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四人從書房出來后表情都不算輕松,夜也深了,明日一早還要上朝,宋景行便做主和姜思之一同留在了將軍府住下。 “情況很不好嗎?我瞧著你和爹爹們的臉色都不好?!币估锓蚱薅耸嵯催^后, 姜思之有些擔心的問道。 宋景行的表情有些糾結,他沒有似往常一般出言安慰她,而是輕嘆了一口氣將人摟進懷中。 “裊裊,這一仗怕是不好打?!彼麤]頭沒腦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姜思之被他摁在懷里,看不見他的表情,可兩個人已經成親也有一段時間了,她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是要爹爹出征嗎?”她不安的問道,小手緊緊攥著他的手臂,指尖掐著他的胳膊。 宋景行撫著她身后的長發,心不在焉的用指尖纏弄著她的發絲,“或許吧,一切還要等圣上定奪?!?/br> 姜思之沉默了,她不清楚當下是個什么局面,但是王副將北上將她們召回的時候已經同他們大概說了如今京城里的情況的,當時她也在場聽了個大概。 爹爹已經很久沒有親自領兵了,朝中武將其實也并非他們姜家三人,難道戰事當真已經吃緊到需要爹爹親自出手了嗎? 姜思之的心里五味雜陳,她知道爹爹的厲害,但她也清楚的知道爹爹的年事已高,爹爹之前甚至說過,等大哥和嫂嫂的孩子生下來后,他就準備遞折子退仕在家,也過過含飴弄孫的清閑日子。 而抱著姜思之的宋景行又怎會不知道妻子的心情呢,這姜修能鎮守北疆半年多,好不容易回來了,結果自己的岳父又派出去,她的心里能好受才怪。 “事情未定,莫要多想了,時辰也不早了,咱們先休息吧?!彼尉靶幸灿X得煩躁的很,便摟著她躺了下來,將被子蓋好,拍著她的背哄他睡覺。 夫妻倆第一次,各懷心事,假寐同枕一夜未眠。 第二日上朝,宋景行在朝堂上將自己目前所有打探到的事情全部保留一概陳述與新帝。 眾臣一開始在聽到暄王背后的推手鎮平王的消息時已經都是驚訝不已的,可到最后聽到這鎮平王向西域人借兵的事情后皆是義憤填膺,紛紛出言要起兵立馬去遷了那賊人去。 朝臣議論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的,可在朝上討論了半天最后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新帝年幼,對政事其實又是一竅不通,但他知道這事情也是經不起耽擱的,最后干脆大筆一揮下旨稱自己年幼,又為遵先帝囑托,今此起至他束發之年,皆由右相宋景行攝政。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新帝如今才八歲,至書束發之年還有整七年。宋景行是厲害不假,可他畢竟是外臣,身上也沒有爵位,如此輕易就叫他攝政,此舉實在膽大…… 有人提出異議,可都叫新帝駁斥了回去,原因無他,因為新帝身邊實在無可用之人。新帝沒有兄弟,先帝在世時他便是唯一的皇子。 而先帝的兄弟呢?暄王和鎮平王如今正是造反之人。之前的宮變太皇太后在里面也摻和了不少,如今還被囚禁與地牢中,跟死了沒差別。 而太后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如今若是個太平盛世,天下安定,那叫她垂簾聽政也不是不可,左右新帝身邊還有一眾老臣扶持著,倒不至于叫一個婦道人家把持朝政。 只是現在邊疆大亂,北方還有那時不時挑釁進來摻和兩腳的突厥人,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西北鎮平王起兵后趁亂撈上點好處。 這前有狼后有虎的,卻是需要一個能干的人出來打理。且宋景行是先帝登基前就在其身邊助其上位的人。先帝殯天之前特意撐著最后一口氣等著右相回來囑托他扶持新帝也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這樣細細一想,眾人也不再反對。如此,這鎮亂出兵之事算是徹底落在了宋景行的頭上。 攝政啊,說白了從今日起,新帝就是個傀儡皇帝,宋景行才是大周朝說一不二之人。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就是有一天新帝不上朝了,宋景行走上去坐在那把位置上,也不會有人說些什么。 可宋景行卻不覺得這是件多值得高興的事情,相反,他現在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大了。至于原因,還不是為著領兵之人。 昨天這事情沒能在姜家商量出個所以然來,夜里看小妻子的態度也知道她定是不想再叫兄父出征。他委實不想在姜思之面前做這等不討好的事情,雖然他的內心里還是覺得由姜家人領兵是最好的事情。 他本想著今日將這事情子在朝堂上一說,最后由新帝來決定,不管新帝決定如何,他只需幫著新帝報下江山即可。 可不想著新帝竟然會毫無預兆的給他來了這么一出,把這出爛攤子朝自己一丟。 新帝退朝,宋景行還沒能踏出一步,就叫其他人給團團圍住,要與他討論出兵一事,他試圖脫身無果,只好叫人去請示了新帝,然后把重臣們都留在了宮里一起商討此事。姜家父子三人當然也一起留了下來。 過了下朝的時間,接過一同的上朝的四個人卻一個都沒有回來,在將軍府里等消息的女人們卻是坐不住了。昨日睡前,不光是姜思之,鐘氏和周栩令皆是聽自己的丈夫提起可能又要出征之事。 如今四人都沒會有回來,三個女人皆是憂心忡忡的。 快到午時的時候,宮里終于有人來將軍府遞了消息,說是叫長公主和夫人們都自己用飯,不用等他們了。而來報信的內侍還跟他們提了下右相被新帝委命攝政一事。 聽到這一消息,姜思之從昨夜一直緊繃著的情緒算是松懈了下來。 宋景行攝政,那么是不是只要宋景行委任他人領兵,那父親和哥哥是不是就可以安然留在京里了? 姜思之心里驀然升起這樣一個念頭,委實將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又默默的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準備等他回府后問清楚情況再說。 而留在宮里的大文臣武將們,熱火朝天的討論到了晚上才有了一個大概的決定。 大殿里被擺上了一個大大的沙盤,上面插滿了帶表兩方兵馬的赤黑小旗,由實戰經驗的武將們一個個上來演示自己的想法。 而此時,宋景行才明白為何姜正則在昨天沒有一口答應下來此事的原因。因為此仗難打,不是難在對方的五萬兵馬上,而是難在西北貧瘠險惡的地形上。 西北那邊皆是高地盆谷,遍地沙土,寸草不生。且他們常年生活在中原的人陡然去到高地后且是胸悶氣短,身體不適,對行動力大大減弱。 十萬兵馬與敵方的五萬兵馬真要說起來也只是勢均力敵罷了。且還是場硬碰硬的惡戰,就是贏了估計也會是個傷亡慘重的結果。 也就是說,此行相當兇險。 幾個去過西北的武將又一起商討了許久,最后倒是討論出了一個盡可能減少傷亡的辦法。 在西北入境中原的玉陽關前又一處地陷峽谷,這條峽谷深邃,兩旁有許多當地人稱大雅丹的陡峭山包。這片高聳的山包是入玉陽關的必經之地,也是西北唯一可以設埋伏的地方。 如果可以引敵軍入地陷之處,且用兵堵住出入口,再由事先埋伏在山包上的士兵投以火石、射以飛箭,殲敵大半不成問題。 此計一出,文臣們紛紛叫好,并催促著宋景行快些下決定,免得來不及去圍堵。 宋景行看著一邊興高采烈仿佛已經得勝而歸的文官,再看著另一邊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沉默的武官,冷著臉出聲:“但是?” “但是,誰來令兵引敵軍進峽谷?”姜修能出言。 此刻,原本聒噪的文臣們才漸漸安靜了下來,他們的腦子都轉的快,再一細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問題。 要有人引敵入陷,這還不夠,還得牽制住敵軍留在峽谷中。而從山頭滾落的火石是不長眼睛,不會區分敵我的。到時候被困死在峽谷中的不僅有敵軍,還有我軍。 說白了,這一計策若想實施,就需要有一支送死的隊伍。 想明白了這一回事,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需要多少人誘敵入境?”宋景行問道。 幾個武將相互對視一眼,回答他:“起碼兩萬,加上堵住首尾兩頭的人。約莫三萬人?!?/br> 宋景行聽到有人倒吸涼氣的聲音,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青筋畢顯。 可以說這三萬人里有兩萬人是必死的,還有一萬人能不能活下來全看天意。這不是沙盤上那一支支小旗,而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縱使地位有貴賤之分,可命呢?誰的命不是命?縱使這出征的十萬人都清楚自己許是會戰死沙場,但這和明明白白去送死還是不一樣的。 而且,既要有一支敢死隊,就必須還有領隊之人,在場的武將里誰去? 沉默 無盡的沉默 武將們本就是沉默無語的,他們是軍人,早在身穿戎裝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為國獻身的準備。他們不怕,只要命令一下,他們是一定會執行的。 他們的沉默不是因為他們懦弱,而是他們在等著決策者最后的發言。 文臣們沉默,他們沒有親身上過戰場,但是他們也知道戰場的殘酷,這和他們動動嘴皮子不同,正是因為他們熟讀圣賢書,此時他們才會選擇沉默不言。 “要不抓鬮吧?!币粋€還年輕的少將打破沉默提議道。 誰都知道這事情難決定,沒有人愿意去決定別人的生死,不若就干脆讓老天來決定吧。 其他武將聞言也贊同,紛紛頷首。 “讓我去吧?!睆囊贿M這屋子里就沉默的姜正則開口說了今天宋景行聽到的第一句話。 姜正則朝中間邁了一步,挺起胸膛,聲音嘹亮:“我是建威大將軍,武將之首,我帶兵引敵,最能服眾?!?/br> 依舊是沉默,沒有人接話。 宋景行看著他,對上他的雙眼。他知道姜正則是不想叫自己難做??伤茄U裊的父親,是自己的岳父,是這些所有武將中年紀最大的。 宋景行雙手捂住臉用力揉了揉,深吸了一口氣。 “天色也晚了,今日先散了吧,待我仔細想想,明日再議?!?/br> 第一次,宋景行狠不下心來,下意識的想去逃避。他知道姜正則的確是個不二的人選,但是他真的沒辦法答應下來。 “右相,此事拖不得?!币晃焕铣汲鲅蕴嵝?。 “我知道,明日清晨,我會做出決定?!?nbsp;宋景行有些不耐煩。 ☆、第 90 章 四人回到將軍府, 在家里三個女人的注視下簡單用了些飯食。飯桌上四人心思各異, 面色陰沉,也不說一言一句。 大敵當前,如今領兵之人也沒選出, 四個人其實都沒心情吃飯, 味同嚼蠟。稍許扒拉了兩口飯,姜正則就把其他人又叫進了書房。 “你不用再猶豫了,就讓我去吧?!睍康拈T一關上,姜正則就面對宋景行直言說道。 宋景行抿唇不語, 姜修能忍不出插話:“還是讓我去吧。西北那邊的地形我還是有所了解的,我……” 可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繃著臉的姜正則怒氣沖沖的打斷:“你媳婦兒都快生了!你他娘的就給老子安分的待在家里!” “可……” 姜修能明顯還想說些什么, 可姜正則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再說老子打斷你的腿!我看你能去哪兒!” “讓我去吧?!边@話是姜修遠說的,對比其他三人黑沉的臉,姜修遠的表情雖然也是淡淡的,但他嘴角還是隱隱彎起, “爹的年紀大了, 到了高地,反應怕是不比我們年輕人來的靈敏。而長公主下個月就要生了, 大哥的確不能走。這樣一來,我是最合適的?!?/br> 他這話分析的有理有據,叫宋景行都不禁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姜正則的胸口上下起伏,他覺得自己快被這兩個不省心的兒子給氣死了。大兒子不省心,小兒子也跟著出來瞎胡鬧。 “你給老子滾一邊兒站著去!你以為這事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嗎?”兒子還年輕, 甚至連媳婦兒都還沒娶過,姜正則怎么可能會讓他去到那么危險的地方。 “爹,我不小了,以前總跟在你跟大哥后面,從來也沒一個人領過兵,你們怎么也得給我一個掙軍功的機會吧。再說了,我可比你們倆都機靈,我肯定能逃出來的。你們不用擔心?!闭f道后面那兩句話,姜修遠整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臉上還掛著沒心沒肺的笑。 “不用說了!你們倆再說我就打到你們連這扇房門都出不去?!苯齽t的心意已決。他又看向宋景行,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我知你的顧慮,裊裊那邊我來說?!?/br> 宋景行對上他眼神堅定的眸子,過了許久,才咬緊牙根僵著脖子點了點頭。 “爹,讓我也跟著去吧,萬一您到了北地當真適應不了那邊的氣候呢?總要做個兩手準備吧?!苯捱h說著話,一雙笑盈盈的眼睛卻是看著宋景行的方向。 宋景行仔細辨別著他眼中的意思,見他對自己不正經似的眨了眨眼,這才幫腔道:“讓二哥一起吧,他的話不無道理?!?/br> 姜正則確是沒去過高地,但他也聽說過他們常年在中原的人去了高地十個人里有八個都會不舒服,且他年紀也確是大了。此事事關重大,做了兩手準備也是應該的。他這才答應下來讓姜修遠同去。 “既然做了決定,就都回去吧,你也回去好好跟裊裊說,她要是想不明白,你就叫她來找我?!?/br> 雖然心情沉重,但姜正則卻暗暗送了一口氣,他將人都送書房趕了出去,自己也跟著出去,準備同妻子道別。只希望妻子不要怪他的好。 四人從書房里出來的時候已經夜已經深了,整個將軍府里都是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