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其實本來并沒難過。她又沒錯。這種事兒,只要自己不想、忘了,并不構成任何影響,也不造成實際損失。 然而總歸還是不爽。 而后她也沒有抬頭,還是側著腦袋,抵著男人肩頭,垂下眸子,讓邵君理繼續捏著她的手洗。邵君理也沒有反應,然而被靠的右胳膊不再動了,只是托著阮思澄手,用左手揉。 阮思澄的黑發垂下,將兩邊余光全都遮住,打造出了密閉空間。她閉上眼,對方肩上西裝面料味道、洗手間里嘩嘩而下的水聲、邵君理手指下的動作幅度,都宛如被放大數倍,無比清晰,無比鮮明。 邵君理看了看他面前的鏡子。女孩兒十分安心,額頭靠著他的右肩,黑發柔順,看不到臉,頸子因為動作而被拉的長長,露出整個側面,筋顯出來,從耳下到鎖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香皂好像打了幾遍,邵君理才終于把水龍頭關上,長臂一伸,扯出張紙,仔細擦了,又看一看,說:“行,手好好的,別多想了?!?/br> “嗯?!?/br> 阮思澄把眼皮抬起,發現邵君理正扭頭看著,兩人在這距離直直對上目光,呼吸交纏,曖昧氣氛重新涌動,好像哪個稍微探頭就能吻上對方的唇。 手被按在流理臺上,阮思澄抽回來,慌慌張張移開目光:“謝謝邵總?!?/br> “嗯?!?/br> “我先走啦?!?/br> “別多想?!?/br> “知道的,沒事兒?!?/br> 回去以后阮思澄也真沒再想,跟cto和各總監討論產品,把張木忘到腦后。 沒有想到,不出一周,她便聽到驚天八卦?。?! 那個張木被開掉了! 據說膽子大到逆天。醫院調查后竟發現,張木曾給醫藥代表多次提供醫院統方(所有醫生用藥信息、用藥單據),方便少數醫藥代表賄賂醫生。這已經被嚴格禁止,院方毫不猶豫,把人直接開除,而且可能訴諸法律。 而這醫院的his系統(醫院信息系統),pacs系統(影像歸檔和通信系統)、lis系統(實驗室信息系統)、 emr系統(電子病歷系統),都是揚清做的。因為這事兒,xx醫院還請揚清開發反統方軟件。 八卦還稱,他和兩個沒節cao的醫藥代表,以及兩個沒節cao的外院主任,性病交叉感染…… 阮思澄:“……” 跟醫院人走的近了,傳說總歸聽過一些,然而,在過去,她對接的醫生全都是好醫生,主任全都是好主任,還有幾個合作醫院的cio是技術狂,去拜訪時對方還在對著雙屏瘋狂寫code,桌子底下全都是書,一聽“it”“ai”兩眼直冒綠光,一副打算馬上開始研發的架勢,“壞醫生”“壞主任”是頭一回碰到。 ………… 除去搜尋數據,阮思澄也鉆研技術。 她狂讀paper,把“急性腹痛”國內外的學術論文全看了遍,把醫生們可能都還不清楚的癥狀總結、用藥推薦輸入ai,幫助讀片,覺得若有醫生屆的素人選秀她阮思澄絕逼可以c位出道。paper當中某些發現連曾經是急診名醫的石屹立都不曉得。 她還提出幾個建議,比如將醫生方法、醫學知識提取出來,輔助分析。 再比如使用多套多層神經網絡,后者有著特殊能力。一個用于初步診斷,一個專門用于區分a和b這兩種情況,第三個專門用于區分c和d這兩種情況,第四個……如果首個網絡判斷需要使用其他網絡,便將數據傳輸過去,后者會將前者為了效率拋棄掉的特征撿回。她有意地搜尋ab、cd、ef的病歷和數據,訓練ai。 再再比如用nlp技術提取標簽…… 思恒醫療不斷嘗試,不斷調整。 事實證明,經過多套神經網絡,準確率被大幅提升,從50%左右一躍升至75%左右。 。 接著,陳一非又修改參數、豐富數據、調整圖片,使用各種方法完善這一產品。終于,到了6月,思恒醫療兩周年時,ai急診三個部分都得到了預期效果。 做出來了。 在話筒中對邵君理大吼大叫“做出來了”以后,阮思澄問:【牛不牛逼?!】 邵君理笑:【牛逼?!?/br> 阮思澄的聲音漸弱,有點想哭,慶幸她沒讓自己失望也沒讓對方失望,慶幸她對得起自己兩年的青春也對得起邵君理2800萬的投資,終于說出這兩年來一直想說的一句話:【邵總,您對思恒可以抱有更多期待……我比別人更想給您好的東西?!?/br> 【阮……】邵君理一頓,說,【我知道?!?/br> 第39章 a輪(二) 歷經整整兩年, 產品做出來了。 “思恒急診”總共分為三個板塊: 第一個是頭痛急診,主要針對腦中風的。通過讀ct, ai勾畫卒中部位并且判別出血原因。腦卒中是國人死亡首要原因, 一旦發病, 患者生命危在旦夕, 而盡早確認卒中部位、出血原因,治療、止血,是能不能挽回患者生命的最重要因素。思恒希望, 軟件不僅能應用在急診室里, 還能應用在救護車上。 第二個是胸痛急診。通過讀圖, ai可對靜態心電圖進行分析、診斷, 尤其擅長心肌梗死等等病癥。在中國, 心血管類病人數量共有2.9億, 是個大國,死亡人數占所有病死亡人數的40%以上。2.9億中, 腦卒中有1300萬, 而冠心病僅次于腦卒中, 有1100萬。心電醫生供不應求, 需求:供給已經達到到7000:1, 西部地區、基層醫院資源不足、難以為繼。思恒打算繼續完善靜態心電(ecg),搞定更多疾病, 同時研究動態心電(holter), 爭取可以早日對動態心電圖進行監護預警。 第三個是腹痛急診, 目前還不十分成熟。根據ct、癥狀、數據, ai已能輔助診療少數幾種危險疾病,比如腸梗阻、腸穿孔、胃腸炎、闌尾炎、部分中毒感染,至于剩下的,ai只會給出建議。思恒打算繼續研制,逐漸攻克其他病癥,讓急診ai更加強大。 ………… 東西有了,阮思澄從合作伙伴的名單中最終選了j大一院作為首個試點醫院。在過去的合作當中,j大一院配合度高、專業性強,溝通順暢,目測可以承擔重要職責。她正著選,選出了j大一院,又用排除法,再次選出了j大一院。 某日,j大一院大會議室。 數據科主任、副院長兼急診科主任、影像科主任、阮思澄、陳一非、石屹立等十幾個人坐在桌子兩旁,一個裝著最近幾天十幾張ct和心電圖的優盤則直直插在思恒醫療的電腦上。這些病歷形成不久,“思恒急診”從未見過。 室內眾人摒心靜氣,全都盯著ai系統。阮思澄將一份圖像和數據導入,連著電腦的顯示屏給出一個答案,阮思澄又將另一份圖像和數據導入,顯示屏再給出一個答案。 她一次次cao作機器,手指冰涼,內心惶恐??諝夥路鹫吃谝黄?,叫她呼吸略有不暢。陳一非的姿勢僵硬,一動不動,也盯著屏幕。這個過程十分折磨人,因為阮思澄那貧瘠的醫療知識根本不足以幫助她判斷ai給的結果究竟準不準確。 她觀察主任們的面部表情,未果。 等十幾份病歷看完,三位主任陷入沉默。 阮思澄:“……” 究竟如何…… 她不敢吱聲,害怕引起對方反感。 足足過了一分多鐘,j大一院副院長兼急診科主任才開口,言簡意賅:“還不錯哎?!?/br> “?。?!”阮思澄想跪下大哭?。?! 在心里說:嗚嗚嗚嗚?。?! 副院長兼急診科主任靠上皮椅椅背,雙足一蹬,呼地一轉,望向下手邊的幾個醫院同事:“你們覺得呢?”他的頭發半百,大約60幾歲。 影像科主任和急診科副主任點頭:“16個診斷正確,兩個沒有把握,還挺好的?!?/br> 副院長也頷首,把椅子轉回去,挺干脆地拍板決定:“感覺可以接一接看?!?/br> 說罷他看了看自己手機,再次抬頭,對阮思恒等幾人道:“我有手術,先走了,技術問題問張主任?!?/br> “ok,”阮思澄起身,握手,“真是麻煩劉主任了?!?/br> “沒事兒沒事兒?!?/br> 就這么著,思恒急診得以進入j大一院。陳一非帶一支隊伍駐扎在了j大一院,研究對方儀器、系統,親自訂制融合方案,又培訓醫院醫生,讓他們把“思恒急診”使用方法摸得門清。 7月1號,“思恒急診”在實踐中投入使用。 當第一份患者報告傳回來時,陳一非帶頭,整間公司全體員工一齊鼓掌??! 大家臉上都掛著笑。 患者頭痛宛如刀劈、惡心、嘔吐,整個都痛,沒有位置。ai讀片并且認為是蛛網膜下腔出血,原因則是腦動脈瘤破裂。 與醫生的診斷一致?。?! 牛逼……阮思澄想:它好厲害。 自己親手做的產品,好厲害。 ………… 在阮思澄意料之內,產品“攻陷”j大一院急診科后,j大一院急診醫生并不在意“思恒急診”,80%醫生從不啟動,當自己是吃瓜群眾,另外20%醫生偶爾啟動,其中有人覺得新鮮、好玩兒,有人本身是技術狂,熱衷于幫思恒醫療改進產品。 不過,即使只是偶爾啟動,也能帶來許多意見。 哪兒好用,哪兒難用,怎么做容易準,怎么做容易不準,思恒醫療技術團隊根據反饋不斷改進ai機器。 一切有條不紊。 直到7月15號。 阮思澄算知道了,所謂創業,就是不停地有事兒。不管創意多么出色,執行多么完美,也是不停地有事兒。 這天下午,j大一院的報告稱,“思恒急診”有了一例致命誤診。 某個醫生根據經驗,認為患者得了a病,而ai卻說,患者得了b病。那名醫生擔心自己見識有限,還叫急診科的某個主任醫師抽空去看了看,后者同樣認為癥狀符合a病。而有a病的患者們若不及時接受治療,死亡率在75%以上。 這事性質非常嚴重。 倘若患者因為思恒急診死亡,那這公司肯定也是活不了的。理論上說,ai機器只提供輔助,不承擔責任,然而如果發生死亡,這鍋還真挺難甩掉。醫院醫生、患者家屬、媒體記者還有公眾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何況,這不僅僅影響公司,還會讓所有曾經參與這個項目的員工一輩子良心不安、寢食俱廢,包括ceo自己,同時也會讓ai這個很有希望的新技術以負面的形象進入公眾視野,一被大家認知即遭口誅筆伐,拖后中國ai醫療的腳步和進程。 是不行的。 陳一非叫技術人員嚴肅調查、更新版本。 一剎那間,公司又在原地打轉。 幾名員工實在忍受不了創業公司過山車似的劇情了——一會兒生一會兒死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死完又生,生完又死,比哈姆雷特還能折騰,向阮思澄遞交辭呈,走了,想去大公司過安安穩穩的生活。 阮思澄批了。 這一回她沒有再哭,很平靜地接受辭呈、讓幾個人交接工作,回來繼續研究問題,布置任務,心想自己可終于是變冷硬了。 她在朋友圈中發了一條狀態,叫: 【扶我起來,還能繼續?!?/br> 投資爸爸甩了個贊。 朱天球、邢笑佳等人回復她說: 【墻都不扶就扶你?!?/br> 這時誰都沒有想到,幾天以后,ab病的事情竟以最完美的結局告終。 j大一院打來電話,說,不是ai錯了,是醫生錯了!而且,主治醫師、主任醫師全都錯了!在幾天的觀察以后,他們發現,患者得的真的不是醫生認為的a病,而是機器認為的b病。 稍微研究一下程序,阮思澄就明白了。 因為自己曾經輸入大量論文,所以,思恒急診在判斷時曾調用了某項研究,使用了連j大一院主任醫生都不知道能參考的某個指標,認為患者不是a病而是b病,將論文作為了重要判定依據。那篇國外論文還稱,目前,醫生當中普通認為可以區分ab病的另一指標其實并非放之四海而皆準,有5%的錯誤概率,那項指標沒有升高并不代表可以100%排除b病,因為在長達5年的追蹤當中,研究者們發現有5%的b病患者那項指標就是沒有變化。 對于這個結果,阮思澄安心、放松、驕傲,j大一院的醫生們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