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宋景行也不清楚姜思之有沒有睡下,輕手輕腳的進了屋子。 姜思之是早早就洗漱好了的,她一直坐在床上等著宋景行回來,聽見開門的動靜,她噌的一下就從床上站了起來,還未等人來得及跨進內室就已經小跑至他的身邊,拉著她道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我聽說皇上叫人代為攝政,此事可當真?”姜思之迫不及待的問了她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問題。 宋景行“嗯”了一聲,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頂,不知道為什么,他有些不敢直視那雙水光瀲滟的杏眸。他心虛,卻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些什么。 在來漪瀾苑的路上,他已經在心里自問過,他做錯了嗎?他自覺沒有做錯。雖然這個決定很難,但他知道,無論拖多久,最后他還是會這樣選擇的。 “那豈不是今后什么朝堂上的決定都要由你做主了?”姜思之的一雙眼睛忍不住的發光,用滿是愛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丈夫。 宋景行從圈椅上站了起來,單腿屈膝蹲坐在她的身前,仰著頭看她。 姜思之不明所以,但她知道,宋景行每每要同自己說要緊的事情都會這樣蹲坐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有什么要緊事兒嗎?”她歪著腦袋問道。 宋景行捏著她的一雙小手,柔軟、溫暖。他用自己的大掌抱住她的,許是今日已經說了太多的話了,他的聲音沙啞。 他將西北的戰事簡單的說了一下,又把今日子啊宮里武將們商量的對策細細說給她聽,包括要有兩萬人送死這件事。 姜思之的手被他握著,動憚不得,她沒法去拽自己的衣衫,只能用貝齒緊咬著下唇聽著,越聽越緊張,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這……這和咱們有什么關系嗎?”她的心里隱隱有著不好的猜測,怯生生的問。 宋景行這才對上她的雙眼,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眼里的緊張與期待。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只是,有些事往往事與愿違。 宋景行的手下意識的用力,姜思之被捏的吃痛,卻已經無暇顧及。 “裊裊……爹、你爹……會領兵去……” 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姜思之竟然一下子甩開了他的手,她猛地站了起來,美眸圓睜,一臉不可置信。 “你說什么?!你說爹領兵?!領著兩萬要去送死的兵?!彼穆曇舫銎娴募怃J。 宋景行不置可否,沉默了。他也知道這件事情難以接受。 “宋景行,你在說笑是不是?”姜思之的嘴角勾出牽強一笑,她將宋景行拉起來,看著他,等他回答自己。 宋景行握著她的雙肩,不知該如何安慰她:“裊裊……” 姜思之扭動身子,掙脫他的桎梏,打斷了他的話:“我不聽?!?/br> 她后退了幾步,倚靠著圓桌,雙臂向后撐著。她冷眼看著他說:“宋景行,你不是代為攝政嗎?你換一個人行嗎?誰去都可以,別讓我們姜家人去行嗎?” 不待他回答,她又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耷拉著嘴角說道:“求你了,夫君,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宋景行知道她心里難受,不光是她,他又何嘗好過。他上去抱住她,在她耳邊一遍遍的哄著:“裊裊,對不起。對不起,裊裊,我也不想的。而且這是岳丈自己提出來的?!?/br> 姜思之怒極反笑,反問他:“但是你答應了對嗎?” 宋景行說不出話來。 “放開我。我要去問爹?!彼穆曇袈犉饋頍o比的冷靜。 宋景行不為所動。 “我說了放開我!”姜思之幾近尖叫出聲。 宋景行松開了她,她面無表情,除了一雙發紅的眼尾,看不出任何異樣??删褪沁@樣,他才覺得慌張。姜思之怎么可能會如此冷靜? ** 另一邊的主院里,姜正則也把所有的事情同鐘氏說了一遍,他告訴鐘氏,他必須得去。他已經是三超大將,他沒有理由推諉。 如果他窩囊的縮在家里,看著那些年輕人去,他會瞧不起自己的,一輩子都瞧不起。 他在戰場上廝殺了那么多年了,每一次都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的,每一次他都或者回來了?;蛟S在他十幾歲的時候他就該死在死在戰場的,可是他幸運的活下來了,之后的每一次,他幸運的活下來了。 如此一想,至他第一次邁上戰場到如今,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都是多活的。 “小花,你會理解我的對嗎?”姜正則一個人滔滔不絕的講了許久,鐘氏都沒插過話。 末了,鐘氏問他:“什么時候啟程?” “那邊已經等不及了,怕是最遲明天傍晚必須要走?!苯齽t算了算時間。 鐘氏斂眸點點頭,然后自顧自的走到衣柜前打開,開始替他收拾起東西來。 姜正則就這樣看著她忙碌不停的背影,看著她一言不發的收拾著。 他走到她身邊,她正彎著腰疊著衣服。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看清了她的面容,他愣住了。 鐘氏早已滿臉的淚水,她一直在無聲的哭泣。 他于心何忍啊,這是他最愛的女人啊,愛到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她,除了他的命。 他的命是大周的,他沒有權力去選擇。 他把她拉入懷中,任她一雙手一拳拳的垂著自己的胸口。 “我當年就應該聽祖母的話,我就不應該嫁給你!”鐘氏哭的停不下來。 姜正則把人摟的更緊,厲聲說道:“你生是我姜家的人,死是我姜家的鬼,崽子都給我生了三個了!現在后悔早就來不及了!” 鐘氏不說話了,只趴在他胸口放肆的大哭起來。 姜正則的大手扣著她的后勁,一雙眼睛發紅,聲音發沉:“鐘鳶娓,老子告訴你,這次我要是回不來,你也得認,你要是敢改嫁,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那個野男人的!” ☆、第 91 章 三更天的時候, 下人來敲響了姜正則夫婦的房門。 “老爺, 小姐找您,說有事要同您商量?!迸偷穆曇魪姆块T外響起。 姜正則和鐘氏并未休息,夫婦倆正躺在床上說著話。聽到是女兒來找自己, 姜正則自然知道是為了什么。他嘆了口氣, 沖門外說:“叫小姐去書房等我,我一會兒就過去?!?/br> 等聽見門外的腳步聲遠去,他撫了撫妻子的臉,柔聲說道:“裊裊怕是想不明白, 我過去一會兒,你若是累就先睡?!?/br> 鐘氏知道女兒的性子,有些不放心的跟著坐直身子:“要不我去同裊裊說吧?!?/br> 姜正則披上外衣, 又扶著妻子讓她躺下:“我去吧,沒事的?!?/br> 鐘氏點點頭,只讓他好好跟女兒說。 等姜正則到書房里的時候姜思之已經站著等了一會兒了,見父親推門進來, 她就急急忙忙的上前詢問。 “爹, 宋景行說你要領兵去西北可當真?”她的神色慌張,手里拽著姜正則的衣袖。 姜正則揉了揉女兒的額發, 手放在她的頭頂遮住了她看著自己那種可憐巴巴的視線,開口答她:“是,明日就要走了,是我自請出征的?!?/br> 姜思之用手一把打掉他的手,強迫他對上自己的眼神, 質問道:“為什么?!爹,我不懂為什么!你可知道有多危險嗎?” 她的心里還抱著一點僥幸的心理,或許父親并不清楚此行的風險呢? 聽見女兒這般不善的語氣,姜正則也不惱怒,反而用著更是寵溺的眼神看著她。 “爹當然知道,正是因為知道此行有多危險,爹才更應該去?!?/br> 姜思之震驚了,她不懂父親為什么要這般上趕著送死去,她雙眼噙著淚,緩和了語氣。 “就不能不去嗎?爹,你已經那么大年紀了,這些年你已經打了那么多仗了?!?/br> 看著女兒這般強忍著眼淚的模樣,姜正則也于心不忍,可是有些事情于他而言,是使命,是責任,他不能逃。 “裊裊,爹是將軍,是大周朝官職最高的將軍,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你明白嗎?”他試圖說服她。 可姜思之卻將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用力到甚至甩出了眼角的淚花,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哽咽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不想叫我爹爹去送死?!?/br> “裊裊,有些事情,總有人要去做的?!苯齽t知道女兒的固執,心下有些疲憊。 姜思之的確固執己見,她像是陷入了牛角尖一般走不出來。 “爹!我知道如今朝堂是宋景行攝政,我去同他說,叫他換一個人去。不會有人說什么的?!苯贾o緊攥著他的衣袖,像是怕他現在就要奔赴戰場似的。 她的水眸瀲滟,透著期許的光芒,等著父親的贊同。 可姜正則卻臉色大變,大手一揮甩開她,沉著臉怒叱:“胡鬧!姜思之你真是糊涂了!竟說出這般胡話來!這些年我當真是把你寵壞了!” 他是真的被氣到了,氣到連都不愿喚她的閨名。他光明磊落了大半輩子,豈會在這種時候借用自己女婿的權力去做這種事情,當一個逃兵? 若真是這樣,等他那天歸于塵土,怎有臉面去見底下那些跟著他拼死拼活最后戰死沙場的兄弟?! 姜思之看著怒氣沖天的父親心里也有點犯怵,可如今也顧不得這些了,她不死心的邁步上前,繼續說道:“為什么不可以?!宋景行有這個權力為什么不可以這么做???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爹爹好好的活著,陪著我,難道有錯嗎?!” 姜正則看著她,眼里滿是不可置信的失望,他的雙唇抖動,竟是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可姜思之依舊沒有停下來,她咄咄逼人的繼續說道:“你已經是大將軍了,何必需要親自去冒這個險,你……” 她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看見向來對自己和顏悅色的父親一只手的手指并攏成掌高高舉起,帶起掌風,竟似是向著自己的臉的方向落下。 姜思之下意識的將身子往后縮,眼睛緊緊閉著。 可預期而來的這一掌終是沒有煽下來,她沒有感到疼痛,緩緩睜開眼,看見父親的依舊舉著手掌,手臂卻隱隱發顫。 姜正則雙眼猩紅,兩腮抽搐,他陡然拔高音量,呵斥著她:“你有家人,別人就沒有嗎?!你以為同去的將士們都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的嗎?他們難道沒有父母沒有子女嗎?!”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首飾!你看看咱們家的院子!你以為你憑什么能安然享受這些?!是因為你爹我的戰功嗎?!不!正是因為有這些千千萬萬的戰士在邊疆守著!” 姜正則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他拍了拍女兒的肩頭哄道:“裊裊,爹知道你孝順,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是爹不光是你的爹,還是大周朝的臣子,是千萬將士的統領?!?/br> 他也知道此事突然,又因著姜修能先前出征北上的事情,女兒許是一下子沒有辦法接受。 他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想著還在房里等著的妻子,回過頭又勸說女兒。 “裊裊,你已經是個成了家的大人了,爹希望你能明白,有國才有家,爹是去保家衛國,是以另一個形式守護咱們的小家。你娘還在等我,爹就先回去了,此事與宋景行無關,你也莫要因此事與他不快?!?/br> 姜思之一言不發,眼神黯淡,陷入沉思。 姜正則嘆了口氣,開門出去,又轉身合上書房的門,招來一個奴仆囑咐道:“聽好里面的動靜,小姐要是有什么不對勁的就趕緊來通報?!?/br> 姜思之在聽到父親對下人的叮囑,也聽見他遠去的腳步聲,她知道自己讓他失望了。 她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喪氣的垂著腦袋,任由眼淚一顆顆的往地上掉。 爹說的那些道理她怎會不知道,可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大道理都懂,但真的要眼見著自己的親人去送死,怎么可能真的無動于衷呢。 她捏著衣袖在自己臉上胡亂擦了一通,抬起頭環顧著父親的書房。這書房她已經許久不曾踏足過了,書房里的擺設還是同她小時候看到的一般,只是許多物件都開始犯舊,桌案書架上都有細小的劃痕。 她站了起來,走到墻邊,仰著腦袋看著掛在墻上的那幾把劍。她慢慢的走著,一把一把仔細的看著。這四把劍她年幼時甚至都把玩過,卻從沒像今天這般仔細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