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高庸見狀微怔,不知怎么,又涌出幾分笑意來,近前去說了聲:“委屈秦國夫人了?!?/br> 喬毓忙道:“我自作自受,內侍監快別這么說?!?/br> 皇帝叫她來這兒思過,顯然不是跟人嗑瓜子兒聊天的,二人略微說了這么一句,便沉默下來,對著自窗外投進來的日影出神。 喬毓老老實實的站在墻角,眼見那日影從西斜挪到了正北,又逐漸開始往東邊兒斜,卻都沒等到皇帝回來。 她昨晚喝了一肚子酒,其實沒怎么吃東西,早晨略微吃了點兒,又急著進宮,折騰了大半日,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這會兒便覺得有點餓。 只是喬毓也有分寸,皇帝是叫她來思過的,可不是來吃飯睡覺的,她揉了揉肚子,仍舊在原地站的筆直。 喬毓的肚子咕咕叫了第三遍的時候,皇帝方才回來,高庸忙不迭迎出去,想要問句里邊兒那位怎么辦,卻在瞧見他神情時偃旗息鼓了。 已經過了午時,日光略微黯淡了些,樹影搖曳,散落些微陰翳。 皇帝大步進了前殿,便往書案前去落座,一眼都沒往喬毓那兒瞧,靜坐良久,方才道:“擺膳吧?!?/br> 高庸應了一聲,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一下喬毓的事兒,卻見皇帝抬頭看他,道:“朕使喚不動你了?” 高庸心下一凜,忙道了聲不敢,躬身退了出去。 內侍們很快送了午膳來,四四方方的十六個碟子,打碗蓋掀開,膳食的誘人香氣瞬間擴散出去。 內侍遞了象牙筷子過去,皇帝伸手接了,又為自己斟酒,默不作聲的用了午膳。 喬毓站在墻角,餓的前胸貼后背,皇帝用午膳的功夫,她肚子喊了三回,最后叫得嗓子啞了,就沒聲兒了。 皇帝似乎沒看見她,也沒聽見那動靜,權當沒這么個人,余光都沒往那兒看一眼。 喬毓雖然餓,但是不傻,見皇帝這態度,更沒臉主動開口了,跟條風干了的咸魚似的,在墻角站的端正。 下午的時候,陸陸續續有朝臣求見,卻都被皇帝吩咐請了回去,而他自己,則對著滿案的奏疏忙碌。 喬毓站了大半日,水米未進,說要死了肯定是夸張,但要說多舒服,那也是不可能的。 日頭逐漸西沉,內殿里的光線黯淡下去,宮人們掌了燈,又木偶似的退下,消失在視線中。 傳膳的內侍又一次出現,晚膳要開始了。 喬毓在墻角站了大半日,心里有自責忐忑,有饑餓腿酸,還隱約有些不知所措來。 馬上就天黑了,她該怎么辦? 蝙蝠似的,在墻角趴一晚上? 皇帝大半日沒開口了,內侍宮人們更不敢做聲,倒是高庸,瞧出幾分端倪來。 傍晚時分,蚊蟲都出動了,他親自去關窗,路過那墻角時,悄悄向喬毓使個眼色,示意她過去說話。 喬毓注意到了,卻有些拿不定主意,梗著脖子想了半晌,終于還是過去了。 皇帝面前膳食還沒動過,正自酌自飲,見她來了,抬眼去看。 “對不起?!眴特沟椭^,道:“我錯了?!?/br> 第55章 歸家 出乎喬毓預料的是, 皇帝并沒有就著她所說的那句話,問些“錯在哪兒”, “以后還會不會再犯”之類的話。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定定看了她一會兒,道:“坐吧?!?/br> 桌案前只擺著一把椅子, 這會兒正被皇帝占著, 喬毓略微一躊躇的功夫, 高庸便從不遠處挪了把椅子來, 殷勤的送到皇帝身邊兒去,又示意她落座。 喬毓猶豫一下,還是坐了過去。 皇帝道:“餓了吧?” 喬毓老老實實的點頭:“嗯?!?/br> 皇帝笑了起來,連帶著神情也柔和了, 他遞了雙筷子過去, 道:“吃吧?!?/br> 喬毓餓了將近一日,也不同他客氣, 道了聲謝, 從他手里接過筷子,便就近撿了塊兒魚rou吃, 咽下去之后,又去夾不遠處的紅燜肘子。 肘子酥爛香醇, rou質鮮美, 是她喜歡的口味, 食物逐漸使得胃部充實起來, 喬毓心中的滿足感也越來越盛。 她吃的時候, 皇帝便靜坐在一側,既不說話,也沒看她,自酌自飲,神情恬淡。 “圣上,你不吃嗎?” 主人家不動筷子,自己卻大快朵頤,喬毓有點不好意思了,干咳一聲,道:“空腹喝酒很容易喝醉的?!?/br> 皇帝輕輕笑了起來,沒有言語,卻抬手為她斟了杯酒。 喬毓受寵若驚的道了聲謝,舉杯飲下,剛想要再度動筷,忽然察覺到了一點兒別的細節。 桌上的菜色,竟都是她喜歡的。 喬毓心頭微顫,握著筷子的手,都開始猶豫要不要再抬起來。 皇帝道:“怎么了?” 喬毓方才只吃了個半飽,這會兒卻再下不去筷子了。 這算怎么回事兒呢?她想。 “對不住,”喬毓將筷子擱下,神情鄭重,道:“今日是我冒失,圣上若想懲罰,我絕無怨言??墒恰?/br> 皇帝看她一眼,似乎是想說句什么。 喬毓見狀,趕忙截住他話頭,先一步道:“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圣上很好,但你畢竟是二jiejie的丈夫,我絕對不能接受……” 皇帝淡淡看她一眼,又為自己斟了杯酒,飲下之后,道:“朕方才想說的是,你現在一嘴油,臉上還沾著魚刺,先收拾齊整,再來跟朕說話吧?!?/br> 喬毓聞言大囧,下意識抬手自己摸自己臉頰,果然摸下來根兒魚刺來。 她少見的有點兒臉紅,卻聽皇帝淡淡喚了聲:“喬毓?!?/br> “噯,”喬毓囧著臉道:“圣上有何吩咐?” “這是你進宮的第二天?!?/br> 皇帝扭過頭去看她,道:“你進宮的第一天,章太后跟唐貴太妃就受了傷,第二天便更不得了了,唐貴太妃母子死了,太上皇與章太后出宮養病,明天你是打算弒君呢,還是打算把皇宮炸了?” 什么,唐貴太妃母子倆死了? 太上皇與章太后決定搬出宮去? 接連兩個消息,落到喬毓耳朵里,真是比□□還要勁爆。 “真是,”她有些尷尬的笑了兩聲:“鬧成這樣,是不太好看哈?!?/br> 皇帝斜她一眼,道:“作為罪魁禍首的你,沒資格這么說吧?” “……”喬毓哼哧了半天,終于勉強說了句:“我不是有意的?!?/br> 皇帝道:“不是有意的都鬧成這樣,有意的那還得了?” “對不起,”喬毓快把頭縮進脖子里邊兒了,小聲道:“我吃完飯就走?!?/br> “那倒也不用,”皇帝道:“你現下走了,昭和他們不知會有多憂心?!?/br> “太上皇跟章太后都搬出去了,太妃們也都已經離宮,那宮里邊兒不就只剩下圣上和阿琰他們了嗎?” 敵人全都撤離,留下的都是隊友,喬毓勉強有了點底氣,弱弱道:“我會安分的,絕不再惹事了……” 皇帝定定的看了她良久,大抵是因為窗外的夜色太黑,殿內的燭火太過迷離,使得他此刻神情也染上了幾分陰翳。 喬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頭去躲避他目光,卻聽他又一次道:“喬毓?!?/br> 喬毓抬起頭來:“圣上有何吩咐?” “這是最后一次了?!?/br> 皇帝看著她,道:“朕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幫你,卻不求任何回報。若是再有下一次……” 說到此處,他笑了一下:“你既然這么喜歡闖禍,便進宮來,做朕的皇后吧,即便將天捅破,朕也能幫你兜著?!?/br> “……”喬毓道:“我會痛改前非的?!?/br> “但愿如此?!被实坌彼谎?,倒沒有過多糾纏,忽然吩咐高庸,道:“換兩個大些的酒盞來?!?/br> 高庸應了一聲,不多時,便取了兩只酒杯來,送到那兩人面前去。 皇帝嘆了口氣,道:“陪朕喝一杯吧?!?/br> 喬毓見他面色沉郁,隱約有些疲憊的樣子,拒絕的話到嘴邊兒,就給咽下去了。 “好?!彼龖艘宦?,又提起酒壺,先后為皇帝和自己斟酒,沉默著喝了良久,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又不敢問……二jiejie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皇帝不意她會問及此事,倒是略微一怔,仔細思忖之后,悠悠笑了起來:“她啊,是個很好的人。天生無所畏懼,光芒萬丈,像是個小太陽……”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十分柔和,連語調都是繾綣的。 喬毓心頭微動,不知怎么,忽然間想起他們在大慈恩寺初見那日,皇帝看見她時的神情來。 秉性剛強的男人,在瞧見她面容之后,竟也淚如雨下。 “圣上,”喬毓遲疑幾瞬,低聲道:“你喜歡二jiejie嗎?” 皇帝接連飲了許多酒,已然有些醉了,神態之中不免透出幾分醺然,他笑吟吟的看著她,反問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大抵是有些喜歡的吧?!?/br> 喬毓也有些醉了,想了想,道:“你只娶了二jiejie一個人,不像太上皇,有那么多姬妾。還有,我聽阿娘說,當年你在渭水邊與喬家結盟時,唯一的條件便是要娶二jiejie為妻……” 皇帝微微頷首,語氣中帶著幾分醉意:“既然如此,怎么又說是‘有些喜歡’?” 喬毓只是直了點兒,但也不傻,遲疑的看他一眼,沒說下去。 “說吧,”皇帝輕輕道:“朕不生你的氣?!?/br> 若換了別的時候,喬毓必定是不會開口的,偏生她這會兒喝的有些多了,還真沒覺得這事兒有多忌諱。 “圣上當年執意要娶二jiejie為妻,或許是有些喜歡她的吧,可是在那種情境之下,或多或少都帶了幾分脅迫的意味。二jiejie她,是心甘情愿嫁與你的嗎?那時候,她有沒有心上人呢?” 喬毓托著腮,有些醺然的想了會兒,低聲道:“圣上或許是喜歡她的,但在這之前,你還要考慮你的大業,要考慮政局,要考慮方方面面,甚至于阿爹阿娘對二jiejie的疼愛,也或多或少的有所影響吧……” 這些話說的有些冒失,即便喬毓已經有些醉了,也仍舊能夠察覺到這一點。 可她還是想說。 喬毓不記得從前的事,也不記得二jiejie,但別人是見過她,記得她的,從其余人的態度上,她能感覺到二jiejie是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