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七里坡觀戰 北朝皇宮,上書房。 兩男子各占一隅,中年男子居正首位,年輕男子位于下手五米開外一張紅木椅子。 “皇上召見臣不知有何事,雖是晚上,視線不清,容易混淆耳目,然百密一疏,若是無事,臣還是盡量少見皇上為妙?!蹦贻p男子雖句句恭敬有禮,說出來的語氣卻是冷若冰霜,句句疏離。 良久,中年男子不說話,座下年輕男子抬眼,此人正是莫琊之子莫春風。 不知道過了多久,中年男子長長嘆了口氣,略帶感傷的望著男子,此刻竟然發現,二人是如此相像。 “做父親的想看一下自己的兒子,有什么過錯?” 莫春風冷哼一聲,不答話。 “你只知道我辜負了你母親,個中緣由你清楚嗎?當年我對她傾心付出,唯恐令她不滿,我當年是太子,為了她,我甚至想過放棄太子之位,隨她......”風皇話沒說完,莫春風一聲冷笑打斷。 他雙手撐椅站了起來,帶動桌上的綠枝險些摔到地上,茶杯打翻,茶水撒了一桌,衣袖沾了不少,全然不在意。 “我沒空聽你憶當年,既然當初選擇讓我待在將軍府,就已然料到會有今天,北城大哥就是你的皇子,我還是我的莫家三公子,我不計較身份地位,煩請皇上不要再提這些瑣事,對于我來說,我根本不想聽到,因為那只會讓我惡心?!?/br> 風皇神情一凜,臉色森然,“你真是愈來愈放肆了,朕寵你,不代表可以任由你胡作非為下去,你是朕的皇子,有一天也是有可能繼承大統的,至于北城,我定當會好好補償,莫琊跟隨朕一生,征戰疆場,帶領戰士們拋熱血撒頭顱,忠心不二,我定不會委屈了將軍府?!?/br> “我說過了,這皇宮,本就不是我的該來之地,之前答應你去南國,無非是看在母親的份上,你說母親跟你寄情于南國,我也只是想去看一下母親當年生活的地方,并無其他意思,這皇位,我也是不稀罕的?!焙莺輶佅逻@些話,莫春風跟風皇大眼瞪小眼,情緒已然激憤到極致。 風皇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個兒子,自己對他是什么樣的心情,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每次私下見面,說不了幾句就要開嗆,任他是誰,他每一個兒子莫不是巴著他,仰望他,盼著他把這尊貴皇位拱手相送。 唯獨這個兒子,恨不得,愛不了,不能棄,更無法管教。 偏偏他像極了他母親的性格,自由灑脫,天真任性。 “身為皇家子嗣,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你從出生就注定,很多事情不能任性妄為,你不要以為在這跟朕吵幾句,朕便會惱你,李修曾說過,他自授課與你,發現你靈氣過人,幾可過目不忘,又有深明大義,體恤民情之心,有一顆為國為民的開闊之心,又有上天安排的天資聰慧,你莫要讓我失望?!憋L皇喝了口茶,目光悠然,淡淡開口道。 “你如果真敢公布我身份,真敢傳位于我,我定會敗了你的江山,讓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蹦猴L一氣之下,口不擇言,只覺得這人真是無理取鬧,強人所難。 風皇不怒反笑,“你這性子,仿佛讓朕又看到了你母親?!?/br> 最后兩人依舊是不歡而散。 自從跟隨李修入宮習課以來,莫春風便屢屢被風皇召見,幾歲便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不是莫琊,自己的父親就是一直高高俯視自己,威嚴尊貴的皇帝陛下。 每次跟師兄妹習完課,總會被李修叫到宮里單獨辟出的一處庭院,聽雨閣,單獨教習。 每每只覺得厭煩之極,卻還是認真接受。 他想,只要皇帝別認自己,只要自己還是自由的莫家三少,多學點多費點腦子也無妨。 索性,該胡鬧還是胡鬧,有自己喜歡的騎馬蹴鞠,喜歡的弓箭軍事,也有自己心愛喜歡的女子,這身份,還是莫琊之子,這樣就足夠。 卻不料這幾年,風皇頻頻召見,每次都說莫名其妙的繼承大統,子承父業,恢復身份,讓他愈來愈煩,恨不得趕緊逃離北朝,有多遠,逃多遠。 夜黑風高,天氣已經微微轉暖,宮南枝換上男裝,束了高高發髻,招呼了一下子夏冬青就出門了。 剛轉出后門,一個影子蹭的竄出來,一把拉住她,繼而團團包住,宮南枝先是一驚,隨后松下神來。 “你嚇死我了,毛毛躁躁,我以為遇到地痞流氓了?!?/br> 莫春風得意的笑笑,“那也是帥氣沖天,風流rou炸酷的小流氓?!闭f罷用手指勾勾她下巴,迫她抬頭靠近自己的臉。 宮南枝一把拍掉他的手,起身先往前走,“快走啦,要不然七里坡那邊該偃旗息鼓了?!?/br> 莫春風小跑幾步,跟上后便拉住她手雙腳點地,騰空飛起,一躍幾百米。 “莫三,這個時候的你最讓我歡喜,哈哈?!睂m南枝雙手摟上他脖子,大大啦啦掛在他身上,心情無比暢快。 倆人到的時候,七里破正是熱鬧時候,周邊綠樹環繞,芳草萋萋,大部分人抱臂站在一旁,此時場上一男一女正在過招。 男的一身白衣,手拿長劍,女的著一身紫衣,卻不見武器在哪。 就在眾人到處尋找武器的時候,女子快速抽出腰間軟劍,銀蛇舞動,招式變化迅猛,軟劍急急刺向男子胸口,逼得對方不住后退。 最后知道無路可退,雙腳抵住后面樹干,飛身起來,迅速將手中劍打橫展開,對面軟劍噌的一聲,正中劍面。 刀光劍影中,女子玄身彈起,一腳蹬開男子劍面,弓步跨開,銀蛇已然落在男子脖頸。 “承讓!”女子利落收劍,幾個眨眼間,那劍便已經纏在了腰間,若不是細看,絕技發現不了。 男子面上一紅,卻還是抱手躬身,“姑娘好劍法,路某甘拜下風?!?/br> 眾人議論紛紛,莫不贊賞這女子高深劍法。 男子自稱路某,身著的也是當下十分流行的蠶絲白衣,看手中長劍,若非猜錯,這人應是七里坡路家公子。 場上頃刻間已經換了人比試,兩個男子,一黑一白,一人使簫,一人用琴,不出片刻,眾人只覺得耳膜震響,嗡嗡作疼,莫春風伸手捂住宮南枝耳朵,俯身說道,“你武功太弱,聽到這琴簫合奏,定會損傷內力,專心沉息定氣,排除雜念?!?/br> 宮南枝趕忙閉眼修整,這才覺得好受一點。 原來二人是借樂器鳴高深內功。 最后吹簫之人略微不敵彈琴男子,胸口一震,一手扶胸,硬生生吐出一口鮮血。 如此來來回回,待到看完已是深夜。 ☆、美人梨樹下,空自多情 宮南枝半點睡意沒有,越看越興奮。 眾人散去之時,莫春風長長打了個哈欠,半個人倚靠在宮南枝身上,雙手摸摸她耳垂,宮南枝渾身一癢。 猛的一腳跺在莫春風腳面上,那人悲憤的抬眼看她,略有些梨花帶雨。 一人悄無聲息落到二人面前,帶一張銀色面具,只露出兩個眼睛一個嘴巴,氣質卻是極好的。 莫春風警惕的將宮南枝拉到身后。 那人微微笑道,“宮家小姐,我們又見面了?!?/br> 宮南枝一頭霧水,又仔細盯著那人看了幾眼,“這位兄才,你怎知道我是女的,你說又見面了,莫不是我們以前是故友,可是故友見面,不應該坦誠相見嗎,你為何遮遮掩掩,這般見不得人?!?/br> 那人定定望著她,許久,嘆一口氣,“我以為這樣你也能將我認出來,罷了?!?/br> 說完,自己伸手摘下了面具。 一張超凡脫俗的清新面孔,無比清澈,清冷淡然,只是,任憑宮南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腦子里飛速把自己認識的人,能想到的人都過了一遍,也沒能認出這人來。 “這位兄才,想必你是認錯人了,我反復看你許久,竟絲毫不記得在哪見過?!?/br> 男子悵然若失,又往前一步,“那你再仔細將我看上一看,可真的不記得了?!?/br> 莫春風雙手不經意間將她往后再扯一下,面上已是泛了怒意。 宮南枝伸過頭去,當真又仔細看了半天,許久搖搖頭,“兄才莫要開玩笑了,你定是認錯人了?!?/br> 男子整整衣衫,宮南枝望見他腰間夾了一管玉笛,突然激動的問到,“你莫不是江湖人稱玉笛公子的夏瑾年?” 男子只覺得胸口翻騰,波濤洶涌間雙手扶額,重重嘆息道,“在下不才,卻不是那玉笛公子,只是會吹幾首曲子罷了?!?/br> 宮南枝眼神暗暗,心想,這是哪家癡情男子,半夜眼神不好,將自己錯認了誰去。 “罷了,宮家小姐,我們后會有期,既是有緣,定會再見,下一次,唯盼你能將我認出?!闭f罷身形輕盈,頃刻間已飛離眾人視線。 這人輕功是極高的,就算莫春風,也不一定能勝之。 “真是個古怪的人?!睂m南枝低低嘟囔。 莫春風心里翻江過海,不知在想什么。 是敵是友,雖摘下面具,卻藏頭露尾,明里暗里,引人注意,卻不泄露半點自己名諱。 怕是不知何時南枝見過他,卻沒了印象。 莫春風將宮南枝送到宮相后門,她輕輕扣了三聲,冬青紅著眼開了門,“小姐,你可困死奴婢了?!?/br> 宮南枝回頭沖莫春風一笑,“莫三,快回去吧,明天別來了,我要睡個好覺?!?/br> 莫春風含情脈脈,伸手一掐她的粉臉,只覺得光滑瑩潤,喉嚨不自覺咕咚了幾下。 “快回去吧,等你睡夠了我再來?!?/br> 進房間之后,子夏半瞇著眼點了一盞燈,兩人一起服侍著給宮南枝換了貼身褻衣,又都迷迷瞪瞪回了床上,燈一吹,便沒了聲響。 梨花苑內,梨花樹下,這個季節梨花居然還在競相開放,朵朵似雪,飄飄然落下。 樹下石桌,一女子粉色衣裳,雖已經是初夏,這女子依舊披著錦緞披風,眉色凄清。 肩膀上落了幾朵梨花,更顯清高獨立,伊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遠遠看見一個男子意氣風發,大步走了過來,眉目俊朗,女子連忙起身,對著男子微微俯身作揖。 男子一甩下袍大喇喇坐在方才女子的位子,隨手端起桌上一杯清茶,咕咚一口飲了個干凈。 方抬眼望向女子,“檀香,坐?!鄙焓种钢敢慌允?,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 檀香輕悠悠坐了下去,凄清的眸光默默看著眼前男子,啟唇傾吐,“公子,何事如此匆忙,梨花苑比外面清冷不少,檀香去房中給公子取條絨毯?!?/br> 男子擺手制止,“無妨,我坐一會就走?!碧聪阏酒?,又給他倒了杯清茶,“那公子多飲此茶,里面擱了紅棗桂圓枸杞等物,亦可暖身滋補氣血?!?/br> 男子端起茶又喝了一杯,朗聲道,“難怪我喝著此茶覺得清香入口,甘甜入肺,回味悠長,檀香手藝越來越好了?!?/br> 檀香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方絹帕,極其自然的遞到他面前,輕輕擦掉下巴上的茶漬。 “這絹帕倒是精致,你自己繡的嗎?上面圖案可是蘭花,跟你是極像的?!蹦凶佣⒅伵?,不知道想到什么,眉眼間全是笑意。 檀香將絹帕握在掌中,心中自然一動,“公子若是喜歡,檀香愿意為公子再繡一條,只需告知我喜歡的圖案......” “不用不用,聽說這絹帕不能隨便贈與他人,唯有傾心相付的男女,才可交換帕子,等檀香找到自己心許的那個男人,再送不遲?!蹦凶酉氲绞裁?,起身吩咐。 “檀香,你上次送我的香料極好,涂上后,蚊蟲鼠蟻都不敢近前,這夏日里用著最是合適,你多給我備上幾盒,一會我帶走?!?/br> 檀香垂目道聲,“是,公子?!辨鼓榷嘧说倪M房準備東西去了。 回去便讓宮南枝給自己繡方帕子,繡什么好呢,都說那水鳥鴛鴦情定三生,可是難度極高,想必那丫頭憋上一年也只能馬虎繡個鴨子出來,不如就繡上兩人名字,主意甚好。 想到這,不自覺心中美滋滋,提起茶壺咕咚咕咚喝了個干凈。 檀香出來的時候,莫春風已經喝了一茶壺的水,張嘴想說什么,想想還是委婉道,“公子,此茶雖好,萬不能貪杯,這是三盒迷谷香,公子平??稍诜恐兴包c此香,萬保蛇蟲不敢靠前?!?/br> 莫春風結果盒子塞進前胸,拱手道,“謝了,檀香,我先走了,你這梨花開的甚好,就是這院中太冷了,不如掀了這天幕,與外面天氣接壤,省的你整日穿的如此厚重?!?/br> 檀香心中悠然,“公子,檀香獨愛這梨花滿園,若是掀了天幕,沒了梨花朵朵,只見綠葉,檀香心中怕是比挨凍受涼更難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