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喬毓對鏡看了幾眼,也覺得鏡中人風姿秀逸,洋洋得意道:“我若是個男兒,興許還能幫阿娘騙個兒媳婦回來呢?!?/br> 眾人聽罷,齊齊笑開了,笑完之后,又行宴為這幾人踐行。 萬年縣距離長安不遠,一日之間足夠來回幾趟,此次的踐行,更多的是為這幾人鼓勁兒。 “該說的jiejie都說了,今日便不再啰嗦,”常山王妃笑著看自己小妹,神情中有關愛,也有欣慰:“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jiejie很高興?!?/br> 喬毓為jiejie斟酒,又舉杯敬她,笑盈盈道:“謝謝jiejie!” “好,”常山王妃笑著將杯中酒喝了,又道:“你既要挪窩,我便不必繼續留在府里了,王府里沒個主人也不像話,我明日就回去?!?/br> 喬毓這才恍然發覺:“我還沒去過jiejie家呢?!?/br> “有人在那兒才是家,沒人在,就只是空房子,”常山王妃笑著點了點她:“有空再去也無妨?!?/br> 喬老夫人笑瞇瞇的看著她們姐妹倆說話,末了,又囑咐皇太子:“看好你小姨母,別叫她胡鬧,也別叫人欺負她?!?/br> “噯,”皇太子笑著應道:“外祖母放心吧?!?/br> …… 喬毓離府那日,是個晴天。 皇太子與秦王畢竟是君,這等正事上,不好再去喬家等她,兩下里便約定了在城門口見。 喬毓起個大早,梳洗過后,換了胡服,先后去辭別母親與兄姐,便帶著白露與立夏兩人,催馬出了衛國公府。 遠遠望見崇仁坊的坊門時,她也看見了別的人。 蘇懷信,許樟,陳敬敏,高三郎……還有許多的少年郎。 有跟她一起玩鬧過的,有跟她一起喝過酒的,還有跟她一起打過架的。 喬毓怔住了,慢慢催馬近前,感動道:“你們……” “大錘哥,”蘇懷信笑道:“你要飛黃騰達了,不會忘記兄弟們吧?” “就是,”許樟附和道:“可不能翻臉無情啊?!?/br> 眾人聞言哄笑,那笑聲卻是善意的。 喬毓不是個感性的人,這會兒都覺得眼眶有點發熱,抽了抽鼻子,道:“你們怎么來了?” “來送送你嘛,”陳敬敏道:“你走了,長安怕是就沒有那么熱鬧了?!?/br> 高三郎道:“大錘哥啊,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覺得你還是回來做秦國夫人吧,那勞什子中舍人俸祿沒有多少,還會被清流御史們緊盯著,得不償失?!?/br> “呸!”有人道:“大錘哥這是胸懷大志!” 還有人道:“我娘說大錘哥很了不起,我阿姐也叫我告訴大錘哥,她對你很是欽佩……” “知道啦,”喬毓一一聽完,向他們抱拳施禮,笑道:“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等我回來,咱們再一起喝酒,到時候我還揍你們!” 眾人哈哈大笑,笑完又道:“大錘哥,此去路途險阻,還請多多保重!” 喬毓笑著應了一聲,飛馬離去,人出了崇仁坊,走出去不遠,卻見有輛馬車停在路邊,兩個女婢侍立在側,遠遠瞧見她,屈膝見禮。 喬毓不認得這兩人,只是見這作態,卻也知馬車里邊兒的人有話要同自己講,略一遲疑,勒住了馬。 那兩個女婢見狀,忙到馬車前去,似乎正同里邊人回稟,喬毓正在心里猜度,便見馬車懸簾一掀,出來個娉娉婷婷的年輕女郎。 水綠襦裙,素白上衫,正是端午那日,被她正過腳踝的博亭侯之女孔蘊。 喬毓雖不喜博亭侯那個偽君子,對孔蘊的印象倒很好,翻身下馬,近前笑問道:“四娘安好?” “不敢當?!笨滋N莞爾一笑,向她見禮,道:“聽聞秦國夫人今日離京,孔蘊特來送別?!?/br> 喬毓笑著謝過她。 “我曾看過秦國夫人的建言疏,高屋建瓴,目光深遠,實在欽佩非常?!?/br> 孔蘊目光中裹挾著明亮光彩,笑道:“歷朝歷代,女官都只在宮闈,作為帝王的附屬存在,即便滿腹才華,也不得不埋沒深宮,秦國夫人開一代之先,實在是為天下女子重開一條路徑……” 喬毓隱約聽人提過,孔家這位女郎是很有才氣的,不覺動了幾分心思,只是心里邊兒這么一想,還沒等開口,就聽不遠處有車馬轆轆聲傳來,近前之后,停在了路邊。 喬毓有些詫異,還當是又有人來送自己了,臉上笑意還沒掛上,就見博亭侯神情陰郁的下了馬車,大步往這邊兒來,不像是來送別,倒像是來尋仇。 喬毓心頭一跳,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便見博亭侯劈手一記耳光,扇在了孔蘊臉上。 孔蘊身子一歪,險些栽倒,再抬頭時,唇角便溢出幾分血痕。 喬毓將她攙扶住,既驚且怒:“你做什么?!” “秦國夫人,我管教自己的女兒,與你有什么干系?” 博亭侯扯了一下嘴角,陰陽怪氣道:“你管的也太寬了點吧?!?/br> 喬毓氣急:“你!” 博亭侯冷笑一聲,卻不理她,轉向女兒,目光冷漠道:“你不是說去外祖母家嗎?這是迷路了,走到這兒來?” 孔蘊捂著面頰,低聲道:“秦國夫人于女兒有恩,今日她離京在即,自然應當相送……” 博亭侯看了喬毓一眼,譏誚道:“秦國夫人做了右春坊中舍人,好不威風,送行的多了去了,缺你一個人不成?好好的女兒家,就帶了兩個婢女,巴巴的跑到路邊兒拋頭露面,你不知廉恥,不覺得丟臉,我都無地自容!” 孔蘊勉強笑了一下,再低下頭,眼圈兒卻紅了。 喬毓想起博亭侯素日為人,總算明白了幾分: 他明面上是在罵自己女兒,實際上把她也罵進去了。 這一席話,根本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誰規定女人就只能悶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否則就是丟人現眼? 喬毓的目光漸漸冷了,白露近前去扒拉她一下,低聲道:“圣旨剛降下的時候,就是博亭侯鼓動人去彈劾四娘的,只是被常侍中跟國公按下了,才沒鬧大……” 喬毓明白過來了。 這是個滿口陳腐規矩的衛道士。 她目光不善的盯著博亭侯看,后者當然察覺到了,只是不僅沒有收斂,反倒愈加得意,嘴唇動了動,剛想開口,卻被喬毓提著衣領,拎到馬車后邊兒去了。 孔家的仆從想要近前,卻被喬家人攔住了。 “你要做什么?”大庭廣眾之下,博亭侯倒是不怕,緊緊皺眉,不滿道:“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休要放肆!” 喬毓動作強硬,語氣倒很軟和,撓了撓頭,不解道:“你真覺得女人出現在外邊兒,是丟家里人的臉,是不知廉恥嗎?” “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兒,與你何干?” 博亭侯咬死了這一點,嗤笑道:“這樣不知羞恥的東西,跟妓子有什么區別……等等!” 他看見喬毓拔出的大刀,忽然間想起死不瞑目的唐六郎來,悚然變色:“你做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想跟你講講道理?!?/br> 喬毓大刀架在他肩上,神情帶著點兒疑惑,不恥下問道:“侯爺,你真這么覺得嗎?要不要再想想?” 博亭侯:“……”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刀光鋒銳,博亭侯冷汗涔涔。 他咽下去一口唾沫,有些艱難的道:“我好像是有點偏激……” “噯,這才對嘛?!眴特剐牢繕O了,用大刀拍了拍他的臉,又歸刀入鞘。 她自白露手中接過帕子,主動為博亭侯擦了擦冷汗,憐愛道:“看你,腦子里的水都溢出來了?!?/br> 第57章 撞破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博亭侯慣來愛將規矩體統掛在嘴邊兒, 但真遇上喬毓這樣以大刀服人的, 他便不敢吱聲了。 喬毓兩手抱胸,冷冷看他半晌, 連句話都懶得說。 博亭侯年過四十,不是個小孩子了,他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幾十年養成的思維與觀念,豈是喬毓一席清談便能改變的? 更別說喬毓根本就不是什么能勸解別人的人。 “四娘,”她在心里暗暗搖頭, 沒再去看博亭侯,而是轉向孔蘊:“你沒事兒吧?” 孔蘊方才重重挨了博亭侯一掌,面頰已然腫起來了, 襯著另外那半邊兒姣好的面容, 當真可憐。 “我無恙, ”她向喬毓致謝,悄悄看博亭侯一眼,嘆道:“父親言語冒失, 望請秦國夫人見諒?!?/br> 唉, 這么好的女兒, 上哪兒去找? 孔蘊這等女郎長在孔家,又投生成博亭侯的女兒,真是可惜了。 喬毓心生憐惜,再想起方才博亭侯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 暗自猜測她若回去,免不得又要受罰,心思幾轉,忽然道:“四娘,你愿意跟我走嗎?” “走?”孔蘊微微一怔:“去哪兒?” “去萬年縣?!眴特鼓抗鉂u漸亮了起來,她也不怕丟臉,坦然道:“我舞刀弄棍還行,書卻念得不好,字也寫的丑,身邊缺個通曉文墨的人幫襯。若選個郎君,瓜田李下倒是尷尬,你若有意,不妨同我一道前去?!?/br> 她略微近前幾分,挽住孔蘊的手,低聲道:“再則,你父親……你這樣回去,我實在是不安心?!?/br> 孔蘊生的婀娜,面容也頗秀婉,喬毓原先還怕她定不下主意,推脫此事。 不想剛說出口,孔蘊那雙秀目便展露出幾分耀眼光亮,她屈膝見禮,欣然道:“愿執箕帚,隨侍左右!” 喬毓見她應得痛快,心中實在喜歡。 博亭侯瞧見這一幕,卻是怒從心來:“你敢!孔家沒有這樣的女兒,你若是真隨她去,便不要再喚我阿爹,我也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這話說的狠絕,對于時下兒女而言,已經是極為嚴重的苛責。 喬毓聽得眉頭微蹙,有些憂心孔蘊會因此退縮,轉念一想,又覺得即便孔蘊因此退縮,自己也能理解。 難道她還真能叫人家脫離宗族,斷絕父女關系不成? 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在三言兩語之間敲定呢。 喬毓少見的打了退堂鼓,握住孔蘊的手,正待勸慰幾句,卻覺她反手在自己指間用力一捏,又主動松開了手。 孔蘊面色微白,神情卻堅定,退后三步,跪地道:“阿爹既如此說,那從此之后,女兒便當自己沒有您這個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