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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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潘亥之死,徐三也藏在心底,未曾告知唐小郎。她心知,人活著,有時候就是靠著一口氣兒,若是唐玉藻知道潘亥已經被殺,從此之后,再無解蠱之法,只怕他定會萎靡不振,心慵意懶。 一庭風雪,長夜漫漫。二人同臥榻上,背身而眠,皆是不曾合眼。 徐三望著紗窗月影,心中所思,乃是朝局、宮宴、光朱、解蠱。而唐小郎躺在她的身側,低低打量著錦被繡紋,兀自發怔,卻是不敢合眼,不想合眼。 他生怕自己一旦合眼,便再不會醒來。 隔日便是宮宴,既是為宋祁回京所設,亦是為鄭七等將領離京而開。一去一回,倒也湊巧。徐三本無心赴宴,但因著要見上周文棠,與他商量正事,便不得不起了個大早,換上一身縞素,又由唐小郎扯著,娥眉淡掃,胭脂輕點,化了個素淡妝容,一切收拾妥當,這便策馬入宮。 這一回宮宴,她來的最早,卻故意低著頭,弓著腰,藏到了最后頭,生怕再沾惹了麻煩。宮宴一開,笙歌且奏,眾人一一上前,去和宋祁、鄭七等人敬酒,繡衣珠履,觥籌交錯,徐三卻是倚于柱后,瞇眼一掃,尋覓著周文棠的身影。 孰料她這視線,脧巡一周,瞧見了坐于簾后的官家,瞧見了面色不善的鄭七,其間甚至還與宋祁撞上了眼神,卻是獨獨不見那男人的身影。徐三心上生疑,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便借著出恭,偷偷溜出金殿,朝著周文棠的居所匆匆行去。 徐三裹著白襖,踩著官靴,穿廊過道,少頃過后,遙遙便見蒼松翠竹,湖石玲瓏,正是周內侍那分外雅致的小院。她緩步上前,甫一入院內,便聞著一股古怪氣味,隨風而來,似是微苦的藥湯,又好似是熏人的煙草。 徐三一聞這味道,心上一緊。她輕手輕腳,繞道走到南窗下,手撐窗楹,皺眉一望,便見那男人斜倚榻上,雖仍是俊逸出塵,蕭蕭肅肅,可那眼角眉梢,卻分明帶著難以遮掩的憔悴之色。 徐三皺著眉,又見他那幾案之上,擺的不是青瓷茶盞,而是殘余藥渣的湯碗。湯碗一側,還有酒盅。 而在他那修長玉指間,正夾著一桿玉色煙管,煙霧升騰,徐徐彌散。 藥,煙,酒,皆是最沾不得,可他卻占了個全。 徐三說不清心里頭是何滋味,千萬種心緒,全化作了一個怒字。她伏在窗邊,故意清了清嗓子,可周文棠卻是眼瞼低垂,偏不睬她,一手云霧升騰,另一手捧著書卷,細細品讀。 徐三瞇起眼來,只見那書卷之上,寫著游仙窟三個大字,乃是唐人所作之□□。她沒來由地心懷不滿,兀自腹誹道,你一個刑余之人,非要看如此□□,這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周文棠對她置若罔聞,視若無睹,徐三心上一橫,干脆翻身一躍,破窗而入。她緩緩走到周文棠身側,一見著他,那滿腔莫名怒氣,又忽地化作了萬般心疼,便抿了抿唇,低低問他道:“怎么病了?” 她言罷之后,又去掰他夾著煙管的手,想要將那害人之物,從他手中奪去。周文棠卻是避開了她的手,看也不看她,淡淡說道:“怎么來了?” 徐三還未曾開言,那男人又似笑非笑,自問自答道:“徐官人,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如今過來,自是有事求人。若是無事,便音信全無,不見蹤影?!?/br> 周文棠驟地一嘆,抬眼看她,輕輕說道:“阿囡,我也會老,也會病,也會累。有朝一日,也會神滅形銷。你不能總來找我?!?/br> 一聽到周文棠說自己也會死,徐三的心,忽地重重沉了下去。阿母,貞哥兒,崔鈿,玉藻,一個接著一個棄她而去,她如今還能勉強撐住,可若是周文棠也跟著去了…… 她想都不敢想。 “胡說?!毙烊约憾疾辉氲?,這兩個字,她竟會哽咽著說出。 “阿囡可不可憐我?”男人忽地問道。 徐三不知他為何會有此問,心中疑惑,有些委屈地抬眼看他。周文棠卻是似笑非笑,瞇眼沉聲道:“阿囡若是可憐我,不如也和我云雨一回?我縱是比不得唐小郎,那也自有獨到之處,定能讓阿囡心滿意足?!?/br> 徐三一下子明白過來了,這男人之所以裝腔作勢,全都是因為他知曉了唐玉藻之事,心里頭泛起了醋意。她心上稍安,哭笑不得,欲要擰周文棠手臂一下,不曾想他那胳膊上全是硬rou,有勁得很,擰都擰不得。 她抿了抿唇,無奈道:“說正經事。你身子如何了?” 周文棠手捧書卷,悠悠道:“從軍十余載,身子還算結實,你若不信,一試便知?!?/br> 徐三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看你這生龍活虎的,嘴皮子利索得很,多半不是大病。若真有病,那也是醋喝多了?!彼陨砸活D,又低聲問他道:“你總不會,因著這個,不去幫他解蠱罷?” 倒也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是當年韓小犬便跟她抱怨過,說周文棠對他甚是打壓,不將他留在京中,偏將他打發到西南險地。若非他死里逃生,立下大功,又在西南招惹了光朱匪徒,不可久待,不然周文棠絕不會放他回京。 可周文棠一聽此言,眼神立時冷了下來。 他背過身去,噤然不語,徐三見狀,自知失言,趕忙說道:“阿爹你,我自然是信得過的。我就想問,西南那邊,可有消息?” 周文棠分外冷淡,沉聲道:“并無消息?!?/br> 徐三聞言,輕輕一嘆,接著又自袖中摸出了斷釵來。這斷釵伏若花枝,綴以珠玉,即便年代已遠,仍是不改其華,正是徐阿母藏于床底的那一支。 她坐到榻側,搖了搖男人的肩,又俯身附在他耳側,悄悄說道:“我知你消息靈通,可這回的消息,你定然不知。我并非阿母親生,乃是她從雪中抱回來的。生我之人,在襁褓中留了一柄斷釵,金子打的,可見也是富貴人家?!?/br> 周文棠有些意外,擱下書卷,抬起眼來。他自徐三手中接過斷釵,細細端詳,半晌過后,目光深沉,壓低聲音,緩緩說道:“這是御物。上頭有標記,出自宮中司珍之手,我絕不會看錯?!?/br> 御物? 徐三大驚,怔然忘言。 云里霧里,二人對視一眼,皆知此事非同小可。半晌過后,周文棠將斷釵緩緩收于袖中,接著低聲道:“除了我之外,不要再對任何人說起此事。你的身世,我會親自查問,絕不假于他人?!?/br> 徐三顫聲道:“聽你的意思,你心中已經有所揣測?你要去查誰?問誰?” 男人眉頭緊皺,指尖蘸上杯中殘酒,在檀木幾案之上,飛快寫了一個“廢”字。徐三一看,心中驟然一沉。 這所謂“廢”字,無疑指的是“廢君”。 當年尚在壽春之時,羅昀曾對她講過前朝舊事。官家前一任,乃是文宗,便是那耽于情愛,脫陰而亡的婦人。而在文宗之前,還有一任廢帝,本名宋裕,乃是當今官家的二姐。 宋裕天生神力,刀槍棍棒,無所不通,而治國理政,也從無差錯。她尚還是太女之時,在京中頗有名望。哪知她即位之后,竟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暴君,在位僅一年之后,便因“上不敬天,下不納諫”,被群臣罷黜,貶為庶人。 而徐三出生那年,正是宋裕被立為太女的那一年。 如今再想,為何皇室宗親之中,數來數去,竟只有不姓宋的薛鸞可堪大任?官家可是有好幾個姊妹的,難道她們,都不曾生下女兒?對了,文宗是有女兒的,便是先前造反的瑞王,最后還不是死在了官家手里? 官家本就對徐三十分忌憚,若是徐三,乃是宋裕之女,那她必將身首異處,性命不保。 而周文棠,向來是忠于官家的。 徐三睫羽微顫,薄唇緊抿,看向面前的男人。她壓低聲音,輕輕說道:“那你,會殺了我嗎?” 周文棠聞言,先是一怔,接著失笑,故意瞇眼說道:“嘖,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乖阿囡,還不趕緊討好討好爹爹?哄得阿爹高興了,便給你留個全尸?!?/br> 玩笑過后,男人仍是一嘆,語氣輕得似無,低低道:“你還是信不過我。是我做得不夠,還是你這小丫頭,太過多疑呢?” 他斜倚榻上,眼瞼低垂,那睫羽遮不去的,便是眸中的失落之色。他向來不是性情外露之人,可今日在她面前,醋也吃了,脾氣也使了,由此可見,真是入了心了。先前旁觀種種,還能冷靜自持,如今卻是無力為之了。 他等得實在太久了。 徐三凝望著他,忽地落下淚來。她咬著唇,又附在他耳畔,將她最沉重的心事,一一說了出來——便是曹姑那十句預言。就連蟒袍加身、飛龍在天,如此大逆不道之語,她都不曾隱瞞,一字不落,如實托出。 周文棠靜靜聽著,眉眼之間,卻是不見凝重之色。徐三說罷,已然滿眼是淚,周文棠若有若無地一嘆,接著緩緩說道:“你不也說了嗎?崔鈿何時身死,她便不曾說準。如今又有光朱要挾,她心中定然對你有怨氣,所說之言,未必作準?!?/br> “況且你走之后,她便撒手西去,說不定就是那光朱之人,對她使了甚么手段。你也看出來了,這是光朱的攻心之計。阿囡,莫要中計?!?/br> 周文棠說著,又抬起手來,用那帶著薄繭的手指,為她輕輕拭去淚水。徐三緊抿著唇,就聽見他十分罕見地,聲音放得輕柔,低低說道: “阿囡,不要怕?!?/br> “我會陪著你,會有很多人,都景仰你,追隨你。你絕不是無親無故,亦不會久孤于世。不管你是成是敗,我都陪著你走?!?/br> “至于孩子,若是你想要,那就一定會有。我敢保證,絕對會有。到時候哭哭啼啼的,你這當娘的,還要嫌煩呢?!?/br> 徐三嘟囔道:“你敢保證?” “我當然敢?!蹦腥斯雌鸫絹?,笑看著她。 笑過之后,他又微微蹙眉,試探著問道:“那個裴秀,就是姓曹的說,日后會殺你那個,你打算如何處置?” 徐三嘆道:“我這人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br> 周文棠沉沉笑了,搖頭道:“是。旁人是寧可錯殺,絕不放過。你是反其道而行之,寧可放過,絕不錯殺?!?/br> 他抬起手來,為她將碎發撩至而后,接著溫柔道:“罷了。雖說你有事才來找我,那我也會為了你,事必躬親。我的刀下,多的是冤死鬼,不差這一個?!?/br> 徐三卻皺眉道:“不。曹姑提及裴秀之時,神色古怪,我懷疑這孩子,并非日后殺我之人。曹姑是想騙我殺他,我若殺了,她便得意,光朱也遂了心愿。這個人,我不但不打算殺,我還打算接過來養。徐裴秀,這名字,你覺得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被你們發現了bug,趕緊解釋一下?。?! 第222章 佛海波瀾無盡時(二) 佛海波瀾無盡時(二) 徐三欲要收養裴秀為義子,周文棠聞得此言, 卻是眉頭緊蹙。男人稍稍一嘆, 瞇眼道:“你可想好了?小心日后養虎成患, 又是一個潘亥?!?/br> 徐三目光堅定, 沉聲道:“你放心,這一回, 我會慎之又慎。方才你一言將我點醒, 曹姑之讖語, 確實未必作得了準。而我呢,偏偏要卯足力氣,讓它一定成不了真。徐裴秀, 我是養定了?!?/br> 男人斜倚榻上,淡淡聽著,卻是一言不發。半晌過后, 他輕輕嘆道:“你何時動身去壽春?” 徐阿母生前有言, 自覺一生榮華,皆在京都, 便遵囑徐三, 死后也要將她葬在京郊。母女二人挨得近些, 黃泉之下, 也好日日相望。 至于貞哥兒的尸身, 早已被鄭七燒為灰燼,草草葬于西南險地。徐三心有不甘,便向官家求了從二品的誥命, 還求得官家準允,貞哥兒可隆喪厚葬,魂歸故里。 眼下已是年末,待到正月,徐三便要動身離京,登山踄嶺,送貞哥兒的空棺回鄉安葬。 ——正月。 徐三驟地又憶起了曹姑之讖語,那婦人說過,讓她在正月里,救一個命中注定之人,若是不救,必將孤獨終老??伤羰莿由黼x京,前往壽春,只怕誰也救不得了。又或許,是在半道之中,救下某人? 徐三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匆匆瞥了眼周文棠,這才試探著道:“我正月動身去壽春,一去一回,怎么也得小半個月。待我回京,再過上三兩個月,那門婚事,便也要提上日程了?!?/br> 她稍稍一頓,并不看他,只垂眸問道:“你呢?你正月又有何打算?” 周文棠聞言,漫不經心地道:“正月十五,乃是上元節,亦是開封府中,一年兩度的佛道大典。今年主持大典之人,明面上是三大王,其實是我這個jian臣小人,代為督辦。來年正月,只怕我得在大相國寺,待上小半個月了?!?/br> 這佛道大典,若是追根溯源,倒還是由徐三而起。想當年她蟾宮折桂,新官上任,京中便出了那吐蕃獒犬之事。為了清查道觀寺院,徐三便以盂蘭盆為名,辦了一回佛道大典,順理成章,將京中僧人道士的名單來歷整理妥當。 詩曰,無心插柳柳成蔭。徐三倒是不曾想過,這暗含政治意義的祭典,反而為開封府的攏袖之民,增添了如許樂趣,以至于從一年一回,慢慢地變為了一年兩度——正月十五一次,七月十五一次,皆是京都百姓一大樂事。 但是,正月,大相國寺,佛道大典,這些字眼聯系起來,實在讓徐三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不住加快,呼吸亦是漸漸不穩,一股深重的懼意,猛地自心底襲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她的手便先于她的心,緊緊抓住了周文棠的手腕。 徐三怔然,低頭望向自己的手。 那只手不知怎的,竟不聽控制,死死地勒著周文棠的胳膊,似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將他松開。 一定要將他抓牢,不然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沒來由地,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男人見狀,瞇眼看她,輕笑道:“怎么?難分難舍?” 徐三緩緩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低低說道:“不。你不能去大相國寺,絕對不能。換我去。我會求官家,此次佛道大典,就讓我代為督辦,將功折過。正月十五過了,我再送貞哥兒回壽春?!?/br> 周文棠見她如此,皺起眉來。徐三很是心虛,趕忙又絮聲道:“你瞧你,身子都成這樣了,好好養病才是,胡亂折騰甚么?這佛道大典,全是煩文瑣事,你就不必來辦了,我來辦。你就在這院子里待著,大門不許出,二門不許邁,正月過了,你再出去?!?/br> 周文棠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唇角微勾。 徐三一說正月,他便立時明白了過來。原來在這丫頭心中,他也說得上是相守終生之人。 周文棠目光熾熱,似笑非笑,抬眼看向徐三,又緩緩抬袖,想去撫摸她的頭頂。徐三卻是避之不及,立時閃躲開來,惟余男人的大手,僵在半空,進退兩難。 徐三心慌意亂,急急后退兩步,又匆匆說道:“按時服藥,可不能忘了。酒色財氣,全都要戒了。時辰不早,我去求見官家了,你,你多保重?!?/br> 她言罷之后,不待周文棠回話,這便轉身而去,風也似地沒了人影。待到她再一回神,卻發現自己已不知走到何處,只見身畔乃是一泓湖水,雪云初霽,小亭幽靜。 她緩緩走至亭中,憑欄而立,望著湖中錦鯉,忍不住捫心自問:難道在她心中,周文棠,真是可相依相守之人嗎?不然怎么曹姑當初一說此言,她心中浮現的,便是那抹清肅身影。難不成她長久以來,一直在掩目捕雀,自欺欺人? 徐三倚于柱后,正心煩意亂之時,忽地又聽得稍遠處,有二名綠衣宮人,正竊竊私語,似是在說些宮闈秘事。徐三皺起眉來,提耳細聽,卻只聽得“山大王”、“有孕”、“殺了”等字眼,更為詳細的,卻是怎么也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