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謝冬渾身一震,鮮血終于溢出了嘴角。 “師兄,你現在別無選擇,我們現在別無選擇?!彼鴿M嘴的血,用雙手托住何修遠的那只拳頭,“我的命現在在你的手里,但我并不害怕自己會活不下去?!?/br> 謝冬說到這里又笑了一下,神情堅定,“師兄,我相信你。難道你不愿意相信自己嗎?” 何修遠原本微顫的手腕猛的穩了下來。 他看著謝冬,點了點頭,終于將那玄靈丹給吞入了口中。 謝冬緊繃的神經猛的一松,然后就是兩眼一黑。九曲壓山陣流水般的從他身上抽取著靈力,他快要撐不住了。 但他必須撐下去。 何修遠已經盤膝而坐,調動渾身的靈力開始碰撞。但結丹并不是一瞬間的事情,謝冬必須繼續維持陣法。 他相信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他相信何修遠一定可以結丹。 他知道玄靈丹并不是百分之百結丹的保障,只能增加一點幾率而已。 他也知道何修遠有可能是異族混血,結丹的這道關隘比起普通修士更困難許多。 但現在是生死一線之間,不結丹就會死。 現在何修遠身上背負的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命,還有謝冬的命。而謝冬這個掌門師弟,付出巨大的犧牲,只為了將玄靈丹留給何修遠,只因為相信何修遠能夠結丹。 謝冬知道這一切會對何修遠的心志產生怎樣的影響。 玄靈丹對何修遠的作用,其實遠遠不是它原本所能增加的那點結丹幾率,不是嗎? 這真是個完美的時機,謝冬甚至在某個層面上有些感謝季羅。如果沒有季羅,要靠謝冬自己算計出這樣一個同樣完美的時機,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謝冬守在何修遠的身旁,努力維持著陣法的保護。他的視野已經發黑,他的嘴角卻勾了起來,發著笑。 從最開始為了掌門之位強提修為,到現在為了金丹而賭出性命。從始至終,謝冬一路權衡著利弊走來,卻只是一個精于算計的賭徒。 身后何修遠的靈力在猛烈激蕩。 身后何修遠的靈力猛然膨脹開來,盤旋上升,與天空中被吸引而來的精純靈氣交相輝映,如龍虎相抱之勢。 一陣猶如龍騰虎嘯的美妙聲響,猛地在謝冬耳邊炸響。 成或不成,就在這一瞬之間。 就在這一瞬間,謝冬卻沒能看到結果。他很清楚,無論成與不成,他都已經沒必要再支撐下去了。謝冬的兩眼終于徹底被黑暗籠罩,干脆利落地昏迷了過去。 在意識的最后,謝冬只覺得自己被一雙手臂穩穩接住。 何修遠站起身體,看著掌門師弟緊閉的雙眼和那張白得痛苦的臉,目光冰冷如水。 九曲壓山陣已經消失,外面那些藤蔓終于闖了進來。何修遠提起自己的飛劍,冷冷看著這些東西,渾身靈力鼓脹,吹得衣袖翻飛。 在昏迷之中,謝冬一直隱隱約約地聽見劍鋒劈砍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夢中或許有被利刃斷為兩節之物凄厲的慘叫聲,也或許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謝冬終于再度睜開了雙眼。 他們仍舊在懸崖邊的那一小塊平臺之上,何修遠仍舊站在他的身前。 不同的是,何修遠原本還看得出素白的背影已經被鮮血染紅,而地上正趴著許多血紅藤蔓斷掉的枝條。 還有藤蔓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張牙舞爪地揮動,卻已經不敢再靠近。 “師兄,”謝冬按著還在發疼的腦門起身,“我暈了多久?” “不過兩個時辰?!焙涡捱h轉過了身來。 謝冬本來還準備說點什么,猛然看到何修遠的正面,頓時僵住了舌頭。 何修遠已經結丹了,終于成了一個金丹宗師,這是肯定的。 但有一道傷口,從何修遠的左肩一直劃到了右腰,深可見骨,十分恐怖。那張原本俊美的臉上也被拉了大大小小至少五六道傷口,被血紅外衣所罩住的地方必然更多。 好不容易結丹,打不過也能逃的,怎么就能把自己搞成這樣?謝冬低頭看了看鋪了一地的藤蔓斷肢,最后只得嘆了口氣。 他站起身體,“我們去找回去的路?!?/br> 何修遠點了點頭,拉住謝冬,御劍而起,徑直朝上方飛去。 謝冬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視野的角落閃了一下,像是法器的光輝,“等等?!?/br> 他們過去一看,竟然是凌溪。這個蓬萊派少年此時被卡在石頭的縫隙里,整個人緊閉著雙眼,已經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或許是被凌溪渾身的法器晃花了眼,謝冬道,“救下來吧?!?/br> 何修遠點了點頭,把凌溪提在了另一只手上。 隨后三人離開這處落崖,飛到上面,已經沒有再看到季羅的身影。 而后憑借何修遠金丹期對靈氣變化的敏銳,他們終于在山林中找到了一個芥子空間的出口。 這個出口的外面已經不再是云喜山,而是一處沿海的沙地。 當然的,季羅也不在這里。 何修遠不知為何收起了飛劍,走在地上,腳步也有些一深一淺,留下一個個滲著紅的腳印。 謝冬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道,“師兄,夠了?!?/br> 何修遠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師兄,已經夠了,”謝冬嘆了口氣,“休息一下吧?!?/br> “還不能休息,還不夠?!焙涡捱h搖了搖頭,“季羅還沒找到,季羅還沒死。如果季羅找到你,他會殺死你?!?/br> 都已經是現在這幅樣子了,他還想要找到季羅,與季羅交戰嗎? 謝冬無奈地笑了一聲,走上前去,將何修遠的雙肩攬在懷里,“真的夠了,師兄?!?/br> 他比起何修遠要稍微矮兩個指節,此時卻伸出手,輕輕揉著何修遠頭頂的軟發,“很感謝你一直保護著我,但你真的該休息了。師兄,現在應該輪到我來保護你了?!?/br> 何修遠看著他,兩眼極近地對視。明明并未說話,明明還是面無表情,謝冬卻硬是從那雙仍舊淡漠的雙眼中看出了一絲可憐兮兮的依賴之感。像是一只受盡委屈后終于被人順了毛的貓。 “來,”謝冬笑著抬起手掌,與何修遠掌心相拍,“換班?!?/br> 就在這輕輕一拍之下,何修遠終于將雙眼一合,就這么在謝冬的懷里沉睡了過去。 謝冬連忙雙臂收緊,把人抱穩。 好瘦啊,往胳膊一抓就能抓到骨頭。 謝冬稍微彎下腰,將手臂托在腿后,干脆將大師兄整個人打橫抱起。明明擋在前面時看起來那么高大的身影,實際卻輕得狠,輕輕一抱就起來了。 好軟的身體,好細的腰。 謝冬忍不住低下頭,看著大師兄乖乖靠在自己懷里的腦袋,看著這個傷痕累累的人。 宗門終于多了一個金丹的喜悅褪去了,彌漫上莫名的愧疚與憐惜。 “師兄,放心吧?!彼p聲道,“我會保護好你的?!?/br> 第20章 一行三個人,何修遠暈著,凌溪暈著,只有謝冬一個人站著,還有個只要找到他們就會殺了他們的金丹宗師。這個情況也是十分慘烈。 謝冬卻始終一臉淡定……因為他只能一臉淡定。 更何況,雖然季羅是個金丹宗師,但世界這么大,想找到他們也不容易。盡力小心就夠了,太過憂心忡忡并沒有什么意義。 在這樣的心態下,謝冬先是數了數自己身上的十三四個儲物袋,確認一個沒少,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淡定地從儲物袋里掏出遁云,將昏迷的兩人搬運上去。 凌溪被他擺在腳邊,何修遠被他擺在懷里。 謝冬讓遁云自行往前飄著,尋找更隱蔽的地方。他自己則清點自己儲物袋里的東西,研究其中有哪些有用之物。 別說,有意思的東西還真不少。尤其是一張床單大小的紗幔,也不知道是從誰那里扒下來的,只要披在身上就可以隱藏身形。就算高一個境界,只要不有針對性的特地探查,也會被瞞過去。在眼下的情況下,十分解燃眉之急。 謝冬連忙將這東西給披在三人身上。 然而他這一披才發現,這個看似完美的好東西,其實也有著不小的缺陷。三人的身形被遮蔽了,謝冬渾身的靈氣也被壓在了體內,輕易根本調動不了,就連維持遁云不掉下去也得費老大的勁。 謝冬嘆了口氣,有缺陷也得用啊,總比沒得用要好。 遁云慢悠悠地飄進了一個隱蔽的山溝溝。謝掌門扯下大師兄身上血糊糊的布,給他換了件衣服,又喂了藥,眼巴巴等待著他何時醒來。 與此同時,謝冬也一直仔細盯著凌溪。一方面怕這個小子咽氣,一方面隨時準備好,萬一這小子真咽氣了,趕緊扒下那一身的法器。 結果嘛,一連過了數日,或許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這不懷好意的目光,也或許只是凌溪確實命大,總之他不僅一直活著,狀態看起來還越來越好,只是始終沒有醒。 何修遠也沒有醒。 不僅沒醒,大師兄還發起了燒。 謝冬嚇壞了,金丹宗師怎么還會發燒?這種事情要找哪里說理去?但事實就是這樣,何修遠就在眼前燒著,根本沒地兒說理。 臉和身體的溫度都很高,原本無論何時都冰冷的指尖變得熱熱的,頭發也被汗水沾濕在臉上。何修遠的眉毛皺成一團,神情看起來十分難受。謝冬用掌心不斷撫摸著他的額頭,總算叫他顯得舒服了一些。 謝冬估計著,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因為何修遠結丹后沒有穩固自己的境界。不僅一直戰斗,還把自己弄成了重傷,導致現在身體里的靈力有些混亂。 更要命的是,他們此時帶著的丹藥都是只適用于凝元期的。外傷可以改善,調理靈力卻根本不會有什么效果。 “也是啊,”謝冬嘆了口氣,苦笑地摸了摸何修遠的臉,“說好了要保護你。如果只是一直輕松地躲在這里,像什么話?” 幸而經過這些天的觀察,他已經知道此處大概是在什么方位。 謝冬終于離開了那個山溝溝,一路飄向了回去的路。 不過數日,他們便到達了那個位于玉宇門南面的潮海集。潮海集的規模比琳瑯集較小,也沒有琳瑯集那么階層分明,三教九流全都混在一起。謝冬將遁云停在外面,用那張紗幔法器將何修遠與凌溪兩人都藏好,又找了個帽子稍微遮了遮自己的臉,這才進去尋藥。 集市里偶爾也能看到金丹散修擺的攤,金丹期調理靈氣的丹藥并不難尋,只是那價格讓謝冬狠狠rou疼了一把。rou疼歸rou疼,為了何修遠能夠早日恢復,他還是二話不說就買了下來。 順便他還買了幾張足以以假亂真的人臉面具。 離開潮海集前,謝冬又猛然聽到邊上的路人在談論一個熟悉的名字,鵬程宗。 之前同路的那個吳修士,正是鵬程宗的人。謝冬湊到那些身旁,故作不經意地問道,“這鵬程宗怎么了?” “欸,別說了,慘?!甭啡藬[著手道,“整個宗門幾十號人,一夜之間被屠了個干凈,也不知道是誰這么喪心病狂,慘??!” 謝冬聞言,整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僵了一下。 他搖了搖頭,從潮海集溜出去,又趕緊找了個無人的地方,翻出一張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臉上,再去尋之前藏在外面的兩人。他們還躺在那里,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何修遠和凌溪的情況都和謝冬離開前一樣,沒有好轉,沒有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