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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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有人會因他是男兒之身,便對他充滿鄙夷,再沒有人會對他那一身肌rou,側目視之,投以異樣的眼神。在所有人眼中,他不再是貪官污吏之后,不再是大逆不道之輩,從此之后,韓小犬不再是狗了,而是一個普普通通,卻又能挺直脊梁,站直腰身的人! 若是能成為一個大寫的人,又有什么,是不能放棄的呢?一個徐挽瀾,又算得上什么? 她想,他定然也是為難過的。情思纏綿,山盟海誓,往日種種,絕不會是作假。但是她也理解他,比起尊嚴來說,愛情有時確實不值一提,更何況,這尊嚴二字,乃是他一生所求。 徐三思及此處,睫羽微顫,緩緩笑了。她以手支頤,抬起頭來,看向周文棠,又瞇眼而笑,輕輕問道:“我再問一次,你真不是在騙我?” 周文棠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淡淡說道:“明日一早,我可以讓人帶你進山,去這世外桃源一探究竟。一去一回,不過兩個時辰?!?/br> 徐三低下頭來,沉吟不語,只用那纖纖玉指,在青釉茶盞上來回撫摩。良久之后,她若有若無地嘆了一聲,接著抬起頭來,含笑巧聲道:“不必了。我明日還有軍務在身,國難當頭,耽誤不得。再說了,古人說得好,‘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不是我的,強求不得。如此小事,我還算灑脫?!?/br> 她凝視著周文棠,稍稍一頓,忽地又壓低聲音,好似嘆息一般,輕輕說道:“更何況,我是信你的。你既然說他不會回來了,那么無論如何,他一定不會再回來了?!?/br> 徐三卻是不知,她這言語之間,有一個極大的破綻。所謂“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一句,乃是南宋營妓嚴蕊所作,如今這朝代,有沒有她都說不好了,又哪里稱得上是古人? 周文棠微微瞇眼,雖不動聲色,可卻在心底,將此事暗暗記了下來。而徐三深深吐了口濁氣,雖說心緒萬千,難以撥棄,可卻還是決定將韓小犬之事就此翻篇,從此之后,不再提及,不再多想,全當做往日煙云,煙消而云散。 她瞇眼笑著,轉了話頭兒,對周文棠巧聲說道:“今夜慶功宴,是我特地從燕樂請來的廚娘。我早些年間,嘗過她家的菜,很是可口,哪怕是最尋常的炒青菜,也是口齒留香,其味無窮。你若是想吃,我便偷摸從宴上帶出來點兒,也好讓你嘗嘗?!?/br> 她有如此興致,周文棠自然不會掃興,點了點頭,便開始收拾桌案。而徐三出了營帳,沒過多久,便帶著繪彩雕花的紫檀食盒回來了。她立于案側,一開食盒,便有熱噴噴的鮮香之氣,撲鼻而來,而周文棠聞見那菜肴香氣,卻是自其中嗅出了酒香來,不由得微一挑眉,看向徐三。 以酒入菜,尋常人吃了,自然不會出甚么差池,反而還會更添口感。然而徐三向來酒量不濟,飲少輒醉,今夜的她,更是有新愁舊緒,積攢心頭,說不定還真會酒不醉人人自醉。 周文棠這一回,還真是料準了。 二人相對而坐,用膳過半,周文棠擱下玉筷,緩緩抬眼,便見徐三已然雙頰微紅,額前現出薄汗,硬是被那燉rou給吃得微醺。他勾唇一哂,心知她是無處尋酒,卻有心求醉,又想今夜犒賞三軍,總不能將她落下,便未曾阻攔,只靜靜地望著她,視線在她的側顏不住流轉。 而就在此時,徐三忽地站起身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說要與他去陣地后方,夜觀星象。周文棠瞇起眼來,剛想出言將她勸住,徐三卻力氣極大,硬是將他拽了起來。夜色之中,二人于寒風之中,行路半晌,總算是來了空無一人的陣地后方,身后乃是軍旗獵獵,而身前,則是草澤荒野,茫茫無邊。 時值冬月,乃是最宜觀星的時節,夜空之中,亮星極多,如參宿、天狼等,皆是分外明亮,清晰可見。二人都是博聞強識之人,對于這漫天星宿,也算是知之甚多,如今相對而談,也算是棋逢對手。只是周文棠未曾料到,她說要觀星,竟還真是觀星來了。 徐三坐于草間,手指星空,故意在他面前賣弄許久,又有心摻進了許多現代人對于這些星星的研究發現,說的神乎其神,存心要將他唬住。哪知周文棠卻是靜靜聽著,神色肅正,時不時還發問幾句,句句都問到要緊處上,反倒將徐三問到無言以對。 她轉過頭來,看向周文棠,良久之后,輕聲說道:“每逢消沉之時,我便抬頭望天。宇宙洪荒,浩瀚無垠,我之于天地,不過是滄海一蜉蝣,或生或死,或喜或悲,倒也不必糾結,只管盡心盡力,不負此生便是?!?/br> 寒風之中,她發髻微散,雙眸清寂,額前發的薄汗皆已散去,此言一出,竟有幾分決絕之意。周文棠靜靜聽著,卻是不言不語,只緩緩褪下鶴氅,又將她稍稍拉近,接著便將那鶴氅罩到了她的肩上,兩手一緊,便用那衣裳將她完全裹住。 鷙羽之上,還沾染著男人的氣息與溫度,徐三被這鶴氅一裹,立時便覺得暖意襲來,仿佛一下子便被他從宇宙洪荒,拉到了煙火塵世。她也不知為何,鼻間微酸,睫羽微顫,忽然之間,一股心潮涌動,便傾身向前,將頭抵到了他的肩上。 周文棠頓了一下,緩緩抬手,輕輕摸著她的頭,接著便聽得她帶著鼻音,輕聲說道:“中貴人……莫怪我唐突。我幼年喪父,打從記事起,就沒見過阿爹的模樣。我知你起初待我好,是為了籠絡我、收攬我,但在我心中,你如父如兄,亦師亦友?!?/br> 徐三倒也不算撒謊,她前生之時,父親重男輕女,大男子主義,對于她而言是一個完完全全的負面角色;今生今世,這個徐挽瀾又是自幼喪父,父親這個符號,幾乎是完全缺失。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周文棠這般如父如兄的人物,之于她而言,確實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 鄭七的改變、二人的反目,可以算是給徐三敲響了一個警鐘。她之前與鄭七來往并不密切,雖是親戚,可彼此之間,也算不得了解多深,今朝反目,自然是毫無情分可言。身處官場,維系關系,也算是留條后路,留個余地。 朝堂之上,奪嫡未休,周文棠對待宋祁的態度、宋祁對于周文棠的看法,目前看來,多少還是有些曖昧不明。哪怕是徐三都不敢斷言,日后局勢一變,她與周文棠的關系又會是近是遠。 但她捫心自問,她敬佩周文棠、信任周文棠,因此而不愿與他疏遠。所以今夜之舉,也算是她敞開胸懷,表露誠意,她想要一個來自周文棠的承諾,她希望他們永遠都是堅定的盟友。 在她看來,周文棠身份有異,算不得是真正的男子,而她這一抱,自然也不會有什么風月之思。她哪里知道,周文棠原本心思微動,可一聽見那“如父如兄、亦師亦友”八字,面色立時陰沉了下來,摸著她發髻的手也立時放了下來。 徐三一怔,本還想跟周文棠談談日后局勢,哪知男人卻是抬手推開了她,神色淡漠,沉沉說了句“天色已晚,該回去了”,接著便頭也不回,于凜凜寒風之中起身而去。徐三裹著那黑色大氅,半晌之后才反應過來,滿腹狐疑,連忙起身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周文棠說的這個桃源,可能是真,可能是假,大家相信愿意相信的那個就好。狗子的he是在桃花源里度過了平等的后半生,be就是為了救女主而狗帶了,周故意編了個美好的故事,留給徐三一絲幻想。 另外從心理學角度來看,女主這種缺失父愛的,潛在必然會有戀父情結……這種感情線安排算不算有理有據哈哈哈 第198章 相思撥斷琵琶索(二) 相思撥斷琵琶索(二) 那日周文棠忽地沉下臉來,徐三回了營帳之后, 反復琢磨自己說過的話, 可卻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到底是何處失言, 竟惹得他忽然翻臉。 隔日眾人議事之時,徐三話里話外, 更是多了幾分小心, 幸而周文棠這之后待她的態度, 與從前并無不同,倒也讓徐三暫且放下了心來。她勸自己道,或許那一夜, 當真是天色遲了,所以他才急著將她推開。 卻說縉城大捷之后,徐周二人合力率領大軍, 乘勝追擊, 一路北上,可謂是攻無不克, 戰無不勝。若論戰績, 西邊的徐三和周文棠, 比起東邊的鄭七、南邊的袁氏來說, 可謂是戰功彪炳, 獨占鰲頭,除了和金軍打平過幾回之外,從無敗績, 軍威大振。 至于東邊和南邊陣地,卻是遠不如徐周二人順利。東邊倒還好,鄭七雖說不上運兵如神,可卻也是久經沙場,老成歷練,連月以來,打了好幾場十分精彩的勝仗。南邊陣地卻是十分令人堪憂,戰局不利不說,還折損了大量兵馬,消耗了許多火力。 轉眼之間,銅壺滴漏,烏飛兔走,已是年頭月尾之時。再過幾日,便是除夕,而在除夕當晚,徐三非但不能安安生生地過個好年,還要率軍出征,浴血奮戰,與金國部隊打一場攻堅之戰! 這一回,兩軍交戰之地,對于當下之戰局來說,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之前大宋軍隊打的每一場仗,幾乎都是為了收復失地而戰,而如今徐三率軍攻打的欒城,先前并非大宋州府,而在金國的轄境之內。若是這一場反攻仗贏了,對于大宋來說,必然是意義非凡。 徐三有意反攻金國,在此之前,還受到了不小的阻力。東邊和南邊陣地,據說有不少將領給官家上了折子,說是東邊既然已經收復失地,不如讓徐三率軍來東南支援,先將其余城池收復,再談下一步的打算。畢竟若是一路打下去,可就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了,一旦戰敗,便是得不償失。 似如此建言,不在少數,幸而官家力排眾議,御筆一勾,不但準了她繼續北上,一路殺入金國境內,還給她增援火力,調遣了大量兵馬。徐三跪地接旨之時,長長吁了口氣,自是動容不已,感激不盡。 徹底奪走金元禎的王朝,將他稱帝稱王的美夢一舉擊碎,這是徐三渴望已久的報復!她太了解金元禎了,她知道,對于野心勃勃的金元禎來說,這是最能將他徹底擊垮的復仇之路。 除夕之前,徐三率軍攻了欒城,卻一直未能將其攻下,惹得朝中又有小人搬弄是非,風言風語,幾番彈劾徐三。之后徐三與周文棠一同商討數日,終于定下行軍布陣之大計,只等著除夕當夜,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從此堵住讒佞小人的悠悠眾口! 是夜,殘月好似被血浸染,蒼黃之中,透著絲絲紅斑。徐三一襲明光鎧甲,跨坐于青驄馬上,盔纓斜簇,拔劍出鞘,一聲高呼,便率千軍萬馬,沖上欒城城門。頃刻之間,流箭飛矢,如雨驟至,炮聲轟鳴,火光沖天,徐三勒馬而立,瞇起眼來,抬起徐璣新近改良過射程的火槍,咬緊牙關,對準敵軍主將,接連放了三槍! 為了熟練使槍,徐三也是苦練已久,雖說不上百發百中,卻也稱得上是槍法神準。而金國雖也使槍,可那些鳥銃的射程和殺傷力都遠不如徐璣的發明,似徐三手中使的這槍,軍中不過三把,金人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萬萬不曾料到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都能被其射中! 兵荒馬亂之中,便見彈火破空而出,一下擊中主將眉心,另一下則倏地直穿那人胸膛。軍士苦戰之時,便見主將面上滿是鮮血,緊捂胸口,應聲從馬上跌落,接著又見不知何人竟攀上了欒城城樓,將那獵獵而舞的金國軍旗一刀砍落! 主將慘死,軍旗被奪,戰局至此,幾乎是勝負已分。有朱芎草作祟,金軍之中的許多將士,遠沒有從前血性,見此情勢,已然失卻奮戰之心,士氣渙散,鼓衰力竭,潰不成軍!待到子時一過,大宋國迎來了崇寧十五年的第一日,而與此同時,金國治下的欒城,也徹底陷落于大宋之手。 城門大開,軍旗獵獵成行,大宋軍馬,浩浩蕩蕩,行兵入城。然而此時的徐三,卻是顧不上為了這來之不易的勝利而慶祝,她急急下馬,抱著紅纓戰盔,足蹬軍靴,匆匆跑入了于后方陣地臨時搭建的營帳之中。 她一掀營帳,抬眼一望,便見一人臥于榻上,周邊圍著梅嶺及數名軍醫,諸人皆是滿面愁色,眉頭緊蹙,彼此之間議論不休,好似一時拿不定主意。 徐三見狀,心中咯噔一下,立時汗如雨下,心慌意急。她屏住呼吸,走近一看,便見周文棠雙目緊閉,只著薄衫,而那原本雪白的衣衫之上,左肩處已被鮮血染透。 那一片觸目驚心的殷紅,正隨著男人微微起伏的胸膛,不住地蔓延擴散。徐三看在眼中,直恨不得用手將那傷處緊捂,讓那溢出的血,全都回到他的身體中去,永永遠遠,不再涌出。 眼見主將來了帳中,眾人趕忙將情況一一稟報。卻原來兩軍交戰之時,金國有一行兵馬偷襲后方陣地,留守陣地的軍士雖在周內侍的指揮之下,將那些金兵殺了個片甲不留,可其中卻有一人,手持鳥銃,射中了周文棠的左肩。周內侍一直佯作并無大礙,直至得勝之后,方才手捂左肩,薄唇緊抿,命人召來軍醫療傷。 對于槍傷的醫治,無論是金國還是宋國,都還不曾想出行之有效的法子。軍醫雖說可以一試,可到了最后,能不能起死回生、平復如舊,實在難有定論。 徐三緊緊抿唇,將眾人所言一一聽入耳中。她雙拳緊攥,深深吐了口濁氣,立刻吩咐軍醫去準備療傷器物,而就在軍醫領命而去之時,榻上之人,忽地睫羽微抖,緩緩睜開雙目,遽然抬袖,抓住了徐三的手腕。 徐三一驚,立刻彎下腰來,一時也顧不上許多,雙手下意識便將他那結實的腕子緊緊握住。 她斂聲屏息,低下頭來,便聽得周文棠略顯虛弱,皺眉說道: “……阿囡,屏退左右?!?/br> 徐三聞言,一下子紅了眼眶,暗想他怕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要屏退左右,口授遺言。她心頭發慌,忙不迭地頻頻點頭,抬手便將其余人等揮退。 營帳之中,燭火微弱,一時只余二人。 人之將死,他會交代何事?是和大金的這場仗,以后該怎么打?還是兔罝以后由何人掌管?抑或是奪嫡之爭,宋祁是否是可信之人? 徐三兀自猜測不定,一時之間,心緒翻涌。她忍了又忍,到底是未能忍住,眼兒一眨,便有淚珠下落,沾濕了周文棠的衣襟。 周文棠凝視著她,卻是勾起唇來。男人臥于榻上,薄唇微啟,輕輕說道:“阿囡……離我近些?!?/br> 徐三只當他身體虛弱,無力開口,趕忙俯身而下。周文棠卻是輕輕一嘆,又挑眉說道:“阿囡,再近些?!?/br> 徐三嗯了一聲,連忙又湊近些許,整個人都仿佛貼到了他身上去。她剛從沙場歸來,滿身血污,渾身的味道自是不會好聞,可周文棠卻是毫不嫌棄,只定定地盯著她面龐。 徐三見他不言不語,只靜靜地望向自己,心上咯噔一下,還以為他將要沒了聲氣。她立時慌張起來,想要起身去召軍醫入帳,哪知便是此時,周文棠忽地抬手,輕輕掐住她那小尖下巴,迫得她低下頭來,不得不又湊上前去。 徐三反應不及,猛然之間,只覺唇上一涼,卻竟是他印下了一個吻來。 同樣是強吻,韓小犬熾熱而又濃烈,幾如攻城掠地,恣意侵略,而他卻如春風吹絮,彩霞輕拂,淺嘗而輒止,溫柔到了極致,也撩人到了極致。 周文棠松開手之后,徐三尚還在發著怔。 她睜大雙眼,盯著周文棠,幾乎懷疑方才那個吻,不過是個意外中的意外,又或者,根本就不曾發生。畢竟在她眼中,那一聲阿爹絕不是白叫的,周文棠之于她而言,如父如兄,亦師亦友,可在這人世間,哪有父兄師友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徐三心緒萬千,意亂心慌,竟一時忘言。而周文棠卻是靜靜合上雙目,老神在在,輕聲說道:“此曰,分香賣履?!?/br> 他不過寥寥幾語,聲調更是疏淡,可徐三不知為何,卻怎么聽怎么覺得這jian宦的言辭之中,頗有幾分愉悅難掩。 分香賣履? 這倒是個典故了,出自三國曹cao之遺言,說的是人臨死之時,不忘妻兒。他如今用典,是在說她是妻?還是兒?抑或二者兼之? 徐三緊抿著唇,瞥了他兩眼,起身而去,掀帳而出。等候在外的軍醫見了,立時上前,徐三也不多言,揮了揮手,讓醫者趕緊入內。 待到一眾人等入內之后,夜色之中,她抱著頭盔,候在賬外,沒來由地有些不大自在。她清了清嗓子,左看右顧,接著緩緩抬袖,用指尖輕輕點了下自己的唇,可下一秒鐘,她又迅速收手,蹙起眉來。 作者有話要說: 然而下一個男朋友并不是老周 哈哈哈哈哈你們失算了吧 第199章 相思撥斷琵琶索(三) 相思撥斷琵琶索(三) 周文棠的城府,何等深沉?他今日說出這分香賣履, 半是真心, 半是有意。 他雖受了傷, 可他征戰沙場多年, 對于自己的傷勢,也算是心里有數, 不至于傷及性命。但那日徐三對他說的如父如兄、亦師亦友這八個字, 字字如利箭穿心, 讓他徹底意識到—— 在徐三的心中,他還不算是個真正的男人。 他雖然留有后手,不急著出招, 只打算等她完全落入籠中,來了便再也不走,再對著她和盤托出, 但是他等了太久了, 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要用這一個淺嘗輒止的吻, 讓那所謂的父兄之誼, 化作難言的曖昧, 微妙的情絲, 要讓她的眼底多一分躲閃, 也要讓她的心底多一絲為難。 他要讓她有所覺悟,他也有情,他也有欲。 周文棠的這一計, 果然將徐三完全算準。當夜帳外,徐三在外苦等,一直負手而立,雷打不動,直到軍醫掀帳而出,面帶喜色,說是中貴人已無大礙,徐三這才心上一松,神色緩和許多。 她立在帳前,微微抿唇,透過縫隙,瞥了兩眼帳內,心里頭也打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該進去慰問一番,擺出主將的架勢,故作灑脫,將那個蜻蜓點水般的輕吻,當作是水月鏡花,一場虛幻。 便在徐三微微蹙眉,猶豫不決之時,偏巧梅嶺掀了帳子,見她在外,先是一驚,隨后不由笑道:“中貴人已經醒了,娘子不若進來說話?” 梅嶺這聲量,可實在說不上小,周文棠在帳中,多半會將此言聽個一清二楚。徐三聞言,不由心中暗惱,咬了咬牙,看也不看梅嶺,只低低說了個不必了,這便足蹬軍靴,轉身而去。 梅嶺不明所以,驚疑不定,還打算再問她幾句,哪知徐三卻是急如風火,跨上馬鞍,縱轡加鞭,如駑箭離弦一般駕馬而去。梅嶺立在原處,望著她那身影愈去愈遠,半晌過后,卻是抿唇一笑,搖了搖頭。 此時已近深夜,城破之后,官務堆積如山,徐三一回了城中,便馬不停蹄,召來心腹,一一安排置理。而這頭一樁事,便是破城之后,該不該按著“殺男不殺女”的原則,大舉屠城,從根源杜絕可能會來臨的大面積反抗;除此之外,由誰來新官上任,治理欒城,眾人也是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而在這兩件事上,徐三攻城之前,便已經下了功夫,有了決斷。 其一,但凡有反抗之人,無論是守城士兵,還是城中百姓,都可以將其當場擊殺,而不以殺人罪論處;巷閭之間,可相互監督,糾告有賞。 守城的大宋軍隊裝備先進,荷槍實彈,而欒城的金國百姓,哪怕有反抗之心,實力也是差距懸殊。如今早已不是純粹的冷兵器時代,體魄與力量更不再是決勝之關鍵,更何況大宋的這些娘子軍,個頂個的也是身強力壯,頗有一手,比起來自民間的反抗,反而是來自金國軍隊的反攻更值得憂心。 其二,徐三事先已通過昆侖奴的路子,在欒城中一一挑選,選出了幾個才高詠絮之人。這幾人皆是女子,識文斷字,頗有膽識,又都出身貧寒之家,與當地的世家大族毫無牽扯。 欒城城破之前,這幾人或是在城中教授女學,或是做些買賣營生,既熟悉城中境況,又因為臨近大宋,多少會說些漢話,對于這女尊之國也算是心生向往。 欒城日后由誰治理,這得由官家拍板決定,徐三充其量能做的不過是舉薦人選而已。但徐三選出這幾個婦人暫代要職,自然也有其深意——她要在金國境內,將國家間的、性別間的矛盾,偷換成階級間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