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腰過去了,胯沒過去……瞿嘉就扒著墻直接旱地拔蔥,往墻上拔了兩步,翻過去了! 周遙看得呆住。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這樣有胸大肌和小翹臀的身材,是真的塞不過去。 他也不敢喊叫,眼睜睜地目送瞿嘉一路沖下站臺臺階,像飛一樣。 戴紅箍的檢票員也瞅見有學生逃票,跑下去追。 周遙于是緊跟那位戴紅箍的,低喊一句“有人逃票”,也溜進去了…… 黑暗的隧道內傳出隆隆的轟鳴,地鐵列車飛速進站了,向著光明一路駛來。站臺大廳寬闊而深遠,天頂非常的高,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燈火明亮。 穿白色羽絨服的女孩兒,在一片灰色背景板和相貌平庸的路人中間,其實非常顯眼。葉曉白容貌出眾,被地鐵通風口吹起的發絲都是美的。 聽著鐵軌“咔咔”的轟鳴,葉曉白雙手插著衣兜,安靜地往前走去。 列車的頭車廂向著明亮的大廳開過來,而她向著漆黑的涵洞走過去……人生的光明與黑暗,仿佛就是一念之差,一步之遙。 瞿嘉大喊了一聲,撥開人叢,逆著行車方向和大撥的人流奔跑。 繞過大廳柱子,跨過障礙物。 再跑,瘋狂地跑! 車廂外側堅硬的外殼幾乎就是貼著他們兩人撞過來的。 瞿嘉大約是一把抓住了葉曉白靠近鐵軌站臺的那邊肩膀,連衣服帶人緊緊扯住,側身摔在地上。 摔得相當重,倆人半天都沒爬起來,趴在地上不動…… 剎車,叫喊,最大的那嗓門是周遙喊出來的,眼瞅著瞿嘉迎著車撞上去。 許多人奉上遲來的驚呼與圍觀,都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兒呢。那一瞬間天花板上的燈火亮得刺眼,把恍惚的人喚醒了。 當然,也可能是摔醒了。 周遙從后面抱住葉曉白,先把人往后拖了二十步,這回抱著都不敢撒手。 他一手也抓住瞿嘉,剛才嚇死了。 “瞿嘉你撞到車了嗎?……你磕哪了?!”周遙腦子都懵了,眼眶爆紅,真的嚇壞他了。 “沒有,沒事兒?!宾募蔚吐曊f了一句。 真撞到他他就掛了。 瞿嘉大概是哪兒被擦了一下,額頭明顯浮現一塊青,沒站起來,半趴半跪著把女生挪到站臺中間。 曉白,你被這一下撞醒了嗎? 曉白,你剛才是真的想要跳下去嗎? 葉曉白看著他們兩個,回復血色,也沒有太多悲傷到不能自已的表情,只是眼淚如失禁一般,止不住地表達出真實情緒。她搖頭:“沒有……我沒有,我不想跳下去?!?/br> 曉白,我們回家吧。 “對不起……”葉曉白輕聲說,“我沒想出事,我就是,太難受了……撞到你們了嗎,對不起?!?/br> 周遙把葉曉白扶起,倆人都沉浸于死里逃生的恍惚,后來他這一路就很有擔當地一直撐著女孩兒,送去醫院。 他撐著葉曉白就沒法拉瞿嘉了,一回頭,這人還在地上坐著,又把他心疼壞了。 結果,瞿嘉這個逃票闖關的不良學生,是被地鐵站的工作人員架著,一邊臭罵他一邊問“到底撞到沒有啊傷哪啦”,也給送醫院去了…… 當日,原本是葉家父母攜著女兒去到一位同事友人家中,體體面面地登門做客。女兒漂亮、出色又有氣質,大家閨秀亭亭玉立,帶出來很拿得出手,在她們學院里都屬于出了名的“優秀子女”“未來名校高材生”,和周遙是齊名的。 席間飯后,大人還讓葉曉白彈琴。 做父母的但凡受老天眷顧養出不錯的子女,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天賦基因與后天教育妥當的結合,也就難以免俗地喜歡這種當眾作秀的才藝表演,享受旁人的圍觀稱贊并引以為傲。 葉曉白在長輩們的眼皮底下彈了琴,當場并沒有任何激烈言辭或者反抗行動。但這并不代表內心一絲一毫的順從,她隨后就在大人沒注意的時候,走出了那家的家門…… 葉曉白應該是也打過電話,只是那天不巧,唐錚跟老王去通州了,從通州那邊拉貨,挺遠的,開了幾輛大卡車過去,就沒在城里,沒有能夠接到電話。 在去醫院的路上,葉曉白對周遙說:“你還記得那位日本男生么,他竟然給我回信了?!?/br> “被唐錚一巴掌扇到花壇里的那個?”周遙問。 “對,就是那個男生?!比~曉白說,“我心里非常難過的時候,也沒人能說,特別憋悶,思來想去好像只有這個人能說,總之隔著一片大洋永遠都不會再遇見對方,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我就給他寫信,在信里講了全部的故事。 “結果那男生真的回信了,他寫了很長很長的一封信,中文英文和日文符號夾雜,看得出來挺用心的,也說了很多心里話,還為我加油。 “他在信里說:那時在中國有幸見到你,當時就很喜歡你,然而得知你已經有心愛的男孩子,他很帥氣,我也很為你感到高興,希望你能夠加油,障礙和挫折只是一時的,請不要放棄,將來一定一定可以和喜歡的男孩在一起,我在遠方祝福你啊,讓夢想成真吧!” 周遙聽著:“……那個日本男生是這么說的?” 葉曉白點頭:“是啊,他就是這樣寫的?!?/br> “你很意外嗎?”葉曉白臉上滑下一大顆眼淚,“一個萍水相逢沒有多少情誼的男生,都能給我幾句暖心安慰鼓勵的話。我自己的家人,爸爸mama,他們永遠、永遠都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永遠不會說,祝福你啊,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吧,讓夢想成真吧?!?/br> “……” 當天周遙在醫院忙壞了,一心二用,陪著葉曉白,又極度擔心瞿嘉有沒有磕著腦袋傷大了。 瞿嘉推開周遙的胳膊:“我沒事兒,你陪曉白去,我自己掛個號就行?!?/br> 也就一會兒工夫,葉家的父母親戚朋友,一個團的人馬趕到醫院,也是面目凝重步履匆匆。 葉曉白母親的臉上,終于還是暴露了一個做母親的應有的焦急和憂心忡忡,遠遠瞅見人,碎步一路小跑就過來了。 這是周遙主動打了電話,還是把曉白的家人叫來。 瞿嘉遠遠瞅見那家人來了,而且竟然還有周遙mama,也來了。 瞿嘉別過臉去,扶了一下自己的頭:“我先走了?!?/br> “哎,嘉,頭疼么?”周遙急得說,“難受么你別自己亂跑,我陪你!” “不想見那些人?!宾募卫淅涞貟佅乱痪?。 瞿嘉沒跟任何家長、長輩的打招呼,站起來扭頭就走了。 俞靜之確實也來了,遠遠可能看到瞿嘉走路姿勢晃悠,瘸著,極為關心地多看了兩眼,沒做聲。 瞿嘉跟周遙mama現在也沒仇怨,他不想見的并不是俞老師。 周遙其實也不想見那些人,心里不舒服。 瞿嘉是肯定不會打電話叫他mama過來醫院,這種事,都沒法向家長解釋這是搞什么呢把自己磕得滿頭包、一身青。是爺們兒的就自己扛了。 他就一個人慢慢騰騰地走,穿過很長的樓道。 有中國特色的大醫院,人、太、多、了! 人流洶涌,充塞了樓道,涌過來再涌過去,誰也不會謙讓誰。電梯門口擠著好多輪椅和擔架,水泄不通,都等著往里抬呢。 瞿嘉瞧了一眼電梯門口被擔架隊伍堵塞的陣勢,一手扶著墻,又轉了回來,只能走樓梯了。 頭確實有點兒暈,就從三樓下到一樓這段距離,他中間歇了一趟,就坐在樓梯一節臺階上,呆坐著,忍痛。 他先下到一樓,給自己掛了個號。他也沒帶身份證和病歷本,只能無知無畏地拍出一張學生證。人家看他是學生,讓他去急診室涂藥包扎一下。 隨后就是漫長且無聊的等待,頭昏腦脹等著叫號。 心里還想著周遙呢。 好學生周遙今天估計是回不來了,這會兒一定被一群和藹親切的長輩,摸著大頭噓寒問暖,然后聽從兩家長輩安排,為葉曉白陪床削水果呢……這事都不能怨周遙了。 家長們從一開始不就是這樣期盼的嗎,不就一直這么撮合的嗎?只不過幾只小猴子都不聽話不安分守己,全都不按規矩配對兒,簡直膽大包天肆意妄為,所作所為無異于砸了天庭,當眾扇了父母的臉。如今的后果與現實,也是教訓慘痛,一地雞毛…… 醫生護士見著這學生傷號,診療室內又是一陣驚呼,身上弄成這樣,你撞哪了,你撞什么東西了,你撞地鐵列車了? “也沒有,沒撞上吧?”瞿嘉扶著頭說。 “幸虧沒撞上,太陽xue上一塊青。真撞上了你腦袋還能在???”護士jiejie幫他包扎頭部。 “趕緊去拍個ct!”護士jiejie又兇他,“你得去拍片子,看看有沒有腦損傷!” “ct在哪兒拍么?!宾募熙局?,一臉迷茫,就很少來醫院,不認識。 “上樓,三層,過那個樓道,一道小門,拐過去,左手邊第三個屋子……找不著?找不著你看路標啊,你家長呢?”護士問。 “……”瞿嘉一臉犯呆的表情,“哦,我知道了?!?/br> “沒人陪你看病???”護士jiejie扶他一把。 “有人陪,他有人陪!”某人跑得很急,終于找到急診樓道,推開半掩的門就進來了。 瞿嘉瞅著這位。 才來啊。 “他的家長來了?!敝苓b虎著臉闖進來,“我就是,我陪他來的?!?/br> “照ct是么,我帶你去?!敝苓b麻溜兒地架起瞿嘉一條胳膊,攙扶著腰,“我也不認識在哪,我扶你過去找?!?/br> “你不是陪葉曉白呢么?”瞿嘉小聲嘟囔。 “臉都磕花了,還找茬跟我鬧別扭???”周遙反問。 “沒別扭?!宾募伟櫭碱^,“我身上鋼筋鐵骨我摔不壞,你不用管我?!?/br> “我也不用管她,一群家長圍著呢,哪用得著我啊,我多礙事么!”周遙說。 “你mama在那兒呢,你回去吧?!宾募翁嵝?。 “呵呵……”走到樓道里,周遙終于迸出笑模樣,表情詭秘,突然貼近瞿嘉的耳朵,“我媽讓我來照顧你,讓我陪你看??!” “扯淡?!宾募畏艘幌卵燮?,不信。 “真的,不然你現在就過去,再求證一遍,我媽還在那邊診室呢,你去問她?”周遙說。 “你媽腦袋也磕昏了吧?”瞿嘉說。 “去你丫的!”周遙噴他,“有種你對著我媽說這話!” 瞿嘉也樂了,可不敢,好怕怕的呦。 兩人對視,笑了一下。 “我看那邊好多人都坐輪椅,你要不要輪椅呢?”周遙又開始啰嗦,“我去幫你租一個,我推著你?!?/br> “本來是想弄一個坐著?!宾募握f,“你來了你就是輪椅,我現在想坐你身上,給你底下安幾個轱轆,讓你轉著走?!?/br> “你坐,借你大腿,待會兒讓你坐個夠?!敝苓b小聲說。 心底一塊陰霾未散,渾身都還疼著,卻總能苦中作樂,倆人還能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