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愛國也醒了啊, 快趁著飯菜還熱乎來吃兩口!”老隊長聽到他這聲音樂了,桌子下踹了秦愛民一腳,“還不快去給你小爸搬凳子!” “叔你先吃, 我喝口水, 嗓子都干得冒煙了?!?/br> 他被渴醒的時候見房里沒了丁酉,連忙去女兒房間敲門, 女兒房間也沒人應聲, 心里一咯噔, 順著人聲找進廚房, 見眾人都在, 才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 “爸?酒醒了?頭疼不疼?”秦貓把涼著的蜂蜜鹽水端給他,一連串的問著。 “不疼就是渴?!被卮鹜瓴乓伙嫸M, 不過癮的自己去案板上拿茶壺倒水。 余光掃了哈欠連天的丁酉一眼, 對著女兒說 :“快去睡, 你明兒個還得上班?!?/br> “對,別招呼我們了, 孩子不睡好可不成!” “貓兒去睡吧,等下我洗碗, 保準給你洗干凈?!?/br> “那我去睡啦!隊長爺爺、爸, 你們也別熬太晚?!?/br> “去吧去吧?!?/br> 秦貓根本不敢當著她爸的面和丁酉道晚安,連眼神都不敢飄去一個,脫下圍裙回房去睡。 丁酉喝完酒后就沒睡過,這會酒意徹底上頭,迷蹬蹬的抬腳就想跟上。 終于吃飽的秦愛民見小伙伴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連忙把他拉到桌子邊坐下,“酉子,來吃點,要不明兒個你胃里該難受了?!?/br> “酉子!別睡!” 累了一天的秦貓躺上床秒睡,夢里丁酉頭上長出狗耳朵,身后搖著毛茸茸的小尾巴向她撲來,非得讓她擼頭… 半夢半醒間聽到大卡車的放氣聲,秦貓腦子里有過一瞬的清醒,知道這是他爸開車送人回村了,隨即又沉沉睡去。 “叔,我今兒個有趟比較急的短途,我就不去坐了,下回再去?!鼻貝蹏锰爝€沒亮把三人送到村口,和老隊長說了會話就準備離去。 “那叔就不留你了,工作比較重要?!?/br> “我走了,叔,今兒個露水重,您老路上當心點?!鼻貝蹏鴵u下車窗囑咐,一踩油門,車尾排出黑煙,大卡車離視線越來越遠。 老隊長望著已看不見的車影,感嘆,“咱村里阿,最有出息的是愛國,最孝順疼人的也是愛國?!?/br> 秦愛民拎著他小爸讓他帶回家的東西狂點頭,可不就是這樣?就算是親兒子也做不到有點好東西就送回家,他小爸不止孝順,對他們也和對親兒子沒啥區別。 丁酉面無表情的沒答話,心里羞恥的不行,他現在恨不得時間倒流,好讓他掐死昨天晚上那個和傻子似的醉鬼。 越不想去回想,那些片段反而愈清晰的浮在腦海里。 最重要的是,貓兒會怎么看他? “酉子,趁沒上工前我去找幾個老家伙,合計合計你說的那事,你心里也得再琢磨一遍,下午咱就給全村人開個會,到時候你上臺把你的想法也跟大伙說個清楚?!?/br> “好?!?/br> “行,那咱先散了吧!”老隊長拎著秦愛國送他的煙葉,背著手先行。 泥巴路滑,丁酉不放心他自個走,“民子拎的東西多就先回去吧,我再送送老隊長?!?/br> 秦愛民也害怕等下被人看到又問東問西,被纏著半天脫不開身,答應后抱著東西跑了。 老隊長不服老的停下腳步,梗著脖子吼他,“送啥送!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動了,還要人送!你回去吧!” 丁酉:“隊長,我是有事想跟你商量?!?/br> “啥事,說吧!”老隊長這才滿意的抬腳,他就說他不老嘛,就那幾根白頭發,他也讓老伴給他拔了。 丁酉在心里過了一遍腹稿,開口,“李家村那邊有兩個十六歲的小子,叫洪大牛和瘦猴,是沒爹沒媽的兄弟,算是我認的干弟弟,雖說是孤兒,不過掙工分肯下力,人也是老實本分不偷雞摸狗,我想問隊長能不能把他倆的戶口遷到咱村?” 老隊長從后腰抽出煙鍋裝上新煙葉,嘬了一口后,笑的露出牙花子,愛國這煙葉,夠勁兒煙不大還不辣口。 “這事好辦,照你這個說法,那倆小子就算下力氣也掙不了幾個工分,不是壯勞力他們隊長指定放人,大不了咱們搭上點糧食?!?/br> “就是吧,酉子??!你這名聲本來就不夠好聽了,剛有人想給你起說親的念頭,你就又接回來倆小子,這一家三小子還沒父母幫襯,以后你這說媳婦都難??!” 丁酉除了真心想幫襯兄弟一把外,亦有打消村里人想給他說親的念頭。 “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他倆再怎么說也能給我幫把手,到時候咱村集體經濟發展起來,我兄弟仨能存上點家底,自然也就不愁說親的?!?/br> 老隊長琢磨了下,認同的點頭,“是這個理,只要你仨好好干,苦也就苦這兩年,等他倆長大,都能幫襯你?!?/br> “行吧,這事易早不易晚,今兒晌午我就給你把這事辦成?!?/br> “我替他倆謝謝隊長?!?/br> 老隊長不在意的揮手,“謝啥!只要你們這群小子都心思正,不走歪門邪道,我就知足了?!?/br> 送了老隊長歸家后,丁酉返家背了五十斤的雜糧過去,他不能讓老隊長給他貼補糧食。 不等常嬸拒絕,丟下麻布袋就大步離開。 上午上工時,丁酉強迫自己去想經濟計劃的事,只是腦子一轉動,就想到了昨兒晚上的事,越壓反彈的越厲害,心里也越羞恥,手上自然也力氣越大。 這副埋頭苦干的樣子被同壟的村民看到,對他的感官又好了一層。 直到眼前停下兩雙穿著草鞋,露出凍得通紅的大拇指的腳,丁酉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著兩個眼睛哭腫的小子,腦中才停止那些亂七八糟的思考。 擦去順著額頭流到腮邊的汗,笑問:“哭啥?” “酉子哥…” 平日里能說會道的瘦猴這會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前幾日他們下工回去時,家里的放著的糧食被人偷走,新炕也被扒的只剩個炕底,找不到偷的人也不能去找隊長告狀,只能吃下這個悶虧。 他這才懂,就算有了東西,那也要能護住才算是本事。 幸虧他提前學了酉子哥挖了地窖,保住了半袋玉米粒,不至于讓他們一下子餓死,可剩下的冬日怎么過? 哪兒想到,一覺睡醒,就得到了個這么大的驚喜。 洪大牛緊攥著背簍的帶子,粗聲粗氣的說:“酉子哥,以后你就是我和瘦猴的親哥!” 聽到下工鈴響,丁酉握著鐵鍬上了田壟,“走吧,咱回家!” “回家”兩個字一出,瘦猴的眼淚刷的一下涌出更多,怎么擦都擦不完。 洪大牛倒是笑的憨憨的,對他來說不管在哪兒,有瘦猴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中午,丁酉下廚奢侈的做了煎油餅,算是慶祝他們成為一家人,首次上手煎出的死面油餅外邊黑糊里面夾生,就這樣也讓三人吃的津津有味。 剛吃完,老隊長就敲著銅鑼挨家挨戶的通知他們去曬場開會。 他們到時,曬場上已經站了許多村民,大部分人手中端著碗邊扒著飯邊和身邊的人閑聊著,看到丁酉過來,人群迅速朝旁邊移去,三人周圍空出一片空地。 瘦猴被這一幕氣的牙齒咯咯響,見丁酉臉上帶笑,以為他是氣笑的,擔憂道:“酉子哥…” 丁酉:“這沒什么,我沒生氣?!?/br> 他是真的沒生氣,他視如生命的人都不在意他的名聲,愿意和他在一起,他為什么要生這些不相關人的氣? 老隊長等人都到齊后,重重的敲了三下銅鑼,站在半人高的大石頭上扯著嗓子喊:“都別嚷嚷了,聽我說!” “咱這兒的鎮上、城里都開了集貿市場,這集貿市場是啥不用我再說了吧?” 一聽集貿市場,剛剛還交頭接耳的人群,瞬間鴉雀無聲。 老隊長很滿意他們的反應,清了清嗓子。 “這對咱莊稼漢來說是好事,咱們家里多余的東西都能拿去換錢?!?/br> “但咱們窮??!吃都吃不飽哪兒來的東西去換錢?” 底下的人紛紛點頭應聲,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老隊長抬手壓下這些聲音,把丁酉曾經跟他說過的話復述了一遍。 “所以我們幾個老家伙商量了下,決定弄個集體經濟?!?/br> “啥叫集體經濟呢?就是咱大家伙一塊干副業,等收貨后由村里出面賣出去,再把錢分給大家伙,但不是平分,得和記工分一樣,誰家干的多誰就分的多?!?/br> “而且呢,這賣來的錢也不是都分給你們,比如賺一塊,只能分八毛出去,這剩下的兩毛,一毛作為咱們蓋學校的資金,一毛留在咱隊里帳上,以后誰家要是一時不趁手,可以來隊里支錢?!?/br> “支錢的時候你得打欠條,欠條上得寫明還錢日期,最多不超過兩年,要是還不上,到年底,咱隊里就直接拿工分抵?!?/br> “你們說這咋樣?贊不贊成?” 咋樣?這是天大的好事??!以后他們再也不用怕,因為娃病了而沒錢去看,就給娃用土方子,娃能不能扛過去全靠天意。 他們也能帶著娃去找白大褂啦! 更別提還能讓娃讀上書,傻子才不樂意! “我贊成!” “俺也是!” “愿意愿意!俺們愿意!” 瞧著底下有幾個婦女想著娃,抹著眼淚手舉的高高的,扯著大嗓門喊愿意,那聲音震的地面都能抖三抖,老隊長心里苦酸,都怪他沒本事,讓隊里的人這么窮,連娃生病都去不起城里找白大褂看病。 又敲了三聲鑼鼓,“那就讓酉子、就是狗子來跟你們說說該咋做,咱們才能掙得起錢,以后你們都跟著酉子后面干!” 底下靜了一瞬,和周圍的人的眼神交流確定自己沒聽錯后,齊刷刷的盯著已經站在老隊長身邊的狗子,隨即吼的比先前的還大聲,只不過這次是反對居多。 老隊長氣的連敲幾聲鑼都沒壓下這些聲音。 憑啥是他!別沒賺到錢先被掃帚星克死了!” “就是就是!我家三代單傳就這一根獨苗,可禁不住他克!” “掃帚星滾下去!離俺們遠點!” “放你娘的屁!要真克人,就你這破嘴頭一個得被克死!” “那是我離他離的遠!離近點我現在墳頭草都三丈高!” “我們老秦家和酉子走的近!可我家日子過得比你家好多了!” “對啊…秦老三家這不越過越紅火?” “那是人家有個好‘兒子’孝敬!我要是有那么個兒子我過得更滋潤…” “光聽你們說狗子克人,也沒見他真克誰??!” “你這么一說,還真是…” 瘦猴人蹦的高高的,尖著嗓音吼著:“我酉子哥不克人!那都是封建迷信!是要被破除的毒瘤思想!” 本來人群中就在思考丁酉到底克過誰而安靜不少,‘封建迷信’一出,連叫的最響的那幾個也不敢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