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周如水扶著白嫩發烏的脖子低低輕咳了幾聲,轉眸,便見周王已是擺駕來了。見了周王,周如水直是未語淚先流。她心中委屈得很,也分明曉得,鳳闕之事能夠叫她仔細言說的,現下,怕也就只有周王了。 遂她正了正神色,便就在周王復雜的凝視之中,捂著脖子,條理分明地說道:“君父,兕子那日想在府庫中翻些物甚,卻不想自密室之中見著了寧川少主風淺樓。彼時,兕子逃跑不急,就被他抓了個正著。他開口便問兕子,可知開啟吾周寶庫的鳳闕在何處?兕子言說不知!他便就起了殺心,要取兕子的心頭血了!”說著,她更是心中一動,改了稱呼,幾分委屈地低低問道:“阿爹,他偏偏來問兕子鳳闕之事?難不成,鳳闕在兕子這兒么?傳聞鳳闕是塊暖玉,莫不會就是前歲阿爹賞賜兕子的那塊暖玉了罷?” 第123章 暗潮洶涌 周如水這么揣著明白裝糊涂, 不過是借機道她這兒已是不安全了,求請周王收回鳳闕。 卻哪曉得,彼時,周王靜靜地盯著她,竟是哈哈大笑, 搖首說道:“鳳闕之所以為鳳闕, 并不光光因其是塊暖玉, 更是因它遇熱即生鳳皇來儀, 遇血則現鳳皇涅磐。前歲為父賞你的那塊,雖也是塊暖玉,卻僅僅是莊周所枕之玉石罷了?!?/br> “莊周所枕之玉石?昔者莊周枕于玉石之上,夢為栩然胡蝶。難不成那塊暖玉, 便是昔日莊生夢蝶時所枕用的么?”周如水不無愕然, 她怔怔地說著, 一時連疼痛都忘了。 周王聞之欣然點頭,淡淡道:“有一漁人偶獲此玉,一分為三, 分相倒賣。這只是其一而已?!?/br> 聞言,周如水直是愣愣地咬了咬唇,心中實在復雜無比, 一時千絲萬縷涌上心頭,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茫然。 怪不得,她明明身死卻會誤入黃粱夢!又原來即便劉崢搶了她的暖玉, 仍是打不開寶庫!卻如果鳳闕并不在她這兒,母后為何會言鳳闕在她的手中?這些謎團在她心中緩緩展開,卻她怎么解都解不開這結。 羊車靜靜地在宮道上行駛著,不多時,便出了宮城先往城外駛去。今日是周如水的生辰,亦是她行笄禮之日。周王雖未許婁后回宮,卻吩咐了她在去公宮受教之前,先走一趟蘭若庵,三拜母親。 這一路周如水都心不在焉,待羊車突兀停下,她半晌才醒過神來,敲窗一問,才知是有人斗膽包天地攔了她的車。 彼時,路邊的老樹撐著細密的葉子遮擋著頭頂的陽光,周如水微微垂眸往外看去,便見著了許久未見的劉崢。就見他一襲布衣堪堪擋在車前站著,發絲凌亂的散在額間,氣息更是不穩,似是急沖沖跑了好些路才追上她來,直是有些狼狽不堪。 見周如水掀簾看來,劉崢的眸中便就流淌出了些許綿長與灼熱。他忙是一笑,不待周如水發話,便朝她作揖道:“恭賀千歲及笄?!?/br> 見此,周如水眉頭輕擰,心不在焉地輕扯了扯衣裾。 自她重生以來,她對劉崢就從未有過拋卻前嫌的心思。卻因世事太多,她也實在無暇與他計較,便就更懶得再為他費心了。卻如今,他硬要在這煩心的當口送上門來打臉,她自然也不會客氣。 便見她清澈的雙眸微微一瞇,漫不經心地斜睨著劉崢道:“你追著本宮做甚么?”她這一問頗的懶慢,額間貼著梅花花鈿在陽光下耀目至極,更叫她玉頰生輝的小臉益加的嬌媚可人。 聞言,劉崢的目光微微一閃,忙就將自個肩上的布包解下,將里頭的兩個小陶甕遞向周如水,硬著臉皮,堆著笑道:“這是蓄了一春的露,這是去歲曬干的花尸。若用它們煎水煮茶,便是再美不過的了!小小心意,還望千歲笑納!” 彼時,他正這么眉飛鳳舞地立在羊車旁與周如水說著話,不遠處的渭水之上,也恰好有一舟排徐徐靠了岸。 婁九戴著帷帽在婢女地攙扶下小心登岸,才往自家的馬車前走了幾步,暮然回首,便看著了不遠處的羊車,以及車中笑意盈盈的周如水和車前神色摯誠的劉崢。 見此,她彎彎的新月眉微微一擰,不覺疑惑地低低喃道:“難不成,兕子一直與這劉崢有所糾纏,王三郎不過是個障眼法?”想著,她忙是轉過頭去快步登上了馬車,眸中的光彩明明滅滅,似是飽含著無盡的思量。 周如水并未瞧見不遠處的婁九,她看也懶得看那倆陶甕,只是一言不發地盯著劉崢的臉,不理他的心猿意馬,忽而彎唇,低低地嘲道:“誰稀罕你的破玩意兒?” 說著,她靈動而又精致的杏眼更是微微一瞇,霍的低頭,認真地說道:“劉監市怕是想差了!娶本宮的那點實惠,還不如安分守己,為民謀事!更況本宮多的便是奴才,可不需你這般的兒郎來做丈夫!” 說這話時,她的聲音輕輕朗朗,如是翠鳥。卻她的話字字刺骨,一字一句,都叫劉崢的的臉色愈加的靜默,愈加的蒼白。他側臉線條亦是越繃越緊,卻他張了張嘴方要出言,周如水已是抬手放下了幕簾,吩咐侍卒繼續前行。 如此,劉崢直是張口結舌地望著好不容易攔下的羊車漸行漸遠,只覺雙手都失了力氣,手中的陶甕更是嘩啦一聲摔在地上,生生裂成了幾半。 聞聲,周如水笑著轉過頭去,望著劉崢狼狽自失的模樣,白凈通透的面上艷過秋華,平靜地仿佛在看個陌路人。 魏使至于寧川城時,天色已黯,不遠處的城郭在昏暗中依舊巍然崇舉,高然若山。兩座高聳的嬰兒塔依次立在城門左右,傳聞,它們便是當年寧川城建城初時,為抵御夏侵,修筑惡靈擋道時,所擄殺的萬余夏童的鎮魂塔。 彼時,昏黃的枝椏影影綽綽交疊在嬰兒塔上,熱風吹來,仿佛仍能聞到塔中所散發出的陣陣惡臭。不遠處,見有外者前來,城樓上的城門郎們紛紛探頭看來,均是以一種詭秘的目光慢慢地審視向了魏使。 寧川城自老城主風妄,也就是風淺樓的祖父以來,便已與世隔絕,不與外人往了。遂魏使雖是徐徐上前,遞上了文書,仍是百般不得入門。那些個城門郎更是始終以一種極其輕視以及詭秘的目光盯著他,只字都不言語。 就這么徒等了一日,魏使想著公子擎身重劇毒不得久拖,只得拋下惡言,怒急陰笑道:“君上派臣前來是為求藥!若汝等堅抵不開,無藥可予,便就莫怪吾魏兵刀相見了!” 便就在這時,風淺樓終于自暗道入了城。 百年前的寧川宮城碧瓦紅墻、金碧輝煌,實是富貴至極,盛不可比。卻如今,宮殿仍是那個宮殿,里外卻都隱隱透著些許破敗之象。 宮城之中的氣候更似比城外要陰冷上許多,四下的氣氛古怪得可怕,屋頂上方亦是盤旋著一股說不清也道不明的陰郁之氣。風淺樓沉著臉掀開沉厚的綿簾拐入一間宮室,便感冷風悉數灌入,老家宰焦急的神情亦也同時現入了他的眼簾。 見此,風淺樓眉頭一擰,啟唇便道:“祖父尚未醒么?” 見他終于趕回,老家宰忙是上前幾步,他粗噶的皮膚如是上了年歲的松樹皮,抖了抖才道:“城主雖未醒,但一息尚存。然少主您還是快將解藥交予魏使罷!咱們可打不起這一仗了!” 聞言,風淺樓眸色陰騭,宛如夜色。他左邊嘴角輕輕一挑,半晌,才銜著幽長冷厲的陰笑,幽幽地說道:“為救祖父,我早將雙頭蛇與王三換了鹿活草。如今他不單借刀殺人傷了公子擎,更是以鱗毒傷我!那解藥我早已食了,公子擎的命是救不下的?!?/br> 鱗毒解藥天下無雙,唯一的一枚既已被風淺樓食了,公子擎便就只能等死了! 老家宰聞之自然大駭,他一雙渾濁的老眼瞪得老大,愕然地望著風淺樓,腦門子上頓時就流下了冷汗來,就聽他幾乎是頹然地說道:“難不成?咱們就等著大軍壓境么?” “不是還有祖父的金絲蛹么?”風淺樓翩然搖首,冷冷一笑,狹長而妖嬈的鳳眸微微瞇起,盯著黯黑的天色,陰鷙非常地說道:“您老莫急,便是大軍壓境也不該是壓咱們的境!禍水東引的本事我還是有的,這劫難從哪兒來,我就讓他回哪兒去!” 按理而言,符翎歸鄴多虧了周如水,遂在周如水及笄禮之時,她應及時趕回鄴城才是。然,一直直到夕陽西下,及笄禮已畢,周岱都未見著自個的女兒。如此,她直有些戰戰兢兢,只怕周王問起符翎,會再而生怒。卻好在因了寧川城與鳳闕之事,周王根本無暇顧及旁事,便就叫她們母女二人堪堪躲過了一劫。 另一頭,車隊至于金山之下,符翎抱著憶兒緩緩下車,她抬頭看向昏黃夕陽下越發巍峨的高山,心中不覺便是一揪。如此,直是暗自愣怔了一會,才命仆從守著車馬留在山下,獨自一人摟緊憶兒,徒步往山頂走去了。 曾幾何時,她曾無數次與洛鶴一齊登高望遠。每一次,她都習慣性地仰頭對著巍峨的高山膜拜一嘆。彼時,洛鶴便會問她:“阿翎,可是不愿走么?不愿走的話,叫轎輦抬上去就是了?!?/br> 每當這時,她便會輕輕搖頭,拽著他的袖子笑得瞇了眼,直逗他道:“不呢!我就要自個爬!若是上不去了!就賴著你背!”遂每一次一到半山腰上,她就會掛在他身上看他一步步往上爬,看他的汗水自他如雕如刻般俊秀的側臉上輕輕滾落。那時,她更會壞心眼地想,這高高的階梯要是永遠都爬不完就好了!她能就這么長在他身上,與他時刻相依就好了! 所以自洛鶴去后,她便再也不爬山了。卻時至如今,她終于愿意來看他了。她未帶祭品,未帶奠酒,她只是忽然想見他了 ,忽然想問一問他了。 她想問他,在地的那一頭,他到底想她念她了么?她更想問他,到底是誰,害得他們無緣相守,陰陽相隔? 第124章 暗潮洶涌 公宮之中靜悄悄的, 因是顧念周如水的安危,重重守衛直是叫這四下都愈發的密不透風了起來。 周如水單手支著臉遙望著窗外的景色,只覺昏黃的月光揮淡了燥意,院中的蔭濃綠柳亦是叫這夜的清寂都添上了幾分詩情。 現下,左衛軍均已被她派出, 岐唧領隊去尋子昂, 徇剒領隊去尋謝蘊之。卻直至如今都是人海茫茫, 大海撈針, 半點音信也無。遂近來這一樁樁一件件,除去公子沐笙的婚事,便都有些摸不著頭緒,也更是有些叫周如水愁眉莫展了。她實不愿被命運扼住自個的咽喉, 她更不曉得, 這后頭等著她的到底會是甚么? 周如水正想得入神, 便忽聽室中有些微動。風淺樓傷她的陰影猶在,這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響就足以叫她渾身一抖。聞聲,她輒身便往門邊跑去, 這一跑,也叫她與王玉溪撞了個滿懷。 盯著懷中驚疑不定的周如水,王玉溪微微一嘆。須臾, 已是及時的,安撫地捏住了她直冒冷汗的小手,體貼地半彎下身去直截對上她的眼睛,輕而溫柔地道:“阿念, 是我?!?/br> 聞聲,周如水直是怔了怔,她呆呆仰頭,望向白袍玉帶,黑發如墨的王玉溪,靈動又精致的杏眼眨了又眨,不多時,已是輕輕伸出手去環住了他的頸脖,一點點的收緊,又氣又惱又想念地柔聲抱怨道:“你不是隕落了嘛!卻還來嚇我做甚么?” 見她這又惱人又賴著不放的嬌氣模樣,王玉溪低低一笑。他雙手護著她在懷中,緩緩摟上她的細腰。烏黑澄澈的眼眸驟然一緊,垂眸輕問:“若溪真是隕落了,小公主可會為溪流淚?” 周如水埋首在他懷中,聽了這話,直是仰起臉來。艷麗的眸子似水般清澈,螓首微歪,水汪汪地睨著他,越發沒好氣地道:“你若再詐死下去,四海都要哭成一片了!哪還又少我這一個!”說著,她嬌俏的小鼻子微微一動,直是揉著鼻尖輕輕吸了幾口氣才抬起臉來,別是認真地盯著王玉溪,挑了挑秀眉,探究狐疑地說道:“丁香,沉香,青木香,郁金,柰花,鐘乳粉,三郎從何處來?怎的盡染些旁人的體香?” 她這小鼻子靈得可以!直惹得王玉溪笑睨著她,盯著她那將不滿溢于言表的小臉,眸中波光四蕩,全是泛起了漣漪,更是不無揶揄地逗她道:“傳聞婁后當年愛香如癡,將孫邈先生的《香譜》一書都收入了囊中。如今見了阿念才知,此傳怕不為虛。卻怎的當初,阿念見我,連沉香都認不出了呢?” 他這話,全是提起了往日舊事,更是如踩著了周如水的尾巴一般,惹得她嬌靨的小臉嫣紅如醉,紅嫩的小嘴微微嘟起,直是頗有幾分驕橫地耍賴道:“你不講理!”說著,便更松手要推開他去。 彼時,王玉溪哪里肯放她。他摟著她,明澈高遠的眸中如有深海,七分雅致三分風流地輕揉著她尚還留著幾分淤青的細嫩頸脖,待周如水不再掙了,才低低說道:“趕著來見你,便就不及更衣了?!闭f著,他便在周如水疑惑的目光中將她的身體輕輕抱起,邁開長腿,緩緩走至屏風后頭,將她安穩地放在一旁的矮幾之上。 卻即便如此,他的雙手仍撐著幾面,依舊圈她困在他懷里。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周如水,看著她,別是認真地說道:“溪今日前來,是為贈小公主及笄之禮?!?/br> 外頭月光如洗,室中靜得呼吸可聞。王玉溪這般圈著她的腰,結實而又修長的身型顯得越發優美,亦更充滿力量。 周如水怔怔地望著他,只覺他的容顏在月光掩映下就像是一幅清雋的畫卷,那漆黑如墨的雙眸之中更好似閃著極淡的笑意。 她抿了抿唇,終是忍不住蔫壞蔫壞的,俏生生地問他道:“到底是甚么好禮?惹得三郎都詐尸了!” 聞言,王玉溪眉梢眼角輕輕彎起,執起周如水的小手捧在掌心,眸中染著愉悅的光亮,別是認真地說道:“待吾理好家事,便就聘汝歸家?!?/br> 他竟是在道,他將向君父求娶她么? 月光透過窗欞揮灑在繡著游魚的屏風之上,周如水靜靜地看了會王玉溪,又靜靜地看了會那屏風上的游魚。只見她小巧的耳垂慢慢地染上了一層紅暈,精致的小臉也好似騰騰地冒起了熱氣。她一眨不眨地看著王玉溪,只覺著他微微勾起的嘴角,都溫柔繾倦的能叫她失了方向,迷了心智。 雖她在心中早已點頭不迭,卻她烏黑眼珠轉了轉,話到嘴邊,幾分刁蠻,幾分俏皮,只是綿軟地嘀咕出聲道:“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何以致拳拳?美玉綴羅纓。前歲三郎以玉贈我,不就是為了結恩情之緣么?卻今日又與往時有何區別?三郎此禮,實有敷衍之嫌!” 她半點不客氣,王玉溪仍是輕輕地笑,望著她虛張聲勢般睜得圓圓的杏眼,愛憐地摩挲著她的小手,別是認真地道:“自是不同,前次總有些強求。今次,卻是為阿念心甘情愿而來?!?/br> 說著,他握著她的手忽然收緊,眸中更仿佛籠上了一層氤氳霧氣,他低低的,一字一頓地繼續說道:“從此以往,阿念之所想,便為溪之所念。溪定敬你,重你,愛你,護你。如此,阿念可愿與溪攜老么?” 這話一出,直叫周如水有些懵。一時只覺著自個的心砰砰地跳,心里頭那只小鹿,更是潑天地撒起了歡。她酥頰微紅地怔怔望著他,聲音軟軟的,身體也軟軟的,須臾,終是認真坦蕩地說道:“郎君神姿高徹,自初見之時,便叫我心悠悠。能與郎君締結良緣,若是答不愿,才是假的。然世人皆知,娶婦得公主,平地生官府,娶我的那些實惠,倒不如畏懼者多。更我這人心眼小得很,又有些小聰明,若是真急的狠了,瓷器碰瓦罐這般的蠢事,也是做的出的。如此,三郎若愿此生只我一婦,我自百般甘愿,與子偕老?!?/br> 若是旁的世家或是寒門士子求娶于她,她自能以公主之勢,壓得他不納妾,不畜婢,不得豢養孌童。然他出身瑯琊王氏,又是鼎鼎大名的王三郎,怕是皇權亦無能將他左右,能否白首一人心,不過全憑心意罷了。更再想著那些戀慕他,為他爭相為死的小姑們,想著已是為他行斬衰之禮,直截就守起孝了的夏錦端。周如水心中微微一嘆,只覺有些話,即使不合時宜,也是要講在前頭的。 說著,她索性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垂眸盯著王玉溪堅硬的胸膛,抬手輕輕戳了戳,不無迷茫地繼續說道:“還有你那家事?是甚么家事?是和你詐死有關?還是和這體香有關?又或是與小五道自個是個待宰的羔羊有關?三郎,我雖心悅于你,卻你這人,常是云山霧罩,總叫人看不透!”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室外未有燃燈,隔著屏風遙遙望去,就顯得黑茫茫一片,俱都看不見盡頭。 周如水這話,全是肺腑真心,她直白地道她愛慕他,但又看不透他。更道自個雖是公主,卻與其道是助力,不如道是拖累。更她怕也未有容人之量,若再有旁人參合在他們中間,她便不要了。這長長一番話,坦率而又從容,思量有之,迷茫有之,期待亦有之。更她與他相識多時,不知明里暗里表過多少回情,卻這一回,才算真真的袒露心扉。 初見之時,她道她驕傾慕他多時,若得一見,此生足矣。再后頭,但凡他在鄴都,每月初五,她便會去王府隨他習字。他會耐著性子教她施展筆墨,亦會帶著她去山林拉弓射箭。更他總能曉透她的心思,一次次地看透她,一次次地為她解圍。她為他唱《鄭人歌》,她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睍r,他便似笑非笑地對她道:“謊話說的多了,是會成真的?!?/br> 彼時,她未在意。卻如今,她才感慨他的先知先覺。 似乎從南城門起,她與他之間便有了剪不斷的牽扯。遂不知從何時起,一切都漸次成了真,虛情假意亦都成了肺腑真情。她會想念他,會因他而歡喜,因他而憂愁,她曾經真真假假地說著的那些話,到了如今,亦都好似成了先兆。 而這一些,通透如王玉溪又如何不懂,遂他靜靜含笑聽著,清俊的眉目依舊舒展,氣息亦如月光般溫和。待周如水話音一落,只是他緩緩垂下眼眸,望著她皎潔月光下潔白如霜雪的細膩小臉,平靜而從容地答道:“既溪似那云山霧罩,便就盼著小公主撥開云霧,與溪相見了。至于旁人,實是難近這云霧半步?!?/br> 他這話,便是承諾此生只執周如水一人之手了! 聞言,周如水水亮的眸子直是亮的驚人,白皙的長指更是調皮地點了點王玉溪如山的鼻梁,螓首微歪,盈盈望著他,軟聲說道:“三郎說話,可得做數!” 見周如水這俏麗可人的小模樣,王玉溪笑意更濃。清逸儒雅的他,在月光之下直是俊若謫仙。他輕輕地捏住了她在他眼前作亂的小手,瀲滟的目光望住她澄澈的雙眸,盛滿喜愛地說道:“一約既定,萬山無阻?!闭f著,便就緩緩低下頭去,堵住了她粉嫩的唇瓣,與她唇齒相貼在了一處。 第125章 暗潮洶涌 周岱出宮之時, 便已知符翎一行到了城門口了。卻她回府兩個時辰之后,仍未見著符翎的蹤影。遂她越想越氣,直是心罵這丫頭不實好歹,便是受了重罰,仍是驕橫得半點都難治??! 如此, 又待一個時辰過去, 連青灰的天空都已擦黑一片, 門外卻仍是半點動靜也無時, 周岱終是沉不住氣地召了仆婢來,冷著臉問符翎為何還未歸府? 她這一問,全叫那上前的仆婢白了臉,直是默了一瞬, 才手足無措地低聲應道:“稟殿下, 縣主方至城門, 便轉頭往金山去了?!?/br> “金山?”這話音一落,周岱的面色便是一僵。她抬手便就身側的八角琉璃宮燈摔打在了地上,撩眼瞅著黯黑的天色, 強忍了半刻,終是怒其不爭地嗤道:“本宮倒不曉得!自個竟能生出個癡情種來!這深更半夜的,她是去山上見鬼去的么!”說著, 就也再不能等,輒身便吩咐侍從備車出城。 夜幕降臨,云氣收盡。 金山之上,林木蔭翳之中古柏參天, 哀沖太子墓前豎碑一塊,刻有“哀沖太子周洛鶴墓”八個篆體大字。上又有周王親筆提書匾文“永烈千秋”四字,兩側更有:“赤膽永護吾周,忠魂猶壯山河?!?/br> 月光皎潔,四下寂靜。符翎靜靜摟著憶兒立在墓前,一襲紅衣宛如火焰,豐肩軟體,眼潤息微,眉宇間驕縱依舊,卻那眼神,既不激動,也不憤恨,唯有死一般的凄然。 赤膽永護吾周?忠魂猶壯山河? 是了,他領兵出征那日,日頭高照,滿城歡送。她在城門之上遙遙相送,便見她的兒郎弓箭隨身,手持畫戟,高高坐在嘶風馬上。那模樣英武雄壯,直是無人可比。彼時,四下的百姓均是沿街贊嘆,道是太子全顯吾周國威!是周國之幸!亦是百姓之幸!卻她的心只在突突地跳,不解他本是一國儲君,原該以身安為先,卻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那修羅場? 夜幕之下,影影綽綽的枝椏之中,偶有幾聲不知名的鳥鳴之聲自林中傳來,那叫聲黯啞無比,直叫這墓碑之前更顯得空曠寂寥。 這一路以來,符翎心中有千言有萬語,她想了一路,思緒了一路,卻終于來到洛鶴的墓前,卻甚么都說不出,也甚么都無法說出了。 天氣燥熱得發悶,符翎卻覺著周身發冷。那徹骨的寒,也叫她不得不清晰地意識到,她的洛鶴真的死了!死在了戰場上,死在了這難熬的日子里,甚至,死在了她的記憶里。深夜漆黑的可怕,更可怕的卻是她死寂的心。她明明以為她的心早已不會再跳動了!卻如今這般面對著他,她卻仍能感受到那焚心之痛。 她多想他能來到她的面前,便是他變成了厲鬼,她也全不會懼!她多想他能像往常一樣,輕輕地摸摸她的臉頰,對她微微笑,望著她的時候,滿天的繁星都能在他的黑眸之中投射下點點星光。他會溫柔地問她:“阿翎心中不快么?哪個不長眼的,又擾了我的小阿翎了?”若是這般,她定會狠狠地瞪他,像往常一般氣惱地斜睨著他道:“便是你這個不長眼的!” 卻,夜幕深深,黑黢黢的山中寂靜得可怕,她的洛鶴,仍是未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