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柳雁歡從善如流地應道:“是孩兒錯了?!?/br> 正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響亮的笑聲:“父親,母親,孩兒下學回來了?!?/br> 柳雁歡順著聲音看去,就見兩個穿著黑色立領中山裝的年輕男子,一前一后進了門。 身量較高的那位想必就是柳家的二少爺——柳雁麟,而較矮的那位,則是四少爺柳雁均。 看到兩個孩子,陳桂芳忙迎上去:“回來了?可是餓了?快,快來吃飯?!?/br> 柳明崇臉上的怒色也收住了,只是不再往柳雁歡的方向看,專注問兩個小兒子的功課。 新式學堂不教四書五經,柳明崇對此很是不滿了一陣,覺得這變法變得,連祖宗的東西都丟了,對洋文一科,更是嗤之以鼻。 看著柳雁麟小心應答的模樣,柳雁歡樂得自在。 他魂游天外了一陣,忽然聽見柳明崇喊他,猛然回神道:“父親何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總是呆在后宅內院像什么話?既然你不愿上學,就到書局來幫忙,柳家沒有你這般好吃懶做的大少爺!” “老爺!”陳桂芳往柳明崇的碗里夾了一塊肘子rou,“歡兒還小,玩心重也無妨?!?/br> “慣慣慣,你就知道慣著他,都是你慣出來的破德性!”柳明崇將筷子往桌案上一拍,嚇得整桌人噤了聲。 滿座寂靜時,柳雁歡卻柔聲道:“母親說得對,孩兒的確還未做好準備,恐怕要讓父親失望了?!?/br> 說著,柳雁歡放下筷子,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離座起身。 對書局的事業,他并沒有興趣,面對陳桂芳明顯的防范,他也不想打破府中這種微妙的平衡。 他要做一件最要緊的事情:在柳景芝生辰前,將賀禮趕制出來。 柳家也算得上是寧城的書香門第,也有那文人雅士焚香的傳統,是以家中常年備有香材。 柳雁歡想為柳景芝,配出一味梅萼衣香,制成香囊當做賀禮。 然而手邊雖有些許香材,卻沒有制香、品香與用香的工具。 與現代發達的“某寶”不同,在柳府,柳雁歡只能自力更生。 柳雁歡忙碌了多日,這一天他拿著工具走到院子里,卻發現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一個人。 “景芝,你怎么在這兒?” 柳雁歡剛一開口,就見柳景芝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把手上的東西藏到背后去了。 柳雁歡看得分明卻并不揭穿:“怎么了?嚇到你了?” “沒……沒有……大哥,你怎么來了?” “我來做些小玩意兒?!?/br> 說著,柳雁歡取出工具,細致地打磨錘子,又為云母隔熱片鑲上銀邊。 柳景芝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和專注的神情,緊張的心情慢慢放松下來。 往昔她從來沒有仔細打量過柳雁歡,柳雁歡也嫌她性子悶,不愿與她多親近。 眼下這般對坐的光景,真是絕無僅有的。 柳景芝一高興,就把手中的書擱在了石桌上,兩手支著下顎,專心看柳雁歡忙碌。 干活的空檔,柳雁歡一抬頭,余光掃過書的封皮,就瞧見上頭“槐墨”兩個大字。 第10章 藍調時光 柳雁歡停下手頭的活計,目光停留在那兩個黑體字上,狀似不經意地問:“你認識槐墨?” 柳景芝慌忙把書收起來,飛快地看了柳雁歡一眼:“我……我只是喜歡看他寫的書?!?/br> “他寫的書?我看看?!?/br> 柳雁歡看了眼那素色的封面,緩緩翻開。 竟然是一本破案小說。 那個槐墨,是個偵探小說作者?感情他替人斷案,都是為了給小說找素材? “他寫的書好看么?” “好看,他常出書,市面上非常暢銷,可爹平日里不讓我看這些的?!?/br> 柳雁歡看著柳景芝微垂的腦袋,食指壓在唇上,輕聲道:“放心,哥替你保密?!?/br> 送走了meimei,他看了眼手中的清單,將需要的原料都記在紙上,打算尋一藥鋪將冬日里缺的材料補齊。 走到鬧市口,才發現往日門庭若市的賈家藥鋪,此刻卻大門緊閉,門上還貼著封條。 門口偶有三兩路人,對著藥鋪指指點點。 柳雁歡截住路人問道:“這藥鋪是怎么了?” 路人哂笑道:“你還不知道呢,這藥鋪老板被抓到牢里去了?!?/br> “牢里?”柳雁歡難以置信,“可知是什么緣故?” “聽說,是因為借了秦三爺的錢還不上,給巡捕帶走了?!?/br> “秦三爺?”柳雁歡接著問,“那是誰?” “不是吧,你連秦三爺都不知道?”路人看著柳雁歡,像是在看個怪物。 “泰和銀行聽說過么?華國三大銀行之一,就是秦家的產業?!?/br> 那人指了指鬧市口中心的位置:“看,那就是泰和銀行。在街上做買賣的,都想在泰和銀行旁邊占上一席之地,好跟秦家套套近乎,將來要是有個萬一,也有個借錢應急的去處?!?/br> 柳雁歡看著泰和銀行前密集的人流,才猛然間意識到,在金融業發達的21世紀,人們將錢存銀行做投資,已經是很普遍的事兒了,可在這個時代,像柳家那樣的傳統家族,顯然還不能接受銀行的存在。自家設著賬房,錢存在自家的賬房里,每月買進賣出和所取所需的數額,都在自家賬房里清算。 “秦家兄弟三人,前兩個是一個媽肚子里出來的,名正言順的秦家嫡公子,大公子管著儲蓄的業務,二公子留洋未歸,而那庶出的秦三公子,管的是借貸業務?!?/br> 柳雁歡聞言默默點頭。 “秦家從前帶著些背景,干的是高利貸,家中武堂養了一批催債的。要是欠債不還,先把手腳斷了,再將雙眼挖去,碰上骨頭硬的,就將家人綁了,總歸使盡一切手段逼著人還錢?!?/br> 柳雁歡聽著都覺得背后發涼:“現在還是如此么?” “哪能啊,現在可是新朝,秦家人說了,要做守法公民,轉做正規銀行了。不過秦三公子接手的攤子,才是原來秦家的老本,這三公子雷厲風行、手段了得,得罪他的人都討不了好,是以他雖然年紀不大,買賣行里卻尊稱他一聲三爺?!?/br> 柳雁歡想著當日賈老爺的做派,只覺得這獄下得相當好,連帶著秦三爺的形象也變得可愛起來。 他心情頗好地去別家藥鋪買了二錢丁香、一錢白芷,而后直奔那香具店。 一進門,就見店伙計在擦拭著案板。 “客官,您是第一次來吧,咱們這兒有上好的香品,您瞧瞧?!?/br> 柳雁歡環視一周,古樸的香具店中,除了他,還有另一位穿著黑色皮衣的客人。 聽見伙計的聲音,那人轉頭瞧了柳雁歡一眼。 老板獻寶似的將一罐香丸打開,遞給柳雁歡:“您看看,這是小店新近配的‘蘇內翰貧衙香’?!?/br> 柳雁歡嗅了嗅,輕輕地搖了搖頭。 “可是味道不合心意,您再看看這……” 柳雁歡指著那蘇內翰貧衙香說:“里頭的白檀有些焦了,乳香與酒同煮的火候還不夠?!?/br> 伙計一聽,臉色立馬僵了三分,賠笑道:“客官原來是行家,倒是小店班門弄斧了,不知客官此來,是想要什么?” “爐子?!?/br> “是木質的還是瓷質的?” “成色好的銅爐?!?/br> 伙計輕呼了一口氣:“客官如此篤定,想必已有了主意,不知看上了小店的哪一款爐子?!?/br> “那個?!绷銡g抬手指向柜臺案板上的一只雙耳三足瑞獸銅爐。 “這個?”伙計的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 “怎么,有問題么?” “這個爐子,是我家先生先瞧上的?!?/br> 柳雁歡聞言轉身,就見身后的黑衣人正盯著他。 此時,二層樓梯上,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秦非然穿著襯衫西褲,腳上一雙利落皮靴,緩緩走到柳雁歡跟前:“柳少爺,這么巧,又見面了?!?/br> 柳雁歡眉頭微蹙,不著痕跡地退后了一步:“是你想要那個爐子?” “是啊?!?/br> 每次見到這個人臉上的笑容,柳雁歡總覺得從里到外都透著虛偽,讓人恨不得將他的面具撕下來。 “不知先生要多少錢才肯割愛?” 秦非然的眼神明目張膽地打量著柳雁歡細白的頸脖和挺直的腰背。 “我說過,我不缺錢?!鼻胤侨坏纳ひ衾飵е唤z笑意。 “那你要什么?” 話音剛落,一張俊臉忽然在柳雁歡眼前放大:“一枚香吻換一個爐子?!?/br> “登徒浪子!”柳雁歡一抬腳,踩在了秦非然那上好的皮靴上。 第11章 藍調時光 柳雁歡用了十成的力道,可憐那靴子,好端端地就挨了一腳,表面落了一層灰。 秦非然卻分毫未動。 柳雁歡抬眸看向秦非然,男人的五官就跟濃淡相宜的水墨畫似的,好看得過分。 可那冷硬的曲線,卻讓柳雁歡直覺,眼前人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