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聞言,周如水小雞啄米般地點了點頭,玉嫩的精致俏臉瞅著他一勁地笑。纖長的眼睫扇了扇,忽的就靠近他耳旁,古靈精怪道:“三郎說得正是,不若晚些咱們再弄幾條烤魚。如此過了饞癮,底氣自然便足。遂區區rou干,也就不足為奇!哪能再露得餡來?” 她這般,一雙媚眼大而亮地望著他,頸上白玉般粉潤肌膚堪堪就在他眼前,欺霜賽雪,似是悄然盛開的含露牡丹,清艷得有些逼人。 早先他與她不甚相熟時,她大方端莊得很,甚還有些拘謹。卻如今,倒不枉周沐笙笑她是只皮猴。 王玉溪到底覺著好笑,取了帕子替她擦手,嘴邊勾著淺淺的弧度,細心捏著她的指尖,周身全是周到妥帖的溫潤,縱容道:“你吶!實是個窩里橫的!” 大佛寺在垅城外三十里處的泰安山上,是垅城中香火最盛的寺廟。 馬車車輪咕嚕咕嚕響著,不多時,便到了山前。周如水撩起車帷一看,便見王玉溪已從通體雪白的駿馬上下來,站在了車前,月白的袍子如月色般朦朧,朝她一笑,伸出手來接她。 她彎了彎眉眼,瓷白盈潤的臉上稍顯紅潤,被王玉溪引著下了車來,就見他望著前頭的山路問她:“真要自個攀上去?” 周如水抬起眼來,順著腳下的石子路往前看去,就見山路比預想的崎嶇了許多,蔥翠的樹木之間,一級級石階蜿蜒而上,富貴人家的女眷們都坐了轎輦,只零星幾人在石階上走著。 山路陡是陡了些,卻也不至于叫她打退堂鼓。遂她點了點頭,眸光閃動明媚, 未有半分氣餒,反是躍躍欲試,清甜的聲音嫩脆悅耳,笑道:“自個攀上去總顯得更誠心些?!闭f著,又朝王玉溪眨了眨眼,揚起小下巴,一臉的鬼機靈,“若真攀不動了,不是還有三郎么?” 周如水的性子便是這般,即便出身宮廷,懂得太多彎彎道道。卻真當信了誰,那發自心底的信賴真情也足以叫人動容。 王玉溪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柔嫩的指尖,目光幽深地看向她,輕嗯了一聲,聲音極輕,染了鼻音,叫周如水心頭一酥,頃刻便紅了耳尖。 拾階而上,一路的景色青翠喜人,遙望過去,垅城外新開墾的田地被整齊地分成了一塊又一塊,如是棋盤一般。 周如水起先未曾注意,待見一隊兵卒整齊劃一地提著鋤頭往田地里去,才恍然發覺這是施行屯田令后所開的新田。不覺便停下了腳步仔細看了又看,拉了拉王玉溪的衣袖,眼中藏著歡喜與小得意,與有榮焉道:“龔茨老實也有老實的好處,你看那田地多好,今秋定是碩果累累!到時邊關無需運糧!鹽引便可廢了!” 她口吻中的歡喜未有半分的隱藏,王玉溪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眉眼柔和,“何止龔茨,你舅父那兒定也不遜于此?!彼穆曇魷匮糯己?,袖籠中有著淡淡的,若有似無的沉香香氣。 周如水聽了他的話,更是笑得咧了一口白牙。扭頭又是一愣,見再往前去,便有一大塊空地??盏刂?,生著一顆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大榕樹,榕樹的氣根如是老者的胡須在風中飄拂,枝干之上更是掛滿了纏著紅繩的木牌,清風一吹,滿樹的木牌在風中飄蕩,清清脆脆,如是銀鈴一般。 “那是甚?”周如水眉目一動,滿是好奇地放開王玉溪,提起櫻粉色的裙裾跑了過去。 樹冠碩大,顯得周如水的身段愈發的嬌小,她踮著腳尖仰頭看向樹干上的木牌,看了一會,和著絮絮清風,扭頭朝王玉溪招了招手,“三郎快來瞧,這些個木牌真有意思,上頭全刻著芍藥蘭草,還有……” 說著,她索性樂滋滋地湊近最近的一塊木牌細細地念出了聲來,“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br> 枝頭梅子紛紛落,樹上還留有七成!有心求我的兒郎吶!莫要耽誤好時辰!枝頭梅子紛紛落,樹上只留有三成!有心求我的兒郎吶!良辰吉日是今天!梅子紛紛已落地,傾盡筐來叫他??!有心求我的兒郎吶!快些口莫再遲疑! 檀口殷紅,眼波生嬌,她的聲音在清風中甜媚至極,如是嬌柔的嚶呢,瑯然悅耳。 王玉溪踱步上前,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了樹間的木牌。他俊秀精致的眉眼仿如水墨,站在她身側,會意道:“自古以來,中春之月可以令會男女。想來這兒便是垅城中仲春之會所在了?!?/br> “仲春之會?”周如水有些疑惑。 王玉溪低頭看她,眉目瑰姿麗逸,似妖似仙,解釋道:“天地相交而生萬物,男女交合而生子。仲春時節花草繁盛,萬物滋潤。男女在彼時相會尋伴成侶古來有之,可算是秉承天道循環之理?!?/br> “男女相會?”周如水低低一笑,半點不害臊,“若是如此,有夫家有聘者也可來么?” 王玉溪斜她一眼,好氣又好笑,搖頭道:“無夫家者才可往?!?/br> 周如水輕輕嗯了一聲,烏黑透亮的眼眸又望向方才那木牌,抬了抬下巴道:“這姑子膽可足!也不曉得她中意的兒郎收未收著她的情意?” 她輕輕地嘀咕,王玉溪的瞳孔深處亦掠過笑意,垂眸,瞥向周如水腰間的流云百福佩,清越的嗓音若絲絨滑過,一語雙關道:“若那兒郎亦中意這小姑,便會親手將自個的配玉贈給她?!?/br> 輕風吹得他的衣袍微微掀起,帶了幾分飄渺仙氣。 周如水聞言一怔,呆呆地扭頭看他,嫩白的耳畔緩緩便漫上了淺粉色的紅暈。她嫣紅的唇角往上一翹,低頭看了眼自個腰上的玉佩,須臾,便踮起腳尖,拉過他的手臂,紅著臉,側頭在他臉頰上輕啄了一下。 陽光在她纖長的睫毛上暈染了一層金黃色的光,王玉溪側頭看她,眼神直勾勾的,她亦也直直望著他,澄澈的眸兒清清潤潤,如黛的眉兒細細彎彎。二人的目光就這么交匯在一處,不言不語,四下都泛著甜。 少頃,二人都笑了起來,王玉溪伸出玉琢般的小指勾了勾她的鼻尖,抬眼看向仍看不到盡頭的石階,微一彎身,指了指自個的后背道:“累了罷,我背著你走?!?/br> 周如水也不含糊,點了點頭,分外不客氣地摟著他的脖子,趴在了他的肩上。 她窈窕柔軟的身姿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待就這么走了一會,忽的,就貼上他的耳畔蹭了蹭,閉著眼輕輕軟軟地說道:“那日我去蘭若庵求見母親,跪了一夜,起先只是做戲,后頭卻是真難受。幼時阿兄帶著我,我走在抱廈跌了一交,母親都心疼得不行,偏要罰阿兄去抄書,后頭總讓阿英一步不錯的跟著我,只怕我磕著了碰著了??珊箢^大兄死了,她忽的就變了,為了宮中那個位置,她無所不用其極地斗了這么多年,可一朝之間她便甚么都不要了,連我和阿兄也不要了。我病了那么久,她都如毫無所知,我跪在庵門前哭了一夜,她仍不理不顧。后頭天要亮了,我就想,我該怎么辦呢?隨后你就來了,那時我本以為,你是再不會理睬我的?!?/br> 方才看見那些規整的田地,她就想起了那日她跪著求他,想起了后來在蘭若庵前,他自晨曦中走來,叫她不至于孤零零的“無功而返”。想著想著,她無聲地笑了笑,帶著憧憬,帶著小心翼翼,貼著他的臉,分外認真地說道:“待到時咱們年歲大了,三郎也要這般背著我吶!你不曉得,我已背過你兩回了!你可重啦!壓下來和座山似的!可我卻如何也放不下!三郎也要這般放不下我才好……” 或許沉重的過往叫她戰戰兢兢遍體鱗傷,遂她的愛總比旁人要驕橫霸道,無私至極又斤斤計較,傾盡所有又飽含猶疑。 她不知旁的姑子是否也如她一般,她總會有那么一瞬的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懼怕被辜負,又妄想要所有。好在他從來都放任她的恣意妄為心懸試探,叫她的心一點點地安了下來。她亦慢慢也學著去更愛他更信他,這叫她沉重的心都變得很輕很軟,好像一條漂泊無依的船兒,雖仍不知方向,卻終有了岸。 第139章 浪成微瀾 垅城在龔茨治下民生安泰, 縱然施行了禁屠令,百姓的日子仍算有滋有味。遂大佛寺香火旺盛得很,入了夜,仍有不少人特意尋來。 周如水既是想嘗王玉溪親手做的烤魚,他自也愿如她的意, 遂二人順勢就留宿在了廟中, 只等著第二日去后山垂釣。 夜中寂靜,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火氣。庭院中, 小和尚執著掃帚清理著地上的香灰,趴在假山上的龜兒在月光下慢悠悠地翻了個身。 因著顧念周如水的安危,二人住的極近,不過一墻而隔。而曉得王玉溪就在旁側, 周如水也是睡得極是安穩, 四下全然陌生, 竟也未覺半分不妥。只是前幾日在病中實是歇的多了,遂四更時周如水便醒了,一時朦朦朧朧坐在榻上, 望著外頭漆黑的天幕,直有些茫然。 她披著外裳,倦倦地給自個倒了杯冷茶, 捻著杯蓋撥了撥茶水,杯緣送到嘴邊,復又放下。實在百無聊賴,撐著下巴靠在幾上, 指尖無意識地就扣響了幾面。 咚!咚!咚! 聲音有些沉又有些脆,在空寂的室中仿佛有回響。 咚!咚!咚! 一墻之隔的那頭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響,相同的韻律,相同的輕重,有些悠然,有些悅耳。 聞聲,周如水眼眸亮了亮,格格一笑,光潔的小足隨意套著錦履,靠近墻邊又敲了敲,咚!咚!咚!幾聲之后,她輕輕笑道:“三郎也醒了么?” 窗外黑漆漆的,屋中因火光而顯得燎亮。 不多時,墻那頭也傳來了咚咚的聲響,王玉溪清朗的聲音模糊傳來,漸漸清晰,如是冰玉相擊,溫潤又迷人,他道:“忽就做了場夢,山滌馀靄,宇曖微霄,天地曠不可及,未有涯,未有角,亦無老病相催。好在你我遙遙相對,才不至混沌不知歸處?!?/br> 言訖,吱呀一聲,周如水的房門被輕輕推開。王玉溪斜倚在門邊,廣袖飄飄,黑如點漆的眸子靜靜望向她,帶著笑道:“阿念,陪我下盤棋罷?!?/br> 身似蜉蝣,一夢千年? 周如水睜大眼,怔怔地望著他,恍惚間,只覺他的聲音低而誘惑,他的人燦若星辰。她紅撲撲的臉頰透著水潤,一時便忘了自個方才在想些甚么,愣了一瞬才道:“那你得讓著我些!不若此,可是捱不到天明的!” 聞言,王玉溪慢慢一笑,溫柔無比地點了點頭。 大佛寺近處有座漪瀾泉,以水色透明,甘冽可口而聞名天下。便因了這泉水,名士卭宰隱居垅城,在漪瀾泉畔開了間茶寮,研茶鑒水,專販隨緣茶。 二人慕名而來,不見卭宰,唯見一童子翹著二郎腿正聽一老漢訴苦。 老漢皮膚黝黑,瞎了只眼,手上執著個朱紅的名帖,苦哈哈道:“你說這不是埋汰人么?兩家結親多好的事兒!都是知根知底的,偏他個裝淡的貨!便是欺負我老漢不通文字,活要整這些個勞什子的事兒!”說著,將那名帖往案上一拍,哼著氣道:“媒人昨個送了貼來,說是她看著都頭大,這貼若回的不好,便就落了下乘,往后姑娘嫁去了他家,可的沒臉!” 周如水聽著有趣,又見那童子明明稚氣未脫,偏要繃著張小臉,裝作一副與年紀不符的成熟模樣,更是覺著好笑。 拉了拉王玉溪的衣裾,便不請自來地湊上了前去,自席上落座,執起那張名帖,朝那老漢笑了笑,看著名帖輕輕念道:“前欽命安西校尉、戌陽太守、司州刺史門下掃地夫李某?” 念著念著,周如水也是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道:“怪不得那媒人頭大,不過是個掃地的下人,也弄得這般場面!” 說著便扭頭看向了王玉溪,見他朝她點了點頭,還就真來了勁,烏溜溜的眼眸一轉,朝那老漢熱心笑道:“這真要回帖也并非難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便好!他愛如此吹噓,你就學著好了!敢問老人家在何處謀生吶?” 聽她這般胸有成竹,又是冰肌玉膚,美貌無別,全是富貴人家的打扮。她身側的兒郎更是如妖如月,七分雅致三分風流,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之人。 那老漢登時就如抓著了救命稻草,垂頭看著被放回案上的名帖,老實道:“老漢就是個樵夫,挨不著官也沒個名頭!就是這般才愁人!總不能親事還未成!就被死死壓一頭!” 他這般說著,那原先還翹著二郎腿的童子已扭身往后間跑了,不多時,又噠噠跑了回來,直截就將筆墨推在了周如水面前,鼓著包子似的小臉,故作老成道:“你既有主意,便直截寫下罷!” 周如水見他那模樣真想捏捏他的臉,好不容易忍住,回頭便見王玉溪明澈高遠的眸中含著揶揄,全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揚了揚眉,眸中若繁星閃爍,亮晶晶的,唇紅似櫻,一臉的不服輸。扭頭又問那老漢:“你家可是住在這大佛寺近前?” 在周如水期待的目光中,老漢丈二不知頭腦地搖了搖頭,周如水眸光一黯,王玉溪就是一笑。 周如水惱地瞪他一眼,在一旁童子的白眼中,耐著性子繼續問那老漢:“那你家左右可有供拜土地翁的?” 一方土地一方神,土地翁因神格不高,就是在樹下道旁,以兩塊石頭為壁,一塊為頂,輕便磊成的小廟也有,該是不難見的。 她滿心篤定,哪想那老漢又是搖頭。見此,王玉溪直截就笑出了聲來,音色瑯然,如是浮冰碎玉般。 如此,直叫周如水面上一紅,扭頭瞅著他似嗔非嗔。 老漢仍是不知所以,倒是一旁的童子聰慧可人,他怪眉怪眼地瞅了眼周如水,先是哼了一聲,半晌才昂著下巴,甕聲甕氣道:“放翁就住在城南關帝廟旁?!?/br> 這回,周如水終是未忍住手,伸手就捏了捏童子那白嫩的小臉,笑得見眉不見眼,從荷包里掏出幾顆金豆子便塞進童子胖乎乎的手心中,直是夸他:“你比旁人聰慧許多?!?/br> 說著便提筆蘸墨,毫不猶豫地在回帖上寫道:“敕封關帝圣君、漢壽亭侯隔壁愚弟某頓首拜?!?/br> 她將筆一擱,童子便又哼了一聲起身跑了,留下那不通文字的老漢茫然看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既是期待又是擔憂。 周如水柔柔一笑,也未賣關子,細細將那所寫都明明白白說與了那老漢聽,直樂得那老漢對她拜了又拜,將一簍子野菜全送了她,小心翼翼捧著回帖塞進懷中,匆匆走了。 見此,周如水得意地朝王玉溪揚了揚小眉毛,眨眨眼道:“三郎以為如何?”只等著王玉溪好好夸贊她聰慧可人。 卻哪想,王玉溪伸手碰了碰她的臉,眸光如春光伸展而開,微微搖曳在艷陽中。半晌,才似笑非笑的,低低曬道:“你的字長進許多,倒不負吾悉心教導?!?/br> 童子過了許久才自次間走來,這次第手中捧著兩盞茶,一徑推在二人面前,圓潤的小臉上幾分榮光,強壓著得意道:“二位若能瞧出茶中真諦,便可去將先生請來?!?/br> 聞言,周如水垂眸看他,卷翹的睫毛在晨光中如蝴蝶展翅。 王玉溪亦挑了挑眉,嘴角藏著笑,在童子眨巴著大眼期待的目光中,執起茶盞,語速緩慢而溫和,徐徐地說道:“杯中這假山疊石,或是以核桃,松子rou和以真粉而成,置于茶湯之中,倒可喚為清泉白石。如此曠放自然,恰如卭先生素來所求?!?/br> 說著,在童子愈發晶亮躍躍欲試的目光中,他輕輕將茶盞擱回了案上,帶著無限的玩味,悠然拒絕道:“然吾等此來只為品茶,并無意見先生?!?/br> 他話音一落,那童子的眸光便是一黯,小眉頭皺得死緊,試圖勸他道:“但您答的半分不差,往日里,旁人求見先生都求不來呢!” 見這般,王玉溪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他指了指方才那老漢留下的野菜,望著童子輕輕道:“這苦菜別是鮮翠,若做炒食,倒有解熱明目之效,你可會處置?” 童子被他問得一愣,須臾,忙不迭地點了點頭,湊上前抱起那簍子野菜便往次間跑,急急道:“公子稍等?!?/br> 聽著童子噠噠跑遠的的腳步聲,周如水好笑地勾了勾唇,眸中桃花灼灼,手肘輕撞了撞王玉溪到胸膛,睨了他一眼道:“你吶,我倒是頭一次見,尋上門來叫人吃閉門羹的?!?/br> 她正說著,不遠處忽的便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轉眼,幾名高大體壯的漢子驅馬上前,見了茶寮紛紛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只淡淡看了他們一眼,便自顧自地往茶寮另一邊走去,將皮囊壺往案上一擱,就紛紛坐下,取出干糧食了起來。 第140章 浪成微瀾 馬蹄聲響也驚動了童子, 童子手捏著一根苦菜自次間湊出頭來,待看清這幾個坐在角落的壯漢,一張小臉便變得鐵青,眼底閃過一絲怯色,須臾, 又捏緊了拳頭, 走上前來, 怒沖沖對著那些壯漢說道:“汝等蠻夷, 何以安坐?還不速速離去?” 到底年紀小,童子的話音帶著幾分稚氣,便顯得有氣無力,實在威嚴不足。果然, 這話音未落, 一行壯漢便都慢騰騰地笑了起來, 一長臉大漢更是將手中的皮囊壺狠摔在了案上,眼底青白透著黑氣,撇著嘴冷嗤他道:“來者是客, 你這小兒怎如此無禮?” 好在童子是個不服輸的,聞言,膽氣反是足了, 更有了越挫越勇之勢,冷哼出聲,氣鼓鼓道:“若真是客,自當好茶相待!然汝等所行, 實是有違客禮!更先生早有吩咐,不許你們進門!”說著,他的眼中便又流露出了幾分委屈,須臾,卻仍強裝著不屑,掃向壯漢們冷哼了一聲。 聽了童子一席話,周如水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扭頭與王玉溪相覷一眼,其中的深意也唯有他們自個知曉。 童子言訖,方才領頭下馬的壯漢終于抬起了臉來,他瞇著眼朝童子看去,五官深刻,鷹眸炯炯,赫然便是前些日子,王玉溪與周如水在暗娼樓所見的那腰佩指骨的蠻人。 他的厚唇輕輕勾起,盯了童子片刻才道:“你們周人都很恨我們罷?總言我們常行無禮,妄圖搶奪你們的城池食糧。但小兒可知?我們亦同樣憎恨你們周人!每逢水草豐茂牛羊孕育之際,你們周人總會自城中放出成群的野馬追逐恐嚇我們的牛羊,使我們牛羊流產,六畜不蕃息!更十幾年前,你們的國君命人在我們的泉水中投毒,使得我們人畜皆死,人心惶惶。便即便如此你們仍不作罷,之后更率部追擊,不論老少孩童,斬吾親友數千人,俘虜百余人!如此,小兒以為這往日的不太平到底是誰先挑起的?分明便是你們這些貪婪狡詐的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