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他平靜地看著我,笑了一下:“本王剛與陛下議完事,正好有半日閑暇,擇日不如撞日,現下便可與公主一齊去探望慕將軍?!?/br> 他身旁的屏風畫著水墨松柏,遠天有風,將山端吹成一片云茫茫。 我有點詫異:“原來皇兄正與世子大人議事,竟是昌平打擾了?!?/br> 于閑止沒應聲,與我一并立著等候大皇兄發話。 大哥一時無言,過了一會兒才說:“早去早回?!?/br> 劉成寶為我二人打起簾,于閑止先一步下了階沿,莫白為他披上絨氅,他回過頭來看我。 便是這么一會兒,他臉上的笑意已全然沒了,眼神冷清得像那日他立在桃花枯枝下。 我步去他身邊,他亦只說了一句:“走吧?!?/br> 前宮不得乘輦,欲雪的天,四下是蒼白的天光,于閑止一路無言,身上清冽的氣息隔著絨氅傳來,像霜雪。 他只顧著看前路,一直到宮門,才別過臉來,十分淡漠地問了句:“你可用得著我陪你?” 他的眼底浮浮沉沉的盡是些不可名狀的情緒,我剛要答,忽見莫恒急匆匆趕來,拱手一拜:“世子大人,王爺忽然來了急函,請世子立刻回函?!?/br> 于閑止眉心一蹙:“急函呢?” 莫恒將一封信從袖囊里取出呈上,又道:“馬車已等在宮外了,世子大人可要立刻回府?” 于閑止看著信,目色越來越沉,片刻,他將手中信一收,當機立斷道:“回府?!闭凵肀阃R車走去。 走了兩步又頓住,似是下意識要回頭來與我說一聲,但他沒有,他很快又重新抬步,頭也不回地步到馬車前。 車前立了名面容十分姣好的侍婢,大約是他府里新添的人,那侍婢為他遞上手爐,于閑止順手接過,似說了句什么,侍婢臉一紅,隨他上了馬車。 馬車絕塵而去,莫恒這才折回來,與我帶話:“長公主殿下,世子大人方才交代說,公主此去探望慕將軍,由他陪著實在不便,公主可自己前往,至于皇上那里,他自會幫公主遮掩,世子大人還說,若他晚些時候得閑,便來慕將軍府接公主?!?/br> 我“嗯”了一聲,令小三登去牽了馬車,自行往慕央府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了,后面的情節寫了幾次不滿意,都刪了,今天先更這么多,晚上琢磨下怎么寫,明天雙更。 明天見! 第65章 他山之石 03 慕央腿疾初犯,朝中多的是人探望,好在二哥先一步到他府上,將閑雜人等打發走了。 我到的時候已是未時,二哥難掩一臉責備之色:“你還能來得再晚些,憑白叫慕央多吃一回湯藥?!?/br> 慕央腿上本無疾,都是為了陪我作戲,朝中大臣過來探望,到了用藥的時候,自是要吃的。 是藥三分毒,吃了傷身,不吃又惹人疑。 我訕訕道:“宮里有事耽擱了,反倒辛苦了將軍?!?/br> 慕央道:“無妨?!鳖D了片刻,又說,“公主畏寒,實不該在雪天里舟車勞頓,至于接下來當怎么做,公主讓煥王爺知會末將一聲即可?!?/br> 他是習武之人,室內從不燒炭,今日難得點了兩盆銀霜,整個廳堂溫暖如春。 時候已有些晚了,我不便耽擱,開門見山道:“阿碧之所以親自前來,除了與將軍商量如何讓沈羽收回借給遠南的四萬軍,還有一樁私事想要問過將軍?!?/br> “公主但說無妨?!?/br> 我道:“敢問將軍,先夫人楚合,究竟是怎么離世的?” 此言出,慕央一愣,二哥當即斥道:“碧丫頭!” 我說:“阿碧知道自己這一問十分唐突,但阿碧近日遇到些事,總覺得與楚合有瓜葛,因此特來向將軍求證,還望將軍能夠如實相告?!?/br> 早在顏貴人招供說“以彼之道,還之彼身”時,我便想到楚合這個人了。 我自問不曾做過什么惡事,平生最大的坎坷,皆因離妃而起。當年離妃被誣蔑通|jian,曾一頭撞死在九龍柱上,前幾日我險些被人誣害與李賢有私,豈不正與彼時發生在離妃身上的事如出一轍? 所謂的果報,是不是想讓我也遭受一回當年楚離受過的罪。 能這么恨我的人,除了楚離與楚合外,我想不出第三個人。 慕央道:“說來慚愧,當年淮王薨逝,朝廷、遠南、平西,對淮安寶地相爭不下,末將與楚合成親后的第二日便帶兵去了淮安,等回到京師,已是大半年之后的事了,彼時楚合已身染頑疾,宮里的太醫說是血癥,治不好,只能拖些壽數?!?/br> “那時恰逢燕地三皇子帶使節來訪,早年大隨與燕地多有交戰,末將與這位三皇子尚算熟識,筵席中,淮王妃提起楚合的血癥,三皇子說,燕地有一種異方,取百獸之血熬成湯藥,可治血癥,翌日更是親自將湯藥送來府上?!?/br> “楚合服過后,病情日漸好轉,直到隔一年,末將再度領兵去淮安,她的病情忽然急轉直下,末將收到急函,日夜兼程急趕回京,仍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只在入殮時看了最后一眼?!?/br> 我問:“將軍當年可曾追查過楚合的死因?” 慕央道:“尋太醫院的人問過,但血癥本是不治之癥,患病之初,院判便斷言她只余半歲壽數,后來用過燕地的藥,反倒多活了一年半載,已是不易。太醫說,百獸之血熬成的藥是大補大兇的續命湯,續的命沒了,人便凋零了?!?/br> 我又道:“所以,當年楚合無論是染上血癥,還是病重離世,都發生在將軍不在京師的時候,而將軍在京師時,楚合若非無病痛,就是病情好轉?” 我細想了片刻,問:“楚合的棺木下葬后,將軍可曾常去祭拜?” 慕央默然道:“不曾,只她每年祭日,我會去看她?!?/br> 楚合是淮王收養的義女,后來楚離、淮王相繼離世,淮王妃與她不睦,這世上能去她墳前上一炷香的,除了慕央,恐怕再無旁人了。 我道:“也就是說,楚合下葬后,便是有人對她的墓地做手腳,將軍也不會察覺?!?/br> “碧丫頭,你這話是何意?”二哥道,“你是想說,楚合也許沒有死?” 當年淮王愛篤我母后,以至于淮王妃恨了她半生。 楚合自小與慕央一起在淮王府長大,一生心心念念的皆是他。 淮王妃后來對我說,朱碧,我這么恨你母后,必有人如我一般恨你。 她說的這個人,便是楚合么? 若是楚合,便不難解釋李嫣兒為何知道我是淮王之女了。 若是楚合,便不難解釋什么叫“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了。 可楚合,到底是一個早已過世的人。 我沒有將淮王妃的話、顏貴人的供詞告訴二哥與慕央,朝廷式微,藩王坐大,關外更有強敵虎視眈眈,他們在朝野沙場,心中所慮之深勝我百倍千倍,我何必拿這些后宮的瑣碎去惹他們煩憂。 我說:“只是無端生出的想頭,問問罷了?!?/br> 天又落起雪,除夕將至,這大概是今冬最后一場雪了。 外間進來一個添碳火的老仆,他退出去后,慕央親自去將門窗掩了。 風雪被隔在屋外,在窗上映出一片蒼茫。 我道:“至于過幾日,如何從沈羽手上奪回他借與遠南的四萬軍,阿碧已想好了?;市只檠绠斎?,會為我與于閑止賜婚,到時我會問大皇兄討個彩頭,引開皇兄注意,還望二哥幫我做個手腳,把沈羽的名字,擱在皇兄為我賜婚的燈籠里?!?/br> “碧丫頭!”二哥一聽這話,勃然怒道,“你簡直胡鬧!”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二更比較晚,估計12點1點這樣,大家早點睡,不要等,明早來看二更,明天見! 第66章 他山之石 04 我道:“我沒有胡鬧,沈羽是遼東王的三弟,也是大隨的守邊大將,他的身份一直介于朝廷與遼東之間,以至于大皇兄不敢重用。而無論我究竟是何人所出,名義上終歸是大隨的嫡長公主,沈羽沒有襲爵,我嫁給他,就是下嫁?!?/br> “既是下嫁,我就不必遠赴遼東,只需在宮外建公主府,沈羽為駙馬。這樣一來,非但沈羽可以徹徹底底地歸順朝廷,他名下的四萬精兵,亦當并入我大隨的正統軍,得名將,得精兵,此為好處之一?!?/br> “更重要的是,如今平西與遠南蠢蠢欲動,燕桓兩國虎視眈眈,遼東在大隨腹地之內,萬不可再出岔子,我嫁給沈羽,其一,分去遼東兵力,削弱遼東勢力;其二,便是大皇兄不派沈羽出征,留他在京中,亦可為人質,令遼東王沈瓊不敢妄動?!?/br> 我看向二哥與慕央:“阿碧沒有拿自己這一輩子的福澤當笑話,更不想虛擲這一世光陰,做出嫁給沈羽的決定,我亦在心中反復衡量不下百回,但四海之內,唯有嫁給他,才是百利而無一害的?!?/br> “如今平西與燕地勾結,遠南手握沈羽的四萬軍,又與桓國廉親王暗中結盟,倘燕人入侵北漠雁關,遠南坐山觀虎斗,等兩敗俱傷了,舉兵來犯,那時的阿碧當如何自處?” “我始終是大隨的公主,無論嫁與何人,無論去往何方,倘我依照大皇兄的意思,做了于閑止的王妃,有朝一日看他揮兵北上進犯我家國,看千里江山淪為焦土,那時的阿碧,除了殉國,可還有別的路可走?” 我說到這里,苦笑了一下:“還不如嫁給沈羽,反倒能活得長些,坦然一些?!?/br> 二哥的面色郁結得能擰出水來,語氣里的怒意絲毫不減:“那也不行,你與沈羽天遠地遠的兩個人,你心中無他,他心中無你,便是嫁了,日日相對,久而久之亦會離心離德,何況以沈羽之智,何嘗算不到你嫁他是困他作質,他往后幾十年可會真心待你?不過做成一對怨侶?!?/br> 我道:“古來公主,有幾個敢奢求真心?” 或是做化解征戰的犧牲品,或是隨國亡,與君主葬,自然也有好命的,少時驕縱,長大后,被君主指給一個不稱心卻于王朝有用的人,只此一生。 只此一生,何曾敢言情之一字? 我從前不甘心,但我現在認命,我是公主,婚嫁二字,才是我能為家國擔起的責任。 慕央沉默許久,道:“公主若嫁給于閑止,至少他會真心待你?!?/br> 我看向慕央:“將軍當年為何不娶阿碧?為何要一夜之間改變主意?” “是因為得知我實為淮王之女,怕將來江山亂起,憑你之力再護不住我,因此將我推開,推去遠南,推到那個你們說普天之下,唯一一個既能保得住我,又能真心待我的人身邊?” “可五年前,你們要把我推到于閑止身邊時,可曾問過我一句,心中可有他?”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既然那時沒有問,時至今日,亦不必再問?!?/br> 我笑了一下:“其實我說嫁給沈羽,已是很不肯委屈自己了,如若不然,我最該嫁給沈瓊?!?/br> 外間風雪變大,天已有些暗了,從將軍府回九乾城,驅車要行一個多時辰。 我離開將軍府的時候,二哥沒有來送我,他仍是氣極,沒有應我一個字,但他能有這樣的反應,便說明我的話他終究是聽進去了。 慕央提著燈,一路將我送至府門外,等小三登趕馬車來。 臨上馬車前,慕央又喚住我。 他問:“阿碧,你方才說,當初先皇下旨讓你嫁給于閑止,你心中不曾有他,但時至今日,你心中可是已有了?” 我愣了愣,驀地想起那日于閑止說,或許是我自欺欺人,只愿將心有遠山四個字拆開細品深銘。 阿碧……你心中真的有嗎? 我看向慕央:“我不知道?!?/br> 我不敢有。 慕央的眉眼在風雪里顯得很靜,手中風燈也幢幢,片刻,他沉默地笑了一下,說:“這樣便好?!?/br> 回到宮里已過宵禁,小三登在宮門遞了牌子,架著車要從角門入,剛走了幾步便停住,隔著車簾與我說:“公主,世子大人似在角門等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