻兒來,那匠人才終于松了口。 這一松口,便就甚么破事都招了,不但招出了王豹叫他做的那些偷雞摸狗的唬人勾當,更招出他之所以被藏于暗娼樓,是因他受謝潯之命,偷鑿了塊正刻青詞,背刻“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形如腳印的巨型石碑。后頭謝潯要將他滅口,他無處可躲,這才投了王豹。 這事兒一揭可不得了!那正刻青詞,背刻“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形如腳印的巨型石碑,不就是前歲謝潯在濟奣山腳下挖出的祥瑞么! 謝潯所獻的祥瑞竟是假的!這事兒可真真惹惱了周王,便就在此時,公子沐笙再次上疏,奏請周王廢除禁屠之令! 道是彭澤因了大饑,郡下土地大半都丟了荒。向來大饑過后有大疫,因著看顧及時,疫情雖有,卻也被醫士壓下了。只是彭澤饑荒,幾乎成了空城,民疲業費又丟了荒,如此還連山中的野兔水中的游魚都食不得,可不是仍要將人逼死? 早先周王施行禁屠令,多半就是因了謝潯奉上的這天降祥瑞,再加他一挑唆又求長生心切,便就毫不遲疑地下了令。如今道明祥瑞是假,禁屠令便有些可笑??赏醵酥辣疽灿薪懒钪蛟谄渲?,周王再氣的不輕也不愿松口,雖將那匠人五馬分尸,卻愣是保了謝潯,似就真信了謝潯那毫不知情的辯白之辭,只當朝罷黷了他的官職,將他貶為了庶民。更未有廢除禁屠令的意思,全是一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架勢。 謝潯本因王端之死歡悅非常,哪想會栽在富源村黑泥溝這座銀礦上,更祥瑞之事又被翻出,實叫他措手不及。 遂一經罷黷,登時便哭天喊地,哪里再管什么氣度風儀,連姿態也未擺了,當著百官的面就耍起了無賴,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自個做不做得官無有甚么,若不得見周王天顏才是大事,實會叫他茶飯不思,日思夜想。說得那是分外的玄乎,不知的,還當他一把老骨頭思慕周王朝朝暮暮。 好在周王如今心底怕也恨慘了他,實是沒得那閑心再聽他奉承,聽了這諂媚之言壓根無有興致,只斜了他一眼,甩袖便走。 這般馬屁拍在馬腿上,謝潯更是慌了,又扭頭去求公子詹相助,卻公子詹哪里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作壁上觀道:“謝翁怎急得似只無頭蠅?您雖是吃了癟,謝姬不還好著么?若她這一胎得男,不就是您那東山再起之日?” 實則銀礦這事兒一出,心思縝密如公子詹便覺察出了不妥。卻再一細查,順藤摸瓜竟摸到了周如水那兒。真到了周如水那兒,公子詹便也就不查了,這才任由著謝潯栽了這大跟頭。 他這人本就快意恩仇的很,早先謝潯攀附于他,他安得門下多一走狗,實是無可無不可。但自謝姬得孕,王氏在朝中衰微,謝潯這老狗只差翻眼就成了白眼狼。他早有了收拾這老狗的心思,哪知周如水會冒然出手。只可惜這時機到底不恰,王端都斷了魂了,這事才鬧騰出場,全是于事無補。只是公子詹也未想到,周王一怒能殺王端,對謝潯這膿包卻是相當的寬慈。 念至于此,他不禁又睨了一眼火燒眉毛的謝潯,揚著下巴,輕嘲道:“您老近來還是安分些的好,畢竟您為那勞什子的鉛礦真算挖鬧得四下怨聲載道!這鄴城左右的百姓可都是更恨您了!您這又丟了烏紗帽,還真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吶!”說著又自知失言似的微微一笑,改口道:“錯了!錯了!您又算哪門子的鳳凰!” 他這話也不知是善是惡,卻是著實的誅心晦氣,謝潯如今這境地,面上自然是點頭哈腰,待公子詹走遠了,也禁不住氣紅了面皮,緊握拳頭,恨唾了聲:“好個妖jian似鬼的殘豎子!” 只謝潯倒臺了周如水卻不知曉,她心事太重,前幾日總想著,彼時周王詔命她去宣室時,她若得了病,險險避開了便好了。這么一想,那日自明堂回來,夜里便就真病了。整個人燒得厲害,蜷縮在榻上,夢中不住的顫抖哭泣。 瀞翠與夙英被她這模樣驚得六神無主,一勁喊她,卻見她被夢魘住了根本不醒,待好不容易將她搖醒了,就聽她嘶聲尖叫了一聲,一把抱住了離榻最近的夙英,驚慌道:“風淺樓來了!”說著,她又呆了呆,慢慢抬起眼睛,淚盈于睫的面頰上濕痕交錯,瑟瑟發抖,滿目茫然地繼續說道:“我聽他道,我要被他關起來了?!?/br> 瀞翠與夙英與對視一眼,神色古怪,都驚得說不出話來。待再轉過頭來,卻見周如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彼時也不敢再耽擱,忙去請了醫來。 這一病,待周如水再醒,已是王端的頭七之日。 這幾日,因著王家連有白事,王家仆婢便接連入宮要接王子楚回府戴孝。原本這也無可厚非,但一是王端之死實在難以啟齒,二是周如水昏昏醒醒尚在病中,瀞翠與夙英只怕擅自作主將小公子送回了王家,王家便再不將小公子送回了。若是如此,可不是要了女君的半條命?遂便一直壓著,華濃宮上下也是堅如鐵桶,實是半點消息也進出不得。 遂待周如水醒來,王子楚仍是無憂無慮,壓根不知自家的阿爹與阿翁都歸了塵土。 周如水的視線落在滿目擔憂的瀞翠身上,前幾日病中的夢境模模糊糊,待再醒來,已記不太清了。腦中嗡嗡響個不停,聽及謝潯被貶,未有過多表情。待聽王家連日都來宮中要人,雖仍感到疲憊,卻硬撐著身自榻上坐起,出了會神,須臾,便一口氣自榻上下來,定了定神道:“將小五領來,我送他回府?!?/br> 聞言,瀞翠的眉頭蹙得更緊,有心勸道:“既是要送,也不必女君去送?!边@風口浪尖,何必去觸霉頭? 周如水知她擔憂甚么,卻搖了搖頭,額頭和鼻尖仍沁著層細細冷汗,只又吩咐道:“替我更衣罷,素凈些?!?/br> 王子楚上車時仍是一副不知事的模樣,周如水摟著他,待馬車行了一段,才徐徐說道:“小五,你可記得前歲阿姐與你講《山海經》,講至不死國處,你便問,這世上可真有不死國之說?” 車輪碾過路面,揚起塵土,因已宵禁,街道上空無一人。 王子楚自睡夢中被喚醒,如今仍有些迷糊,幼嫩的眉眼透著朦朧,燭光在車壁上映照出他小小的影,他眨了眨眼,嫩聲道:“阿姐道,世間太多無常,就算王孫公子,也難保滅國亡身。人之有生,便會有死。如瓜熟落地,春去秋來,都是必然。若真有不死之國,這世間,倒就沒了趣味?!?/br> 王子楚說完,周如水欣慰地撫了撫他柔軟的頭頂,絕麗的眸中滑過淡淡的憐憫 ,輕道:“前歲阿姐病了,來不及送你歸府,今個雖已晚了,卻也好過錯過?!闭f著,她的神色變得凝重,壓低了聲音,垂眸對上王子楚的眼睛,鄭重地地說道:“你雖年幼,卻比旁人聰慧許多。阿姐不愿瞞你,也不舍瞞你。便就在前幾日,你家阿翁逝了。又在此之前,阿姐親自監斬,送了你父親上路?!?/br> 聞言,王子楚小小的眉頭仿如打了死結,小小的身板都僵在了一處,猛地垂下眼,頭埋得低低,仿如犯了錯。 就這么僵持了良久,才忍著哭音,眼巴巴問周如水:“父親犯了何過,要以死謝罪?”他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廂中尤其可憐,叫人心生不忍。 “你父親……”對上王子楚愴然欲泣的晶瑩雙眸,周如水輕輕嘆息了一聲,絲毫未有敷衍,沉吟著說道:“你家中出了事,你父與吾父之間又早有隔閡。在這當口,無過亦死,有過亦死,等死耳!倒不如借吾父之昏聵,求身后之名,保你王家清譽。更若吾父因此頓悟,便為大善?!?/br> “那是誰之過?”王子楚的眸中寫滿了悲傷與懵懂。 周如水搖了搖頭,撫了撫他微微蹙著的小眉毛,盯著他,一字一字,輕道:“這太難了,阿姐也答不上來。只你今夜該去靈前盡孝,好好送他們一呈?!?/br> 至于來日你我的姐弟之情,做數也罷,不作數也罷,先暫不提。 —————————————————— 這太難了…… 第152章 浪成微瀾 明月高懸, 夜風卷打著窗牖。馬車一路行至瑯琊王府門前,白幡拂動,肅穆非常。 周如水本想將王子楚交予馮公便返身回宮,哪想馮公只瞧了眼耷拉著臉的王子楚,便請了周如水入門, 低眉垂目, 畢恭畢敬道:“家主如今無暇, 還請女君將小公子送至靈堂?!?/br> 平心而論, 周如水惋惜于王端的死,也確是心慕于王玉溪。卻此情此景,她并不想邁入王家的大門。 肅穆,死寂, 凄清, 這種沉厚的無力感會叫她想起前世的那個夜, 無邊的月色籠罩著危在旦夕的宮城,也籠罩著她清冷的身影,宮中從亂做一團變為靜悄悄的, 再也未有酒池rou林中傳來的靡靡樂音,只有她與這宮城一道被吞噬在無情與死亡的夜中。 “家主?”周如水怔了怔才晃過神來,王宣與王端一死, 王玉溪便名正言順承襲了王氏家主之位。只不過,他臨危承襲,尚未及冠便陡居高位,縱然身為高士, 無所不知,怕也并不容易,也怪不得無暇了。 王子楚雖年幼,卻聰慧非常,方才在馬車上懵懵懂懂,也知王家與周家的關系已有了不同。此時見周如水想放下他便走,邁著小短腿上前一步,可憐兮兮地拉住了周如水腰間玉佩上的絲穗,眸中水光一片,不安道:“阿姐不愿隨小五一道近前么?” 流云百福佩因他的搖晃在月光下透著瑩潤的光,周如水的視線在玉佩上凝了凝,抬眸,又看向了王子楚。 家國之痛,殺父之仇,她今日若踏進這門檻,也不知還能否安然離開。 周如水嘆了口氣,緩緩拉住王子楚稚嫩的小手,輕道:“罷了,阿姐隨你同去?!?/br> 黑暗籠聚,夜色漸深,長明燈在棺前靜靜燃著,靈堂中靜悄悄的,陰暗森冷,連個仆婢也不見,就更莫提旁人。 見此,周如水眉頭微蹙,回首,卻見馮公也不見了蹤影。她深深吸了口氣,心中朦朧疑惑,卻先領著王子楚在跪墊前跪下。 棺木旁,兩座銅鼎焚著香火,青煙裊裊,叫廳中烏沉沉的棺木更顯可怖。 好在對于王端,周如水心中惋惜有之,愧疚卻無。遂她放開王子楚,倒是心安理得地正對著棺木跪下雙膝,以額叩頓,深深行了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