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靖國公突然有些厭煩。 若非當初慶陽將年僅六歲然根骨上佳的林歇帶回長公主府,他不會采用現在的計劃。 雖然教導林歇的師父因嫉妒林歇的習武天賦,傷了她的眼睛。 雖然秀隱山掌門岑正明心懷執念,暗中對林歇下蠱,如今蠱蟲仍蟄伏在林歇體內。 雖然北境陰楚女帝為替死去的陰楚公主報仇,與東境部落聯手坑害導致林歇身中劇毒,不得不以毒攻毒來治療,雖然暫時保住了性命,卻也導致林歇身懷多種毒素,命不久矣。 但這一切對原先的計劃影響不大,林歇早就習慣了接受這一切,哪怕渾身鮮血淋漓,她也能保持緘默繼續走下去,林歇總說自己很討厭聞風齋很討厭他,可在冥冥之中,林歇也早就被打磨成了他希望的模樣。 最后的結局幾乎是注定的,林歇會在朝臣的神經被崩斷的那一刻身死,之后當今所要面對的,就將會是一個人人都期盼著他從皇位跌落的局面。 但是慶陽可憐林歇,幫助林歇逃離了長夜軍。 就像是設計好的機關,突然便缺了一個齒輪。 若非如此,此刻皇位之上的人,早就該是慶陽了。 對,他想讓慶陽坐那皇位,慶陽也是知道的,可她在政務之上見解獨到,于謀反一事卻總是會因為林歇,優柔寡斷。 他不愿慶陽不開心,也不喜歡自己的計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岔子。 “秀隱山那邊如何了?”靖國公問。 “長夜軍專門分了兩撥人過去,日夜監守,要殺岑正明,只是……” “只是秀隱山仿了隱山建造,他們殺不進去是嗎?!?/br> “是?!?/br> 靖國公想了想,說道:“去給岑正明傳信,只要他替我辦件事,我就幫他擺脫長夜軍?!?/br> …… 大比開始的第一天,林歇就裝病了。 雖然缺席大比十分遺憾,但這點遺憾和被陛下發現自己的危機相比,顯然不算什么。 天氣寒冷,不知道從屋里哪個角落鉆出來的小貓跑到林歇腳邊,扯著林歇的裙擺往林歇腿上爬。 林歇也不直接把貓抱到腿上,而是只用一只手在下面托著小貓毛絨絨的屁股,任由小貓用它的爪子把自己的裙擺勾破,最后終于費力爬到了林歇腿上,喵喵叫著撒嬌討揉。 林歇就安靜地用雙手熟練擼貓。 屋內十分安靜,只有燃著的炭盆在劈啪作響。 沒能去觀看大比的半夏心情有些不太好,本想回自己屋里,又怕另燒一盆炭浪費,于是就端了小板凳坐在角落里,腿上放著堆滿針線的小籃筐,手里拿著新給林歇做的袖筒。 陛下出宮,三葉作為暗衛首領,當然是忙去了,此刻并不在院里。 林歇把小貓伺候的昏昏欲睡,低著的臉上滿是心不在焉。 曾幾何時,林歇能獨自一個人在榕棲閣里待上幾個月都不見焦躁。 每天光是發呆吃飯睡覺就能把一天度過去。 那會兒她什么都沒有,僅僅只要知道自己不再是未央,就已經能很平靜滿足地將時間走過。 如今不過是幾天去不了書院罷了,她就開始難受起來。 她想去書院,好想去。 晚上半夏回側屋,夏衍翻窗進來,看到的就是沒精打采趴在床上,任由小貓在自己背上蹦來跳去瞎放肆的林歇。 夏衍同樣熟練地將貓撈起放到籃子里,又扔了件厚重的衣服將籃子口蓋上。 因籃子透風倒也不怕小貓悶著,只是小貓弄不開衣服爬不出來,免不了一通亂叫。 最開始聽到小貓這樣叫,林歇還是很心疼的,總會趁著夏衍不注意把衣服撥弄開讓小貓出來,待到夜深滿屋亂跑的小貓就會自己鉆到她懷里來睡覺覺。 為此她總是背對著夏衍側躺,因為正對著夏衍抱太緊了,小貓根本爬不進她懷里來。 直到有一次她被夏衍壓著趴伏在軟枕上,夏衍突然附身到她耳邊對她說:“它在看著你?!?/br> 從來不會因床笫之事感到羞澀的林歇第一次有了慌亂的感覺,偏夏衍是狠了心要讓她知道把小貓當兒子似的寵著會導致什么下場,他按著林歇的腰,在床榻吱呀搖晃之時還不忘在林歇耳邊告訴她小貓在哪,小貓看到了什么,一句句一聲聲,任由林歇壓著聲音怎么求都不肯停下。 那次之后林歇就不再亂放小貓出來了,甚至還會過去摸摸,多確認一下,確定衣服已經把籃子口給蓋緊。 而小貓也會在亂叫一陣之后安靜下來,十分隨遇而安地趴在柔軟的籃子里睡覺。 夏衍坐到床邊摸摸林歇的臉,問她:“不高興?” 林歇學著小貓,拉扯著夏衍的衣服從床上起來,往他身上攀,嘴里還念著:“我想去書院?!?/br> 夏衍把人抱住,輕輕捏著林歇的后頸:“那就去?!?/br> “可要是被認出來怎么辦?”林歇把臉埋到夏衍的頸窩,聲音悶悶的:“我不要回去?!?/br> 夏衍就給林歇出了個主意:“明天別帶丫鬟,梳個和你meimei一樣的頭發?!?/br> 林歇猛地抬起頭:“你是說……” 夏衍碰了碰她的鼻尖:“盡量和夏夙一塊待著,她也不愿見陛下,你若是和她走散,不小心遇到了陛下,你就假裝自己是林安寧?!?/br> 林歇的嘴角止不住上揚,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林安寧來到侯府之后就被林淵當親女兒寵著,這事在最初可沒少被人拿來說嘴,就算是陛下覺得林安寧與未央身形相似,只消問幾句便會知道,在未央到處殺人時,林安寧可在侯府里被林淵好好地養著,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想好了應對的法子,林歇給了夏衍一個深吻做獎勵。 臨睡前林歇還問夏衍:“你不會把我和安寧認錯吧?!?/br> 夏衍的回答倒是自信:“當然不會?!?/br> 林歇撇撇嘴:“話別說太滿,我和安寧長得可是一模一樣?!?/br> 就算原先還有那么點不同吧,那也是因為她看著不活潑,如今她也有人寵有人慣,就差翻天了好嗎。 林歇想著,在被子里拿腳蹬了蹬夏衍,被夏衍長腿一跨就給鎮壓了。 溫熱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夏衍告訴她:“你們不一樣?!?/br> 完全不一樣。 就算如今的林歇也會撒嬌耍性子了,那也是不一樣的。 林安寧沒有太多父母離世后在大伯家受苦的記憶,她的記憶里更多的,是被家人愛護的時光,所以她的自我仿佛與生俱來,合該如此。 林歇的任性卻帶著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克制與嘗試。 似乎只要遭到半點的拒絕與冷落,她便會立刻收起這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讓自己恢復到原來的模樣。 只因為那樣才是最安全的。 沒有欲求,就不會不滿,不會難過,不會失望。 和林安寧一模一樣? 怎么可能,那整整十一年的差距,才不是這短短幾個月的寵愛就能橫跨的。 每當發現這點,夏衍就會想要對林歇加倍的好,他相信總有一天,林歇能變得不再需要以誰做參照物來證明自己幸福。 …… 第二天,林歇高高興興地換上了院服。 她還特地叫三葉去偷偷看過了,確定了林安寧今天穿得院服是那件鵝黃色的長襖,還梳了一個看起來略有些穩重的發式。 佩帶的首飾則是生辰那天,林淵送的鑲嵌明淚石的那套。 林歇也有一套,但是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把自己和林安寧打扮得完全一樣,免得叫人起疑。 她叫半夏給自己換了那套墜著珍珠的首飾——都是淺色,乍一看也看不出來太大差別。 出門時林歇還特地晚了片刻,免得撞見林安寧。 林歇總覺得自己這模樣若是被林安寧看到了,林安寧必是要回去把衣服發式都給換掉的。 半夏只把她送到了書院門口,就滿臉不開心地坐著馬車回去了。 書院門口,夏夙早早就得了夏衍的指示來接林歇,并把林歇帶去了她負責修檢以防出意外的那塊場地。 就像夏衍所說,夏夙和她一樣不愿撞倒自己不想見的人,因而她特意去要了塊極少人會特意來觀看的場地。 會來這里的,基本都是參加比試的學生的家人親友。 只是夏夙躲得再好,也躲不掉特意找上來的人。 第一個找上夏夙的是一位身著宮裝的嬤嬤,嬤嬤身后還帶著一隊宮女,手上拿著不少的東西。 都是給夏夙的。 因怕夏夙趕人,嬤嬤一來那些宮女就速度極快的把東西都放到了桌上,絲毫不給夏夙拒絕的機會。 夏夙氣急敗壞,奈何嬤嬤早就習慣了,還像模像樣地說這些是太后給自己外孫外孫女——也就是夏衍和夏媛媛的,只是大比期間書院人多,她找不到人,只能讓夏夙代為轉交。 這番說辭讓注意到這邊動靜的人都恍然大悟。 ——就說呢,宮里的人為何會給寄住在將軍府家的堂姑娘送禮物,原來是送給將軍府三少爺與嫡姑娘的。 可他們也不想想,既然是宮里來的人,書院怎會不鄭重對待,找兩個學生罷了,何須他們親自去找,自然會讓書院里的先生學生幫忙去找,又怎么會出現找不到的情況。 夏夙黑著臉耐著性子和嬤嬤說話,心里冷笑:我就靜靜聽你扯。 等把嬤嬤送走,夏夙思量著該把這些東西扔哪,第二位不速之客便來了。 “夏夙姑娘?” 好煩??! 夏夙猛地轉身,滿目冰冷地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康王。 康王的長相與君鶴陽很是相似,不過更加成熟一些,言行舉止更加穩重一些。 康王對上夏夙的眼,絲毫不覺得自己被冒犯了,還笑著說:“果然是你,真是巧了?!?/br> 夏夙皮笑rou不笑:“康王您昨天也是這么說的?!?/br> 康王被懟了也不尷尬,反而覺得有趣極了似的,還看向夏夙身邊的林歇,“咦”了一聲:“這位是侯府家的二姑娘?可是不對啊,我先前見你還在靶場,怎么一下子就到這里來了?” 林歇一臉淡定地朝著這位行禮,正準備解釋,就被夏夙打斷,而夏夙對待康王,也真是半點都沒有對待先前那位嬤嬤的耐心:“和你有關系嗎?” 說完,她就拉著林歇走了,林歇跟著夏夙,腳步不停,只因她總覺得原地再待下去,沒準還會遇到皇帝。 就像那位宮裝嬤嬤所說,書院里的人真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