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朝暮樂隊在這一輪pk中,輸給了本來應該穩贏的、實力較弱的那支樂隊。但因為前幾輪積分優勢太明顯,而那支樂隊又太糟糕,最后朝暮樂隊還是非常驚險的、勉強進了湘城區四強,四強墊底。 也就是說,按照賽制,下一輪,朝暮樂隊即將正面遭遇積分排名第一的黑格悖論樂隊。因為是每個地區的前兩名晉級全國決賽,所以朝暮如果贏了黑格,就能繼續爭奪湘城冠軍,同時直接獲得全國賽資格。輸了,直接淘汰,這次比賽的旅程也就中止了。 這其實是許尋笙不想看到的,大概也是評委和很多湘城樂迷不愿看到的。本來,大家都希望朝暮樂隊和黑格悖論樂隊分別殺入決賽,一起出線,代表湘城征戰全國?,F在,湘城生死之戰,提前上演了。 第22章 妖女狂狼(上) 這個晚上,除了張海,朝暮樂隊的人大概都挺沮喪難過的。 張海是真的不會再為這種事難過,他是有點懊惱,心底深處或許還有那么個地方過意不去。但僅此而已。 他干搖滾快10年了。從18、9歲時,不顧父母反對,走上音樂這條路,他覺得就注定了自己的愚蠢和幼稚。10年來,他進過各種比賽的決賽,也窮到連飯都吃不起過。他的嗓子原本好的,后來煙酒太多,越來越不成了,就只能彈琴。講真手指也沒有幾年前靈活。但他本不笨,越來越覺出,這個圈子和別的圈子,沒有什么不同。要想活得好,不一定靠技術,關鍵還是靠人脈。想通了這一點后,他的日子明顯好過多了。湘城各大酒吧livehouse的經理,他都能打上招呼。光靠幫人聯系演出,買賣消息,收取經紀費用,他每個月就有幾千塊收入。 當然還是不夠用,一直在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拿到筆錢,從此退出這個圈子,徹底不彈了,或者只把經紀的活兒當外快了。只是隨著年齡越大,時間越久,這個希望反而越渺茫。 他肯加入岑野的樂隊,也不是真的抱著要紅遍中國的希望。紅?怎么可能?他早沒了這么可笑的、不務實的念頭。只是與岑野相遇時,多少被這小子的歌喉打動,還有他眼中的野心。張海有種感覺,這小子說不定能干成大事,跟他搞能掙錢。而且他們的合作,也是各取所需,岑野初來湘城,想要依仗他的人脈;而他呢?岑野當時說的一句話打動他:“海哥,混圈子,總有個圈。您總是要在一支樂隊里呆著。別的老牌樂隊能有多少機會?在我們這樣的新樂隊,反而能更多的接觸新生力量,對您在圈內的名聲也有好處。我們要是起來了,您不是更有面子?” 張海想想也是,老牌樂隊,他哪里還能進去,還能替人家經紀?帶帶新人,除了落下輩分名聲,也能收割更多利潤。 張海在朝暮樂隊還擔了對外經紀、接演出的活兒,所以分錢時,只有他是拿雙份的。主唱小野都跟其他人一樣,只拿一份。 這夜比賽結束,幾個人回到休息室,氣氛凝固得可怕,沒有一個人說話。張海說到底有點心虛,借口上廁所,干脆直接走了,懶得和這幫小子再扯。 不過他還是記得,剛才走時,岑野的樣子。平時總是很好說話的小子,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英俊的臉看起來有些陰森。居然看著叫人有些膽寒。 “呸……”張海往地上吐了口痰,揮手叫了輛的士,打算再去馬子家里鬼混一個晚上。 然而雖然今晚朝暮樂隊比賽失利,表演邀約卻一直沒斷,張海的手機響個不停。約莫朝暮在湘城是真的火了,各大house都邀請去表演,甚至還有明年3月的湘城果凍音樂節。張海今晚又接了三個電話,干經紀的活兒他卻是一把好手,態度不卑不亢,俏皮話說得人家心里舒服又滿意,最后讓人家把條件合同都發過來,看看再說?,F在朝暮樂隊的表演身價可是水漲船高,沒個萬兒八千,張海是不會點頭的。 接完電話,張??吭谲嚴?,懶洋洋吹著風,早把今晚的失利丟在腦后。他想得還挺美的,朝暮樂隊能戰勝黑格悖論,繼續挺進全國決賽,固然是好。不過,私心里,他一方面覺得朝暮不可能贏黑格這樣的大牌;另一方面,進了又能怎樣,難道還能得冠軍,別說冠軍,真的能紅?仔細想想這些年那些參加選秀的歌手,多少倒在晉級的路上,連個屁都沒留下。在他看來,倒不如下一場就輸了,反正在湘城火了啊,這樣也不會被后面的比賽耽誤掙錢。趁熱打鐵,多接表演、參加音樂節,怒賺個兩三年的錢,他養老退休也夠了。 這么洋洋灑灑想著,手機卻又響了。是另一個跟他在圈內干同樣活兒的哥們兒打來的。 “喂?”張海說,“有屁快放?!?/br> 對方陪笑:“海哥,聽說今天晚上……輸了?” 張海:“切,輸贏兵家常事,下一場干掉黑格悖論,不就得了?”對外他自然不能唱衰。 “干掉黑格?”對方笑笑,顯然不太把他的話當真,嗓音卻放低下來,“海哥,跟你說個事,有人想見你,談談合作?!?/br> 張海一愣,直覺告訴他,不那么簡單,他淡淡地說:“誰???” 對方笑了:“他們問你,現在靠樂隊分成,才能掙多少???想不想一次,你一個人掙一票大的?還很簡單,你什么都不干,就能得到?!?/br> 張海坐直了,沒有說話。 夜色漸漸變得深沉,燈光逐漸稀疏,走到哪里,已都是寧靜。有人在夜色里徹夜難眠;有人放肆狂歡;有人暗自揣摩計劃,也有人開始懷揣不太想面對的欲望和秘密。 這夜,朝暮樂隊的表演結束后,許尋笙就走了。 這一次,沒有人等在門口叫住她,也沒有人屁顛顛跑來送她回家。她搭乘公交,坐在靠窗位置,望著一棟棟建筑、一根根燈柱閃過,想到剛才岑野幾個站在臺上的表情。時間仿佛定格在那一幕,他們是難堪的、痛苦的、沮喪的、憤怒的……盡管那些情緒都藏在少年安靜的表情下,藏在他們的眼里。 許尋笙輕輕嘆了口氣?,F在還是不好靠近,讓他們自己面對比較好。 已經不是擔心黑格悖論太強大的時候了。今天朝暮受了這么大的打擊,團隊氛圍和士氣都跌倒谷底,他們能不能戰勝自己,把狀態和斗志找回來,才是當務之急了。 此后三天,朝暮樂隊一直沒有出現在許尋笙面前。她生活如故,每天授課,彈琴,寫曲,打掃地下訓練室。有時候也會從網上找出朝暮樂隊和黑格悖論樂隊的各自的表演視頻,安靜地看、琢磨。她想:他們什么時候能振作,三天,差不多了。 結果第三天中午,許尋笙開著暖氣,抱著床毯子,靠在躺椅上,正在午休小憩,敲門聲將她吵醒。 已是深深的冬天了,那人的身影在玻璃門外,是團高大的不講理的影子。她還沒來得及起身,那人又開始敲門,自帶音律節奏,“噠噠”兩下“咚咚咚”又三下,就像手指在她的門上唱歌。 許尋笙默然,只得揚聲道:“稍等?!苯涍^洗手池時,匆匆洗了把臉,這才跑過去,打開門。 岑野背著個吉他盒,站在門外。還是那副高高大大懶洋洋的樣子,看她一眼說:“老子吵醒你了?” 第23章 妖女狂狼(下) 許尋笙:“唔……”將凌亂的發絲攏到耳后,他已自顧自笑了,繞過她走進來,許尋笙還沒問他來想干嘛呢,他已瞅見那寬大的暖烘烘的躺椅,摘下吉他放在墻角,長腿一抬就躺上了她的椅子,然后舒服的一瞇眼:“哎……我躺會兒,腰好痛……” 許尋笙問:“你干什么了,腰好痛?” 他居然扯過毯子,蓋在臉上,聲音嗡嗡地:“寫了一晚上曲子,腰酸背痛。待會兒彈給你聽??吹较翊驳臇|西,我就想躺下,先補會兒眠……” 許尋笙連忙扯他:“不行,我的學生馬上就到,你不能睡這兒?!蹦闹獏s扯不動了,他還故意發出了低低的鼾聲,跟頭牛似的。她扯了幾次,他也裝死不動。過了一會兒,呼吸漸低,居然真的睡著了。 許尋笙又不是真能把這樣倒頭睡著的家伙,硬生生叫醒趕走的人,只好作罷。好在她的休息區和教學區間,還有道簾子,她把簾子輕輕拉上。 這時學生也到了,許尋笙回頭又看了他一眼,頭還蒙著呢。她又走過去,輕輕把毯子拉下來,讓他露出臉。睡夢中的人沒有再反抗,一雙眼長長深深的,那張臉白皙而寧靜。 那么大一只,躺在她的椅子上,像頭疲憊的小狼。 許尋笙的課上了三個小時,直至暮色降臨,學生也走了。她輕輕挑開簾子,卻發現那家伙不知何時醒了,躺著沒動,雙臂枕在腦后,眼睛盯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見她探頭進來,他一下子坐起,揉了揉頭發說:“喂,我好餓,有沒有吃的?” “準備下面條,你要嗎?” 他頓時笑了:“我要。你那個小鍋我知道,來兩鍋?!?/br> 許尋笙:“……好?!?/br> 許尋笙煮面的時候,就聽得他悉悉簌簌起來,洗了臉漱了口,又坐在暖氣片旁邊嗑瓜子吃。許尋笙有一次回頭望,發現他正伸長脖子望著這邊。她把臉轉回來,忍不住笑了——有這么餓? 許尋笙有張小桌子是專門吃飯的,先端上來的兩鍋,果然都被他呼呼哧哧干掉了。許尋笙最后盛了一碗,坐在他對面慢慢吃。他先吃完了,起身:“老子出去抽支煙消化消化?!睙熀羞€沒掏出來,許尋笙頭也不抬地說:“別抽了,你那嗓子,得養著。酒我看你是沒指望戒掉了,煙總要節制?!?/br> 岑野沒動,過了幾秒鐘,又坐下來,從旁邊她的糖果罐里又抓了把瓜子出來嗑,一邊嗑一邊說:“你跟壇子一樣啰嗦?!?/br> 許尋笙笑而不語。 等她吃完了,他也不提今天來的用意,從桌上拿起她的一本音樂理論書,翻了幾頁,居然認真看了起來。許尋笙也不問,坐到琴前,開始擦琴。 剛擦了兩具,聽到岑野問:“剛才你教小屁孩彈的,是什么曲子?” 許尋笙頭也不抬地答:“《梅花三弄》?!?/br> “《梅花三弄》?”岑野疑惑地問,“就是樹上那個梅花,弄三下那個?” 他說得有趣,許尋笙微微一笑,點頭。 岑野說:“不對啊,不應該是’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他唱了起來,而后說:“你彈的是什么?” 許尋笙悠悠淡淡地答:“是啊,我彈的是古琴曲《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玉妃引》,600年前就有琴譜了,跟你說的流行音樂當然不一樣?!?/br> 岑野來了興趣,走到琴前,說:“你再彈彈,我聽聽?!?/br> 許尋笙看他一眼,丟掉擦琴布,又去洗凈雙手,緩緩坐下,聚氣凝神,抬起雙手。她做這一連貫動作時,岑野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看她的背影,她的腰肢,她的面目,她的十指。其實這些動作,岑野早看她做過無數遍,不知怎的,竟也不厭,還挺愛看的。 古曲伊始,曲調緩緩,如錚如訴。原本是極簡單的音調,可她的琴音太好聽,每一聲仿佛都藏著千萬低鳴。 許尋笙原本凝神彈著,偶爾抬頭,看向岑野。她彈琴時,身軀是孤直的,神色是安靜快樂的,總是如此。岑野隔了一張琴,坐在琴凳上,單手托著下巴,一直盯著她。于是許尋笙就望見了他顏色深邃光澤淺淡的眼,那里頭亦很安靜,像藏著所有的秘密,又像什么也沒有,只有他向來隱藏至深的溫柔寧靜。 許尋笙看了他幾眼,就低下頭去,旋律快了,指法也快了。她盯著自己的手指,他也盯著,看著那十指靈巧得如同有了生命,在七弦上跳躍輕撫,如同撫動一團遙遠的古夢。 而后是一段輕盈清脆的泛音,宛如清新的江南小調,許尋笙正彈著,忽然察覺到他的影子在動,抬頭一看,他竟隨著旋律,頭輕輕點著。許尋笙的指法一下子亂了,好在她功力深厚,立刻在下一句穩住,心想他大抵是不知道的,他又不懂古琴曲。哪知斜眸望去,卻見他嘴角含笑,沒有看她,兀自低低笑著,也不知在笑什么。 許尋笙也不知怎么的,臉頰微微發燙,強迫自己心神收到琴上,那臉上的紅潮仿佛才褪下去。 緊接著的,是一段更加明亮脆亮的彈奏,有點類似吉他的solo。每當彈到這一段,許尋笙總是最放松享受的,因為曲調最為流暢,悠揚,叮叮咚咚,千回百轉,其中妙處,不可對人言。她正彈的舒展,忽見岑野彎下腰,把吉他提起,取出,抱在懷里。 許尋笙雙手未停,可心卻像被一根絲線,輕輕懸起。他居然也聽出來了,低笑著說:“喂,穩住啊?!痹S尋笙手下頓時倔強地穩了,還沒來得及細想什么,在她剛剛彈奏的一句悠揚未落,更為清脆纖細的吉他聲響起,接著她的古琴聲,順勢變了調,彈出了一句完整的全新的旋律??善?,兩個聲音和在一起,沒有任何突兀,甚至好像本該如此。 許尋笙十指未停,而岑野頭低垂著,十指緩緩撥動。他的聲音開始追趕她,開始附和,兩個琴音竟配合得天衣無縫。她快,他便快;她慢,他也慢。她撥弦玲瓏如黃鶯玩轉,他長指落下似泉水傾瀉。她早已沒彈《梅花三弄》,改了曲調,漸漸金戈聲起,千軍萬馬奔騰直視。而他不停地追,不停地追,越彈越快,越彈越激昂,區區一把吉他,竟也與她平分秋色,共赴洪潮。 她轉而進入曲折小巷,一連串復雜的泛音散音滑音指法,足以令任何觀琴者眼花繚亂,宛如一支細膩笛音,在清晨的朝霧小巷里穿梭。他微微一笑,壓著吉他的幾根弦,也開始細細柔腸的炫技撥弄。分明便似妖女四處穿梭,而倜儻書生慢慢悠悠跟著,相形相似,相互為歌…… 于許尋笙而言,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新鮮、刺激,好勝心,還有被追隨、被引導、被撫慰的感覺。若說曾經她對岑野音樂的理解,還是止于他的品質和精神。那么現在,她知道,他比她原以為的,還要有靈氣,也還要野性。 她亦一樣。 最后一個尾音,緩緩落下。許尋笙的雙手慢慢離開琴弦,即使不用抬頭,也能看到岑野也彈完了最后一個音符,然后抱著吉他,坐在距離她一米遠的兩張琴外,沒動。 “許——尋——笙?!彼室饴朴坪傲怂拿?。 她還是不抬頭,說不清是什么感受,此刻竟不愿抬頭,三根手指慢慢在琴弦上滑動。 “夠野的啊?!彼痪o不慢地說。 他和她的感覺一樣。許尋笙心里這樣想著,還是不說話。岑野放下吉他,把琴凳又往前一拖,然后人往琴桌上一趴,臉半埋在胳膊里,抬眼看著她。于是那雙眼就顯得極深極長。 許尋笙終于還是抬頭,看他一眼,又飛快移開,他頓時笑了,低聲問:“剛才shuangma?” 他的言語總是粗俗,許尋笙的臉忽然又有些發燙,不想搭理。 岑野的手指卻在琴桌上敲了敲,說:“喂,答應我的事,還記得吧?” 許尋笙的心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荷葉,微微晃動,明知故問:“什么事?我不記得?!?/br> “喂?!彼徽f了這一個字,非常不滿的。 許尋笙突然笑了,站起來,去給自己倒茶喝,便見他趴著不動,眼睛卻一直跟著她。許尋笙轉過臉去,背對著他。 “你答應了的,來我的樂隊?!彼卣f。 “只是答應表演那一場而已?!痹S尋笙反駁,“而且你的鍵盤手后來趕來了,自然就不作數了?!?/br> 岑野卻搖頭:“不行,當然作數,你可是個老師,還是新時代尼姑,出家人說話怎么可以不算話?你欠我一場,必須得還?!?/br> 許尋笙說:“怎么還?隨時等待著張海再缺席,我頂替上?我許尋笙當張海的替補?” 語氣頗有傲意,岑野卻笑了,他伸手撥了一下琴弦,許尋笙望著那好看的手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怎么會讓你當別人的替補?”他淡淡的說,“你來我的樂隊,下一場對黑格悖論就上場。不是做鍵盤手……” 他的眼睛里剎那閃過光芒:“琴手?!?/br> 許尋笙靜了一下,原來他打的這個主意,難怪今天故意背著吉他來跟她戰??蛇@樣的嘗試,許尋笙從未做過,問:“你確定?” 岑野站起來,說:“我確定。這幾天我一直在研究黑格悖論的風格,優勢。我們跟他們都偏流行,風格太像了。他們甚至要更硬朗一些。我們只有出奇制勝,重新編曲,加入古風因素,加一把古琴進去。有新玩意兒嘛,肯定就有了絕對優勢。許尋笙,你,就是我們的王牌!” 這時男孩眼里又有了漆黑的堅硬的東西,許尋笙知道,那是欲望,是堅強,也是野心。她低下頭,想了想,微微笑了。然后就見他湊了過來,也笑了:“喂,笑了,那就是同意了?是不是?可不能再耍賴反悔了,老子現在也算是見識過你的耍賴裝傻功力了喂……” 第24章 無可救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