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唉,把你桌子挪一下,我們過?!崩喜滔眿D說。 瞿嘉一指馬路,該走哪您走哪去,然后繼續擦他的桌子。 “算了,不跟你小孩兒一般見識?!崩喜滔眿D也沒想惹事生非,把車窗升上來,才升到一半,這眼尖的一眼看見桌上坐的是哪位。 “王、貴、生!……哈!”老蔡媳婦一樂,“又是你?!?/br> “吃串?”王貴生回頭,在桌邊很豪放地敞腿一坐,“過來一桌吃啊?!?/br> “拉倒吧你……你自己吃吧?!崩喜滔眿D冷笑,“我還嫌不干凈,我怕拉肚子?!?/br> “是,您一家子現在是高級人兒,吃不慣老同事老街坊這一口?!蓖踬F生瞅著這位熟人,“也不住咱們廠分給你的房了?聽說搬到燕莎旁邊大別墅了?” “王貴生你少提這些?!崩喜滔眿D道,“牛羊rou一股腥膻的,我原來就吃不慣?!?/br> “帶腥膻的才好吃,才香呢?!蓖踬F生說。 “你就是奔著這股腥膻味兒來的吧?”老蔡媳婦嘲諷道,“三天兩頭就往‘五芳’這個店里跑,你算干嗎的?你是店主么?” “老子是店主家屬行不行???”王貴生很渾地一樂,仰脖兒喝掉了半瓶北冰洋。 “呵呦,”老蔡媳婦皺眉,“你是‘家屬’?說話可真夠老不正經的!” 倆人在堵車的三分鐘內閑著斗嘴,越斗越歡,聲音就越來越大。瞿連娣在窗口盯半天了,實在沒憋住,撩下rou串就出來了。 斗什么呢? “我怎么老不正經了?”王貴生說。 “你跟瞿連娣老不正經,廠里熟人都怎么說你們呢?!崩喜滔眿D嘟囔著。 “老子單身離異,她也單身離異,都單身我倆搞對象怎么不正經了?”王貴生歪著頭大聲說。 “……”瞿連娣用圍裙擦擦手,一聲不吭又趕緊往回走。 “哎你別走,你給我回來?!蓖踬F生叫住瞿連娣,勾了勾手掌,“那誰媳婦,不然我今天跟你正式介紹一下,這,我對象?!?/br> 周遙仍然坐他板凳上,瞿嘉就坐在旁邊臺階上,兩人坐成了一對雕塑。 兩人一模一樣表情,半張著嘴看著。 “老子現在,是她男、朋、友?!蓖踬F生對老蔡媳婦一樂,“行了吧?” “喝瓶北冰洋都能喝高了……”瞿連娣臉上不太好意思的,“發什么瘋啊你?……”甩開手趕緊走開了。 老蔡媳婦臉色也不自在:“你倆真般配,挺好,sao到一窩去了?!?/br> “老不正經的是你,你和老蔡你們兩口子吧?”王貴生今天確實未飲先醉,眼眶發紅,逮著機會亦是借題發揮,“老蔡在廠里兢兢業業這么多年,人不錯,晚節不保讓你這婆娘給拐帶壞了,帶溝里去了! “你坐這輛車怎么來的,你那大別墅怎么來的?”王貴生把汽水瓶子往桌上一摜,“你閨女真嫁給香港大老板啦?……就你這愛顯擺的排場,喜糖發了嗎,婚禮吶?你們家辦事兒了嗎?” 周遙和瞿嘉都聽傻了。 毛兒沒長全的半大小子,不諳世事太過天真,頓時覺著自己真幼稚,以前好像都沒聽說過這種事。 “嫁個屁啊,在我們這些老家伙面前擺譜牛氣,誰不知道你們家的sao事兒?挺個大肚子嫁都沒嫁出去呢?!蓖踬F生很不厚道地甩出真相。 老蔡媳婦面色通紅,氣爆了,揭下貴婦的面具,隔著車窗大概是又扔了什么東西,想讓老王閉嘴。 老王閉嘴也沒用了,華服已被無情地揭開,底下藏的一群虱子全跑出來。 “我跟瞿連娣我倆單身談個對象,我們倆光明真大不怕人說!”王貴生點上一根煙,“您那位香港姑爺離了嗎?就沒可能離么,你們家是人家二奶都不止了吧,三奶、四奶吧?丟人不丟人?!” 話不投機,半句都多,早已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變革與改制就是一道殘酷的分水嶺,在原本鐵板一塊的工人群體之間割開無法彌合的裂痕。這道裂痕逐漸分裂,鐵板就裂成兩塊大陸,越漂越遠,不可能再融合。 分流的人群也漸行漸遠,大家終究選擇了不同的道路,走不回來了。 各桌的食客哄然喧嘩,有人喊“真丟人”!也有人喊“開著您的大奔快滾蛋吧!” 奔馳房車噴著尾氣,在暗夜里劃出依哩歪斜的倉皇的印跡,在一行路燈的注視下落荒而逃…… 老王出馬,一人就頂一家子,三句兩句就把瞿連娣在廠里多年的老冤家斬于馬下。 周遙估摸著,蔡大大家的媳婦,應該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在“五芳”小吃店附近出現了。下回再路過也會堅決繞道吧,撞見誰也不敢再撞見老王同志。 第83章 老板娘 那晚在“五芳”小吃店門外發生的熱鬧, 店里其余幾位職工也都看見了。 “五芳”既然是五個女的開店, 就還有四位, 都有家庭有孩子。只不過家里男人都沒本事,沒錢。, 病癱在床的,懦弱無能的,還有整天就出去打麻將輸錢、每晚回家不是往家掙錢而是從家劃拉錢扔出去的, 總之都很沒用。 下午和瞿連娣一起做面點的師傅名叫張蕙藍, 瘦瘦長長臉, 是從食堂下崗過來的炊事員,手藝沒得挑。 “瞿師傅,你對象兒挑得不錯?!睆堔ニ{低頭揉面。 “誰對象兒啊, 愛耍瘋的,我都懶得理他?!宾倪B娣也低頭揉面。 “這就夠好了,”張蕙藍說,“男人勤快能干, 又知道疼人, 還挺護著你,不慫,這就不錯了……比我家那位都強?!?/br> “你覺著……不錯???”瞿連娣垂著眼問。 “我覺著不錯?!睆堔ニ{也垂著眼,“不過我就是外人, 這事要問你自己,問你們家瞿嘉的意見?!?/br> 瞿嘉,唉。 兒子好像已經表過態了? 瞿連娣一抬頭:“誒?” 張蕙藍也一抬頭:“啊, 來啦?” 穿一條微喇牛仔褲和緊身恤衫的女生就站在窗口外面,一頭波浪大長發,頭頂夾個紅發卡,身材玲瓏有致,非常漂亮。這就是夏藍。 “作業寫完了,過來幫您干活兒?!毕乃{把書包一甩。 “別干了,回去吧?!睆堔ニ{說。 “瞿阿姨好?!毕乃{目光提溜得已經轉向瞿連娣,“瞿嘉呢,待會兒過來么?” “誰知道他過來不過來?”瞿連娣實話實說,“我讓他別來,我說了也沒用,他反正從來都不聽我的!” 張蕙藍就笑,說你們家瞿嘉是真個色,真有主意。 夏藍心里也很有主意:“我做兩盤燒餅再走!” 夏藍現在和瞿嘉同班了。 誰也沒有刻意要調換成同班同學,就是學習成績一般,數理化都比較磕磣。每次考試,理科這幾門一律就是30分往上,50分封頂;碰巧能上60是選擇題蒙對的命中率比較高,假若上75分一定是哪回考試的卷子泄題了。 被迫的,也沒得選了,兩人都報的是文科班。 期中測驗,年級教學組長不怕死地給他們上了海淀區的綜合卷子。 可是學生們都很怕死啊,老師卻還嫌他們掛科掛得不夠慘烈,海淀的卷子怎么可能及格呢! 瞿嘉做數學試卷做到一半,直接把卷子翻面兒扣了,后半堂課他就趴桌上補覺,睡過去了。 交卷時刻全班“啊”得一聲,陷入此起彼伏的長吁短嘆。瞿嘉左手邊的男生說:“唉,果然就是一個死,壯烈了?!?/br> 右手邊男生說:“瞿嘉你牛逼了,你半個小時就都做完了嗎,你就睡了?” “我半個小時審完了題,然后睡了?!宾募握f。 周圍幾人都笑,說你真牛,死得痛快。 后面一門測驗是政治,好歹是文科了。開考之前,夏藍從位子上回頭,遞給瞿嘉一盒清涼油:“抹太陽xue,讓你醒醒?!?/br> “……”瞿嘉接過,“謝謝啊?!?/br> “這回別睡了,政治聽說是你強項么?”夏藍說。 “我沒強項?!宾募巫旖且宦?,“思想政治、馬列主義……怎么可能是我強項?!?/br> “是啊,我也納悶呢?!毕乃{笑開了,“你上回竟然政治考了最高分,思想政治、馬列主義、社會收入分配、為人民服務……怎么可能是你‘這種人’強項!” “你覺著瞿嘉是哪種人???”左手邊男生沒話找話。 “我覺著瞿嘉就是那種,特別正經,面貌正派,遵守學校組織紀律,從不遲到早退曠課違反校風校紀,咱們年級教導主任最喜歡的親兒子,從來就沒在校內外打過群架鬧過事的同學?!毕乃{也轉著圓珠筆說。 半個班同學聽到那句“教導主任的親兒子”就都起哄笑了,總結深入而全面。 教導主任親手簽發過“嚴重警告”處分通知單的兒子。 靠……瞿嘉對夏藍點點頭,行,你。 他們班教室最后一排,坐的是幾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生。 而倒數第二排,就是一米六多、一米七的幾個高個兒女生。所以,夏藍就坐瞿嘉前面一排,斜前方位置。 放學,去教學樓前的小廣場,這個禮拜瞿嘉小組長負責升降旗。 他鼓搗眼前的兩根麻繩,覺著不對勁,抬頭使勁看了一眼,cao……思想政治強項的瞿嘉同學,你忒么今天早上就把國旗升倒了嗎! 真不是故意的,他早上升旗時候就沒睡醒,閉著眼就把旗子升上去了。 瞿嘉很唾棄地罵了自己一句,趕緊倒騰繩子。 夏藍單肩背著書包,經過,徑直過來,就笑。 “笑什么?”瞿嘉皺眉。 “早上我就發現了?!毕乃{說,“國旗升倒了?!?/br> “你沒告訴我?”瞿嘉說。 “反正都忙著考試,我就看你自己什么時候能發現!”夏藍嘲笑道,“年級主任竟然也沒發現,不然肯定罵你?!?/br> “沒義氣的?!宾募螐谋亲永锖叱鲆宦?。 “跟你講什么義氣?”夏藍迎著風一笑,“瞿嘉你對我有義氣么?” “我靠……”瞿嘉低聲道,“倆繩纏一塊兒了?!?/br> “你笨么!”夏藍過去幫他擇出那兩根麻繩,把國旗降下來了。 紅色國旗迎風招展,沿著旗桿緩緩降下,降落到眼前時,正好一陣風過,把旗子吹裹到夏藍身上,一下子就包住了。紅綢面料鮮艷奪目,一裹就裹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瞿嘉垂下眼,臉上沒什么表情,就沒多看一眼。 他缺覺犯困,眼睛累著呢看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