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周遙作了個揖:“回回回!一定回!聽敲鐘!我就出去放個炮,我看看放花?!?/br> 俞靜之在他關門瞬間喊了一聲:“有姜昆唐杰忠相聲,有趙麗蓉的小品!你最愛看的……” 周遙現在哪還顧得上誰誰的相聲,誰的小品?他飛似的就沖下樓了…… 周鳳城坐在沙發上,小聲問:“遙遙剛才說他要出去找誰去?” 俞靜之說:“他找誰,能告訴咱倆?” 周鳳城問:“都這么晚了,那他是干什么去?” 俞靜之說:“八成就是……哎,看猴兒去了?!?/br> 如今,就連理工科出身的情商為負的老周同志,對這句暗號都秒懂了??春飪喝チ藛h。 兩口子坐在沙發上剝橘子嗑花生,看著小品相聲,腦子里琢磨著寶貝兒子不知在哪條大街上灌西北風呢,守歲的一晚上也就這樣晃過去了。 …… 周遙坐到東單那一站,才想起忘了問瞿嘉:是在站臺碰面還是在出站口?瞎了。 沒法兒即時聯絡,他怕瞿嘉就在出站口大街上傻等他,趕緊跑上去了。 跑出站口,寒冷的北風驟然裹住周身,真冷啊。周遙驀地停住腳步,定定地瞅著前來赴約的那位老伙伴。他的眼一下子就發燙了。 除夕之夜的北京城,這條大街上,除了崗哨亭子里值勤的民警,哪兒還有幾個人??? 已經沒有行人了,十里長街都空蕩蕩的,往左看,往右看,都是華燈璀璨,一派燈火通明。瞿嘉就站在那里,路燈下面,極為顯眼的地方,張望著,回頭一眼也看見了他。 長街百米之內,就只有他們兩人。整座城市,好像就是為他倆點亮了所有的燈火。 瞿嘉也一笑,大步走過來,就跟獻哈達似的,直接遞上一條大厚圍巾:“我媽給你的,就知道你又不戴圍巾?!?/br> 瞿嘉把圍巾給周遙兜頭蓋臉一圍,周遙一下子就暖了,心里也高興:“你媽真好,幫我謝謝她?!?/br> “你自己去謝?!宾募未竭吢冻鰝€小表情,“親手給你織的,你現在待遇跟我差不多了?!?/br> 周遙得意一樂,小爺就是招阿姨們稀罕。 冷風一吹,他又問:“這么冷,你剛才不在站臺里等我?” 瞿嘉說:“不知道你在哪,怕你在大街上傻等呢?!?/br> 周遙笑著:“那,咱倆是要去哪兒?” 瞿嘉低聲說:“不知道……我沒想好去哪……隨便去哪唄……” 倆人就在街燈下面對面站著,都雙手插兜縮成個猴樣兒,端詳對方這張臉。鼻頭迅速就凍紅了,呼出一團一團白氣,彼此只有鼻息間是最熱的,是guntang的,不由自主就靠近了,鼻尖幾乎碰到,就貼著互相取暖。 然后,凍得哆哆嗦嗦的看著對方傻笑。 瞿嘉垂下眼睫,眼神和喉頭都在抖動,分明是想說什么,但憋了一會兒沒說出來。 不擅表達,沒表達過,怎么說呢。 周遙也憋了一頓話,神情閃爍,嘰歪了半天也沒說出來,眼神飄向遠處的地鐵站口:“東單這站,離王府井可近了,咱倆也可以去逛王府井……不過店都關門了吧?!?/br> 瞿嘉說:“這站近?應該沒有西單到復興門近?!?/br> 周遙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提議:“你覺著,你這站坐地鐵過去,我跑過去,咱倆誰快?” 瞿嘉詫異地瞅他:“當然是地鐵快?!?/br> 周遙說:“沒準兒是我跑過去更快,咱倆跑一個比比,看誰快?” 他心里壓抑著,也澎湃著,盯著瞿嘉同樣火熱撩人的一雙眼,覺著瞿嘉那雙細長的眼睛性感極了,帥極了。突然瞬間的想法,他那時就在心里默默地許了一個愿望,讓運氣再幫他增添幾分無畏的、勇往直前的勇氣。希望幸運光顧,勇氣就在今天,為了我們兩個! 瞿嘉埋在羽絨服下面的身體也在劇烈起伏,呼吸急促,直勾勾地盯著周遙:“成,跑一個,看咱倆誰快,沒準兒我比你快我贏了呢?!?/br> 周遙撤后一步:“肯定我快,你下站臺吧?!?/br> “等會兒,”瞿嘉又說,“我跑,你下站臺?!?/br> 瞿嘉大聲道:“你忙忙叨叨的過路口猛跑不安全,我比你路熟,你再跑丟了呢……我跑上邊兒!” 瞿嘉當仁不讓地拿手一指,你下去。周遙擰不過對方,只能選擇跑站臺了。 倆人瞪著對方那眼神都虎視眈眈的,唇邊帶著笑,卻又一本正經神情緊張蓄勢待發,都憋著一身洪荒之力。各自朝一個方向,周遙喊了一聲“跑”,瞿嘉箭一般就躥出去了,向著王府井站的方向,拉開架勢開始瘋跑了! 周遙扭頭沖下臺階,進到地下通道內,瘋狂地飛奔。四周空無一人,通道內就是他一人狂奔的腳步和幾乎癲狂的呼吸聲…… 他當時就是自己跟自己打了個賭。他對嘉嘉準備了足有五千字的告白書,想說“我這些年都想念你,我特別特別喜歡你,我想跟你談戀愛,想跟你很親密很親密的那樣,以后我們倆就一直都在一起,不分開了,你愿意嗎?” 這許多的話,在他腦子里翻來覆去憋半年多了,他像個蠢貨傻瓜一樣說不出口,也快要憋瘋。 假若他能跑贏瞿嘉,他就把攢了幾個月、幾年的這篇五千字心情感想,給那小子一字不漏地背出來。 今晚若是跑不贏,咋辦呢? 那還表白不表白了?老子的勇氣呢?! cao,他媽得一定就要跑贏啊啊啊—— 周遙沖到賣票窗口,喊了聲:“我買票買票!” 買票那阿姨端著個大茶缸子遛達,站起身不知要干嗎去,被他叫回來。周遙心急火燎地掏錢,拍出十塊錢。 “有零的沒?你拿零的?!笔燮眴T說。 “沒零的啦?!敝苓b趕忙說。 “零錢都碼好了入賬了……”售票員垂著眼皮嘀咕,著急下班,“你找找零錢!” 周遙這急的,啊,剛才忘了管瞿嘉要零錢。 他一回頭,下方站臺的隧道里傳來鐵軌的“杠杠杠”的顫動轟鳴聲。他急著說:“您您幫我找個零兒吧……哎,算了,您賣我五章票不就行了么!” 一趟列車呼嘯著進站了,周遙幾步過去,單手一撐,從檢票閘門上方躍了過去! 檢票的立刻吼他:“怎么回事?學生,你刷票啊,機器還要點你人數呢……” 周遙被迫又蹦了回來,刷票重新過閘門。幸虧這一時代的地鐵閘口還沒有搞大規模安檢,不用全身上下過x光機,就已經把周遙急上火了。 他沖下樓梯時,眼瞅著那一趟列車呼嘯著離站。 啊—— 周遙站在空蕩蕩的站臺上欲哭無淚。完蛋了,只能等下一趟,只能祈禱瞿嘉能跑慢點兒。 后來他終于等來下一趟車。車廂里全部都是空座,他在車廂里一直站著心神不寧,極度盼望,又極度緊張,好像下一步就要邁向人生大考的轉折點,好像要準備登臺演講似的。駛到王府井站,車門一開他跑上明亮的站臺,眼前長長一段樓梯的頂端,有個熟悉的身影像飛似的,從邊上哪個窄道,“唰”得一下就躍過來了。 瞿嘉應該是直接逃票了,或者是道兒太熟了知道從哪鉆進來,劇烈喘息著奔下樓梯。 “我錯過了一趟車!”周遙捂臉,往后仰了一下。 瞿嘉跑得一臉蒼白,又開始發紅,不停地狂喘,眼底的水汽反射出天花板上的燈火,怔然地看著他:“算我贏嗎?” 周遙:“一塊兒到的,能算你贏嗎?” 瞿嘉就霸道:“就是我贏了?!?/br> 周遙噘個嘴,很想就地打滾耍賴,能賴皮一次么?這次不算數,老子的人生大考要求重跑,我重跑! 瞿嘉站在那里,望著他:“遙遙?!?/br> 周遙:“……” 周遙:“啊?!?/br> 倆人僅僅隔著最后幾步,就是驟然想要拉近距離之前最后的一段僵持和顫抖,瞿嘉喊他:“遙遙?!?/br> 周遙突然愣了,不知所措,好像明白了什么。 嘉嘉喊他“遙遙”了,好像很久都沒有,沒有這樣親親熱熱地叫他,讓他一下子好像渾身都濕潤了。 瞿嘉的聲音低啞而略微哽咽,失魂落魄似的,大聲道:“遙遙??!” 周遙不住點頭,被叫了魂兒似的就過去了。他們緊緊拉著手,站臺上沒幾位乘客但治安員還在,戴著紅袖箍走來走去,已經充滿疑惑地打量他倆,覺著這倆男生有問題,大有問題啊。 瞿嘉垂下眼,突然露出極為害羞的表情,低聲說:“找個沒人地方……哪沒人???” 周遙也一臉恍惚,數學課代表也不會思考了:“哪沒人???” 哪兒好像都有人,都在打量圍觀他們,瞿嘉攥著周遙的手跑起來,在站臺上與飛馳進站的列車一同奔跑,向著那深不可測一片漆黑的涵洞。除夕夜的車廂都很空,瞿嘉喊:“進最頂頭那輛車廂,那個車廂肯定沒人!” 倆人飛快跑到列車最前端,就是駕駛室之后的第一節 車廂,車門在身后迅速合攏,眼前升起無數個光圈,飛舞,眩暈…… 他倆像做了一件大大的壞事,臭不要臉的壞事,低頭羞慚地笑了,然后迅速抱在一起,就緊緊地抱著,把對方結結實實填進懷里。 列車駛入漆黑涵洞,飛快地流過數年時光,讓他們從記憶的長河中牽手走到現實,再一次確認眼前這張臉,懷里抱的這個寶貝。 瞿嘉捏著周遙的臉,用力地撫摸,那手勁兒幾乎給周遙揭掉一層臉皮。 “遙遙……” “嗯……” 就看著,看了好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最珍視地,瞿嘉湊上去尋覓周遙的嘴角。 這一下,綻破一池春水。他們就互相捧著對方臉,用鼻尖蹭弄鼻尖,流連眼前這個美好的唇形。 都是挺大的人了,站直在車廂里,寬肩厚背一擋,就能遮住對方頭臉。腿碰著腿,貼著,卻都不敢有任何過分的逾矩或侵犯。太在乎了,才會舍不得碰。 只有這短暫的兩三分鐘,他們能夠在黑黢黢的地下隧道里逃開所有視線,好像逃進另一個次元。這里漫天下著粉色的花雨,頭頂是一幅燦爛星圖,眼前人就是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顆星。 周遙能感覺到,瞿嘉突然往后撤了半步。上半身還緊抱著不舍得撒手,鼻尖蹭來蹭去,下半身撤開了半尺距離,不沾上他。 倆人腰以下好像空了一塊兒,中間能走一道穿堂風了。 周遙立即就明白瞿嘉為什么擺個塌腰撅腚的奇怪姿勢來抱他,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傻帽兒的姿勢,羞愧地往后撤開,遮掩那份沖動,不敢挨上。 然后又一起傻笑,憶起黃齒小兒一臉嬰兒肥的模樣,回想那時小傻逼的歲月。 正正經經地握住眼前人的手,摸到對方愈發有男人味兒的下巴棱角,還有微凸的喉結。覺著眼前的人真好,真帥啊,帥得讓人心都疼了,心快要化掉了。 我們一直在等待對方。 我們等了這么久了。 …… 他倆在下一站下了車才反應過來,傻透了,剛才坐了反方向的車,又坐回“東單站”了。 瞿嘉站到站臺大廳的正中間,彎下腰開始狂喘:“哎呦……老子都岔氣了?!?/br> 周遙小聲說:“親我親的???”