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他說:“我是我,吉他是吉他,你別嫌棄它?!鄙ひ羝铺旎母米禹懖畈欢?。倒讓許尋笙沒辦法生氣。見他的手始終固執地提著吉他在她面前,終于還是懶得和他糾纏,接過。 她沒瞧見,岑野笑了一下,立刻扯回嘴角,做出嚴肅沉默模樣,再次坐下。 許尋笙的手指觸到吉他,那溫潤光滑的木面,倒讓人的心變得寧靜。她想:我管他干什么?難道我還怕了他? 她輕撥了幾下弦,那如同灌進了溪流與江河的潺潺之聲,就在她指下淌出,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耳朵。她索性懶得去管岑野,十指飛揚,自自在在地把那首歌彈了出來。 岑野很少寫古風。即使調子里蘊含著柔美古意,曲曲折折層層遞進,卻也隱隱透著金戈鐵馬之意。許尋笙彈得很靜,原本蜿蜒的曲調,被她彈得仿佛一根根針悄然墜落;她也彈得很巧,巧得仿佛許多只鳥兒盤繞枝頭,往美人獨坐的窗內張望。明明是一樣的譜子,在她的指下,卻被賦予了新的女子細膩氣質。到最后亂浪拍飛的高潮,她亦是彈得清麗出塵,曲調高亢,直至一曲終了,那清銳之音仿佛還在耳邊,徐徐未絕。 而你只看到她婉約如玉的一張臉,終于顯出幾分動容,因為音樂,眼睛里也有了瀲滟波光。 一曲彈完,她依然不看他,只解下吉他,遞過去。姿態頗有些冷傲。 岑野卻早已聽得意搖神馳。這兩年他聽過好幾個吉他大師的彈奏,卻覺得再也沒人比她彈得更美。心也仿佛沉進一片甜美的溫柔鄉里。而且他居然從她的姿態,她的音樂里,聽出幾分挑釁意味。這叫他心頭狠狠一蕩,這女人,到如今依然能和他棋逢對手,毫不相讓。 他抱著吉他,看著她不說話。 哪怕許尋笙沒有正眼瞧他,也能感覺出他眼里灼灼的光。她心里有些懊惱,自己何必彈這一手與他斗氣??赊D念一想,我何必藏著掖著,又關他什么事?這么想著,心里又鎮定下來。 岑野撥了幾下琴弦,流出一段前奏。 他居然和她彈了同一首曲子。 許尋笙靜默不動。 可那一句句旋律,清晰入耳。他一揚手,就帶著更明朗奔流的感覺,像是夾帶著陽光,又像是身攜著春風。一起一落,技藝比她還要嫻熟??傻搅蓑牝暄蜒烟?,他竟也細細小小彈出了那份動人的靈妙。只是那怕最奇巧處,他都帶著男子的從容與明洞。 及至高潮,同樣的曲調,他卻隨性加入了很多和弦與輔音,乃至與許尋笙的風格大相徑庭。哪里有什么清麗婉約,只有毫不遮掩的金戈鐵馬,層層江河。他連身體和頭也隨著旋律輕輕晃動,整個人仿佛也沉浸其中。乃至連許尋笙也聽得入了神。及至最后一個高潮來臨,他的手指力扣琴弦彈出磅礴之音,急速歸于蒼茫。然后他低著頭,十指貼弦不動,就這樣抹去了最后一縷余音。 可許尋笙的心,還無法抑制地跟隨著剛才的旋律,在快速跳動。這是她根本無法控制的反應。他停下后,又沉默望著她。許尋笙的心里卻越來越亂。每一次當他們的音樂相逢,兩個人心里何時平靜過。她又如何聽不出他的琴聲里,相逐相合、以剛克柔、反復撩撥的意味? 可他憑什么還要以琴音剖白心志,他對她還有哪門子的心志? 他的音樂,遠比他對她的言行,直白露骨。于是許尋笙下意識就想走,不想再和他繼續糾纏。哪知道他的動作比她更快,放下吉他,站了起來。 這房間堆滿東西,空間本就不大。他一站起,高大的影子就傾瀉下來。許尋笙現在不想看他,猛的轉過臉去。 可他靠近了。 清淡的氣息逼近,是他的兩只手,都抓在了她的椅子扶手上。于是許尋笙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胸膛的熱氣。然后他的臉,慢慢靠近,呼吸甚至來到了她的耳邊。 許尋笙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呼吸似乎也有些短促。她無法不承認,那氣息是熟悉的。哪怕闊別已久,他的呼吸里,也是獨屬小野的氣息。輕輕的,淡淡的,卻帶著壓抑的熱烈。 她有點怕了,想要轉頭,可還沒來得及,一小團微微濕熱的氣息,就落在她的臉頰上,一碰就走,就跟貓咬了一口似的??墒呛粑?,卻更近了。 許尋笙驀然反應過來,是他的唇,親了她一下。她全身的血仿佛都燃燒起來,心里更是又憤又怕又急,伸手一把推向他的臉。 他被推得偏過頭去,可身體和手臂居然不動,還是保持將她圈在椅子里的姿勢。許尋笙也瞧見了他冰冷的沒有一絲表情的側臉。在她這么一推之后,他居然又慢慢轉過臉來,竟似絲毫沒有退縮,那雙眼諱莫如深瞧著她,呼吸依然極為親密的縈繞在她脖項臉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沒有分手(下) 許尋笙的心里卻仿佛有什么已經炸開,猛的轉過頭,避開他。 他卻很輕很啞地喚了句:“笙笙啊?!?/br> 許尋笙的眼淚一下子涌上來,拼命壓下去,放在膝上的雙手,攥得生疼。她用最冷最冷的聲音說:“岑野你干什么?!” 哪知他無恥至極,不言不語,動作飛快,一低頭,又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許尋笙再也無法克制,起身要走,可是往左,撞上他阻攔的手臂,往右,撞上他的懷抱。而他的眼始終深深,那里頭分明有種異常篤定的情緒。 許尋笙吼了出來:“岑野你瘋了!我們已經分手了,分手兩年了!你這算什么?”眼淚差點掉出來。 卻見岑野的臉色發冷,嘴角彎了彎,終于還是露出一點那冷漠帶刺的表情。他說:“許尋笙,你那天沒有等我回來。我一直在想,那樣怎么能算分手?!?/br> 一句話卻讓許尋笙恍然立在當場。 那些情緒,那些疼痛,那些已經被她埋葬很久罔顧很久的情緒,好像重新被他一句話翻了出來。她再難忽視,再難裝作不為所動。 他終于還是迫她面對了。 可是,那是個怎樣的夜晚???他冷漠的眼神,瘋狂的雙手,傷人的話語,還有最后的摔門而去。還有她被他固執困在房間里,她求他放過,他卻沉默掛掉電話。她其實內心深處很清楚,非常清楚,那些事,他和她一樣疼痛??墒?,她當時,她后來,又能怎么辦呢? 終于它們已經過去了,終于現在彼此可以各過各的生活,可以不痛不癢了??涩F在,他又提做什么?他想要什么?他真的想要嗎?她又給得了嗎?她只識得草根小野,不識得天王巨星。 她的心漸漸冷下來,說:“你不要說廢話。都過去了。再提這些,工作也沒法做了?!?/br> 她如此絕情,岑野心里就跟刀狠狠插了一下。他終于還是扯起嘴角笑笑,說:“你不是問我,為什么要裝成荒野嗎?” 許尋笙的心一下下抽動般的跳著:“為什么?” 他居然,又低頭在她臉頰上飛快啄了一下,竟是一副半點不會被她的冷漠逼退的姿態。而后苦笑著說:“對不起。因為,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接近你?!?/br> 許尋笙卻只覺得整顆心都茫茫然一片,他的話叫她腦子里哄哄地響。她何時,見過這樣一個頹唐的、低聲下氣的岑野? 有什么情緒在快速飛轉,可卻抓不住。那感覺是冰涼的,鈍鈍的,有點讓人呼吸不過來。她想要清醒過來,卻仿佛失去了判斷力。他的影子,他的模樣,他的聲音和呼吸,仿佛成了一張迷網,無聲無息把她交織在其中。 她下意識就要防御,就要說出更兇的話,讓他徹底滾蛋??蛇@時,岑野忽然松開了她的椅子,人也直起身子。他一下子這么退了,倒讓許尋笙一怔。 然后就見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依舊低聲說:“你說的沒錯,工作要做。剛才我們各彈一遍,你有沒有感覺到,有幾句可以再修改一下?” 許尋笙抬眼看他,他臉上居然有了幾分心平氣和的味道,只是目光依然溫柔灼人。許尋笙低下頭,避開他的眼睛。 他現在真的,很沉得住氣了。兩人眼看就要談崩,他居然立刻縮了回去。就好像剛剛兩人談論的只是今天的天氣,而不是曾經逼得他們都快發瘋的愛情。 她的感覺又像是一拳打在了一團爛泥上。25歲的岑野,不再會不顧一切跳出來,一把抱住她強迫她。而是就赤腿站在那團泥濘中,沉默注視著她。換了個方式,死纏爛打。 他什么時候……這么能忍了?像另一個很有城府的男人,再也不和她吵吵嚷嚷了。 許尋笙只覺得一口氣出不出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腦子里亂糟糟的,哪里又靜得下心去想他說的旋律。也許是看她臉色太蒼白,岑野頓了頓,到底還是說:“你別想太多,我也不會逼你,以后都不會。我們先討論工作,其他的事,以后慢慢說?!?/br> “以后慢慢說”這五個字,在許尋笙耳朵里跳了跳。而他說完后,居然低下頭,一下下隨手撥弄琴弦。只是臉上也有幾分殘留的緋紅,泄露了不平靜的情緒?;秀遍g,竟然又是當年懵懂少年模樣。 許尋笙有些發怔。 一切這樣安靜,剛才的驚心動魄,仿佛只是她的幻覺??赏矍叭?,許尋笙卻分明看到一片濕滑灰暗的沼澤,就在自己腳下。只要往前踏一步,就會被他拉著深陷進去。 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陷進當年的困境里。更何況今時不同往日,這片泥沼,只會比當年更荊棘叢生,更深更廣,若是再掉進去一次,她也許再也爬不出來了。 于是她定了定神,開口:“岑野,我……” 有人敲門。 岑野深深看她一眼,說:“有話待會兒說?!睋P聲:“請進?!?/br> 許尋笙緊提的一口氣,仿佛瞬間卸下,低頭不語。 來的卻是姜昕盼,手里端著兩碟精致糕點,笑著走進來,說:“我這會兒沒事,干脆就去餐廳把下午茶拿來了。沒打擾你們吧?” 岑野說:“沒事?!?/br> 許尋笙也抬起頭,勉強對姜昕盼笑笑。 姜昕盼放下糕點,在一張椅子里坐了下來。盡管這兩人沒說打擾,可她幾乎是立刻感覺到,房間里的氣氛有些不對勁。岑野抱著吉他,卻沒有彈,臉色平淡,眼神里也有莫名的冷意。 許尋笙坐得離他很遠,中間至少隔了兩個人的距離。她的臉色也有些僵硬。 空氣里,仿佛有一根繃得緊緊的線,僵持著。 姜昕盼的心往下沉。 她勉強壓下那糟糕情緒,再抬起頭,發現岑野還是一眼都沒有看自己,只是兀自在出神,心事重重的樣子。 于是姜昕盼只能笑著對許尋笙說:“金魚,嘗嘗吧,你中午沒吃多少東西?!?/br> 許尋笙說:“謝謝,我還不餓?!比缓笳酒饋恚骸澳銈兿攘?,我正好出去透透氣?!闭f完就徑直走向門外。 岑野一動不動,也沒說話。許尋笙走了,屋內重新安靜下來。 姜昕盼平復了心緒,柔聲問:“你要不要吃一點?” “不用?!彼焓钟謸芰藥紫虑傧?,又翻了翻歌譜本,顯然沒有太多和她交談的心情。 姜昕盼忍了忍,終究沒忍住,問:“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創作了?” 岑野的目光盯在某處,停了一會兒,忽的笑笑,說:“你是天后,以后不要干送吃的這種事了,被人看到對你不太好。這兒是我和她專業排練的地方,你以后還是不要隨便來了?!?/br> 那嗓音依舊低沉悅耳,可姜昕盼分明聽出了他骨子里暗藏的冷酷。他已經察覺了什么是嗎?可這就是他的回應? 姜昕盼的心里也陣陣發冷,冷得發疼,她聽到自己說:“行?!逼鹕黼x開。 兩個女人都走了,屋內徹底沉寂一片。 這天岑野一直獨坐等到夕陽西下,許尋笙也沒回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不忍心(一) 第二天一早,許尋笙看著鏡中的自己,眼下一片青黑,臉色也很難看。 然后她就收到岑野的短信,像是算準了她起床的時間。他說:“起了嗎?老丁這兩天就要走,想聽聽我們寫的那首歌,上午9點工作室見,行嗎?” 許尋笙只回復了一個字:“行?!?/br> 她不待見他,但是老丁的托付卻不可以辜負。轉念又想,岑野就是算準了這一點,靠著老丁和合同拖她在這里,心里一陣發堵。 好在吃早餐時,并沒有撞見他??斓?點時,許尋笙才去工作間。 老丁和岑野都已經到了。許尋笙進去時,老丁正頗有興致地摸著把貝斯,岑野則含笑對他說著什么。聽到動靜,兩人都轉頭。老丁自是含笑宴宴,岑野今天穿了黑色長袖黑色褲子,簡單的搭配,卻看得出細節的精巧設計,低調大牌。 他現在仿佛已習慣了這樣的卓爾不群。尋笙想,或者這就是他的本性。 他的目光依舊深深,在她身旁坐下。許尋笙微微蹙眉。 老丁則坐在他們對面,這讓并肩而坐的他們倆,看起來更像一對熟悉的同伴。 岑野說:“老丁不會一直跟組,臨走前想先聽一耳朵?!?/br> 許尋笙點了點頭,卻沒說話。昨天她和岑野鬧成那樣,她干脆躲了一下午,結果兩人根本沒有排練過?,F在要直接唱給老丁聽,她有點沒把握。 像是察覺了她的擔憂,岑野低聲說:“你只管唱,我的吉他會跟著你?!?/br> 耳中像是有根線,被輕輕撥動著。許尋笙不看他,抬頭坦然對老丁說:“昨天因為我的原因,我們沒怎么排練,很抱歉。所以今天您來聽可能會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那都是我的責任。有什么問題您提出來,我會用心修改?!?/br> 岑野盯著她不說話。 老丁大手一揮:“哈哈,你是不是把我老頭子想得太嚴厲了,你們是專業的,我就隨便聽聽?!?/br> 許尋笙莞爾。然后收了笑,臉色冷淡遞給岑野一個眼神,示意他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