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棠梨,你藏什么呢?福壽膏可是好東西,快拿出來給大哥看看?!?/br> 棠梨怯生生地將背后的東西拿出來,柳雁歡看著那兩個煙泡子,許久沒說話。 “大哥要不要試試,自打生病到現在,也就這東西能讓我快活一些?!?/br> 柳雁歡劈手奪過那兩枚煙泡:“景芝,你聽哥一句話,這東西不能吸?!?/br> 柳景芝不解地偏頭看向他,表情里還帶了些童稚:“為何不能,這是大夫開的?!?/br> 柳雁歡皺眉道:“這東西抽多了傷身上癮,把煙給我?!?/br> “我不!” “景芝!”柳雁歡急了,直接上手去搶。 兩枚煙泡砸在地上,柳雁歡用腳狠狠踩踏,哪里能想到柳景芝會掙扎著下床。 三姨太馮蘊進門時,看到的就是屋內一片狼藉的景象。她唯一的女兒,僅僅穿了褻衣,披頭散發,香肩半露,兩只手還死命抱著柳雁歡的腿。 馮蘊驚叫一聲:“你們,你們在做什么?!” “娘,哥搶我的藥,我好難受,我要吃藥?!?/br> 馮蘊一看柳雁歡腳底下的東西,一下子急了:“好端端的,你搶景芝的藥做什么?” “這哪里是藥,這分明是毒??!姨娘,你到外頭去看看,哪個抽大煙的不是瘦骨如柴,只剩半條命的?你怎么能讓她抽這個!” “你胡說什么?這東西叫福壽膏,服后能讓人神清氣爽,現在好多小姐太太都抽這個,憑什么我們景芝不能抽?!?/br> 柳雁歡知道道理是說不通了,索性不再廢那口舌,直接上手去搶柳景芝手中的煙泡。 第17章 梅萼衣香 也不知柳景芝吸食這玩意兒已經多久了,總歸她氣力不如柳雁歡,一會子就東倒西歪地軟倒下去,嘴里還不住地胡言亂語。 眼見女兒被推倒,馮蘊哪里氣得過,不一會兒又跟柳雁歡推搡開了。柳雁歡也沒留力氣,一個使勁兒就將馮蘊推倒在地。 恰在此時,房門被推開了。 陳桂芳一瞧見這種情形,立馬驚慌失措地驚叫起來:“歡兒,我的歡兒,你這是怎么了?” 陳桂芳身后緊跟著柳明崇,馮蘊素日里是個恬淡的性子,今日怕是真的委屈了,見到柳明崇眼淚就沒斷過。 等丫鬟們將東倒西歪的馮蘊和柳景芝扶起來,馮蘊開始斷斷續續地數落柳雁歡的不是。 “我自問待雁歡不薄,可是景芝生病,他這個做哥哥的居然連藥都要搶。旁的我可以不管,可景芝的身子都虛成這樣了,我這做娘的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啊?!?/br> 馮蘊一向是極識大體的,這么多年來,無論柳明崇身邊有多少鶯鶯燕燕來來去去,她始終是一副恬淡的樣子。如今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板著臉,對柳雁歡說:“你,給我去祠堂里面壁思過!” 柳雁歡沒有再多說話,他知道無論他說什么,這個家里都不會有人聽,也不會有人信。 柳明崇要懲罰柳雁歡,柳景芝坐在一旁,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手里還拿著一枚煙桿子。 她的眉目間依舊清秀如初見,只是整張臉都染上了病色,看著蠟黃蠟黃的,再沒有當初的生氣與靈氣。 當柳雁歡跪在祠堂中,面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時,腦海中想的,卻一直是柳景芝那張死氣沉沉的臉。 從前關于大煙的所有資料,他都是從紀錄片或課本上得到的,而當他此刻真正接觸到時,真真覺著頭皮發麻,他甚至無法抑制心底那股隱秘的憤怒。 是以當他終于被放出祠堂,重建天日時,他一把揮開了想要前來攙扶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間。 他記得丫鬟口中的尤記煙鋪,是寧城最大的煙鋪之一,隨著心底的火氣越燒越旺,他做了個出人意料的決定。 當他推著一車臭雞蛋爛菜葉停在尤記煙鋪門口時,那些骨瘦如柴的老煙槍,全都看好戲般看著他。 此時的秦非然,正板著臉坐在煙鋪內。來來往往的煙榻上堆滿了人,無一例外都是雙目無神,一臉迷醉。 煙鋪老板尤卯丙在一旁腆著臉賠笑:“三爺,您嘗嘗看,這是今歲新進的高山云霧茶?!?/br> 秦非然一動未動。 一旁郭斌也擺著一張冷臉:“尤老板,咱們三爺有潔癖,您瞧瞧您這兒,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簡直就是五毒俱全,這些煙槍喝過的茶碗,你也敢拿到三爺跟前來?” “哎喲,三爺恕罪,三爺恕罪,下人沒眼色,開罪了三爺,還望三爺大人有大量。來人,拿嶄新的茶杯來?!?/br> 說罷又張羅著斟水,倒茶。 秦非然閉眼靠在椅背上,四周的人聲就跟蒼蠅似的,嗡嗡嗡嗡吵得他耳根子疼。他擺了擺手:“行了,別忙活了,有事兒說事兒?!?/br> “三爺,其實事兒就是這么個事兒,您看在稅款上頭,能不能幫忙減一下。我知道,您今年借貸出去的款項,有好些都成了無頭冤帳。遠的不說,就說這賈正霆,您就算把他送進了牢里,這錢的窟窿眼兒,您也堵不上呀。我不一樣啊,我只要將利潤分您一兩成,這窟窿不就補上了么?您看我們這一年到頭辛辛苦苦,也就掙幾個辛苦錢,可那上頭要稅要得太高了,您就不能體諒體諒?” 秦非然彎了彎唇角:“尤老板,這事兒我做不了主,稅款這一塊不歸我管啊?!?/br> “三爺說笑了,如今誰人不知道,三爺管的行當是最吃香的,大公子管著儲蓄,二公子外出留洋,誰管稅款業務,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尤老板,我知道你是個仗義的人,這事兒如果我能幫上忙,再怎么著也會給你方便,可眼下我是真沒辦法?!?/br> 尤卯丙的臉黑了。 “三爺,您這是半點面子都不給我尤某人啊,您可別忘了,秦家又不止您一位爺,這送上門來的肥rou您不吃,您猜其他幾位會如何?” 秦非然挑眉道:“你威脅我?” 話音剛落,煙鋪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大笑聲,偶爾還夾雜著一兩句叫好。 尤卯丙臉一沉,大聲喝道:“誰人在外頭鬧事?” 外頭的伙計聞聲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老爺,外頭來了個瘋子,穿得人模人樣的,可一個勁兒地拿臭雞蛋爛菜葉砸招牌?!?/br> 尤卯丙正愁有氣沒處撒,忙道:“走,出去看看!” 秦非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閉了眼在凳上假寐,直到他聽到一把聲音:“老子他媽就砸了,這害人玩意兒,早倒閉早干凈?!?/br> 秦非然猛地睜開眼睛,一旁的郭斌遲疑道:“屬下怎么覺著,這像是柳少的聲音?” 秦非然一拍桌子:“走?!?/br> 柳雁歡正砸得起勁兒呢,忽見店老板出來了,后頭還跟著一個“熟人”。 “槐墨?你怎么在這兒?”柳雁歡抬頭看了看那被煙熏黑了的招牌,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你抽大煙?!”柳雁歡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怎么?柳少被煙鋪坑了?這是上門找茬來了?”秦非然冷笑道。 尤卯丙本來還想親自解決那砸招牌的人,聽著秦非然話里的意思才驚覺,這兩人很熟?! “是啊,舍妹被這煙鋪坑慘了,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你也是這煙鋪的????!?/br> 秦非然很快發現了話里的端倪:“你meimei?” “舍妹如今病入膏肓,人鬼難辨,全拜這害人的煙膏所賜?!?/br> 秦非然很快意識到什么:“不是你在抽?” “老子抽毛線?你見哪個抽大煙的能像老子那么正常?” 秦非然的嘴角止不住就上揚了,他上前兩步,一把摟住柳雁歡的腰:“讓尤老板見笑了,雁歡脾氣不太好,以為我去那秦樓楚館找小姐,這不急著將我攆回家,所以才一時沖動,多有冒犯?!?/br> 柳雁歡懵了,尤卯丙也懵了。 感情秦三爺不抽那泡煙,原來是喜歡男人?尤卯丙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機密。 看著柳雁歡小白臉似的靠在秦非然懷里,尤卯丙覺得自己需要喝口茶冷靜一下。 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被強行摟腰的柳雁歡,他輕輕地挪了挪腰,僵著一副笑臉輕聲問:“槐先生,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雁歡,咱別鬧了成么,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也看到了,我真的沒去紅燈坊,也沒去找什么紅香綠玉,我可是來找尤老板談事情的。對吧,尤老板?” 尤卯丙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到秦非然的眼色,下意識答應:“對,對……” “雁歡,你都看到了吧?!?/br> 柳雁歡看著兩人一唱一和,立馬明白秦非然要自己配合他演戲。 他眼珠子一轉,臺詞順手拈來:“誰知道你是不是聯合了別人來哄我,要不是我找上門來,你還不曉得要在這兒待到什么時候呢,我瞧著你心里是半點沒有我的,但凡有一點兒,哪里會在這兒心安理得地待這么久?!?/br> 秦非然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明顯,尤卯丙看著那張笑起來如同冰消雪融的臉,心里又有了個絕妙的認知:秦三爺懷里這個小白臉兒,很得寵呢。 “哎喲我的祖宗,天地良心我每時每刻心里都念著你,哪有空想別人?你要真這么想,我可真的比竇娥還冤了?!?/br> “任你嘴上說出個花兒來,反正我是不信的?!绷銡g索性別過臉去。他還是第一次聽秦非然用那樣溫柔的語氣哄人,即便知道是逢場作戲,也難免紅了臉。 秦非然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你干嘛?”眼前陡然失去光明的柳雁歡驚叫。 “給你看個寶貝!” 等柳雁歡重見光明,就見眼前擺著一張票據。仔細一瞧,居然是泰和銀行1000萬法幣的支票。 他震驚地轉頭看向秦非然:“這……給……給我的?” “嗯,給你的?!鼻胤侨缓粗?。 “還生氣么?回頭我領你去元利洋貨布莊做幾身衣服,別氣了?!?/br> “不要衣服,我要香水!的皇室香浴。要知道那種摻雜了煙草的男香,才是人間絕色?!?/br> 柳雁歡興致勃勃地說著,毫無防備地,秦非然的臉就湊了上來,在他唇上如羽毛拂過般,輕輕地吻了一下。 在一片起哄聲中,柳雁歡失了神。 第18章 梅萼衣香 “好,都聽你的?!绷銡g聽見秦非然這樣說。 他捂著唇,怔怔地看著秦非然。 他看著秦非然笑著向尤卯丙道別,看著秦非然親親密密地摟著他,看著四周起哄的人群。 剎那間以為自己在做夢。 直到走至百貨大樓的門口,柳雁歡才幡然醒悟。 他猛地甩開秦非然的手:“你……你為什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